夷安還不知道自家三哥又被惦記上了,見新城郡主起身以後心滿意足,已經不再多說話,與羅婉在後頭安靜起來,便將目光落在前頭的那幾位貴婦的身上。
同安王妃與世子妃不必說,只後頭還有兩位在新城郡主之前的貴裝女子,頭上穿戴都與衆不同,可見也是有身份的宗室女了。
果然這兩位女子說話起來,彼此稱呼,就叫夷安發現竟是新城郡主的姐妹,該也是王府郡主。然而這兩位看着夷安的目光並不友善,目光帶着戒備,再看看不動聲色的世子妃,夷安就明白了什麼。
這是給自家閨女看情敵的眼神兒。
同安王世子妃是個極會說笑的人,哪怕薛皇后冷淡,然而宮中卻也十分熱鬧,說笑了一會兒,世子妃便含笑與薛皇后說道,“娘娘身邊兒有這樣的好孩子,也不能藏着掖着,不如改日我等下帖子,請京裡的女孩兒都過來,廝見過,也纔好在京中走動不是?”
她目光在夷安的身上逡巡,見她眉目美貌秀麗,頗有氣度,不由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後頭的幾個小姑子的身上,斂目掩住了目中的譏諷。
都打算着自己的兒子,可是憑什麼叫她們如願呢?
“只怕這活兒,落不到嫂子的身上。”新城郡主對侄兒沒有想法了,頓時就不想討好世子妃了,此時便笑道,“平陽侯夫人還在京中,哪裡需要嫂子出面呢?”
她和氣地看着夷安,溫聲道,“可有什麼要我給你帶話兒出去?巧了,今兒正要往你們家去。”
“就勞煩郡主替我給父親母親問安。”夷安抿嘴笑道。
“真是個孝順孩子。”新城郡主面容感動地說道。
夷安都被她這樣震了震,竟動了動嘴角,沒有說出話來。
“我記得,你家還有個小子,怎麼不帶來?”薛皇后見了新城郡主的模樣,想到大太太與自己說過的事兒,便生出了幾分興致,意味深長地看了夷安一眼,這才問道。
“他讀書呢。”新城郡主見薛皇后竟然能記住自己兒子,頓時眼中一亮,急忙笑道,“他不知是怎麼了,定要自己做出個前程來,如今與好友日夜苦讀,想着今年下場,科舉晉身。”見薛皇后滿意點頭,她自然是對上進的兒子很自信的,便繼續笑道,“這孩子是個實誠的,只知道讀書,如今我只唸佛叫他這一場中了,不然,只怕連孫子都抱不上了。”
她如今可不似在山東時端着架子說話了,當然,想在薛皇后的面前端架子,也只好叫她一輩子端着了。
“你安心,只要有心,必中的。”薛皇后便頷首道。
這話中的允諾新城郡主聽明白了,頓時紅光滿面。
閨女有了爵位,兒子有了前程,以後再有個順心的好媳婦兒,她還圖什麼呢?
夷安到底年紀小輩分小,因此只與四公主端莊地在一旁含笑聽着,待聽見同安王妃正與薛皇后說家中子孫的時候,就聽外頭有宮人進來,恭聲道,“太子妃來給娘娘請安。”
夷安聽了四公主一早上的太子妃,心中已經十分好奇,此時聽了,就側目起身往門口看去,不大一會兒,就見一位面容有些清瘦蒼白,然而臉上帶着溫煦笑意的女子緩緩地進來,這女子看着不過是尋常的姿容,然而卻可親可愛,叫人心生好感。夷安眼看着太子妃走到薛皇后的面前,深深地拜下,這才起身與薛皇后笑道,“前頭裡兒臣病了,沒有給母后請安,今日給母后請罪。”
薛皇后看似冷淡,然而看着太子妃的目光卻溫和,淡淡地說道,“你身子不好,就養着。”
“總叫母后費心了。”太子妃感激地說道。
薛皇后神色尋常,然而太子妃對她卻彷彿真心孺慕,顯然是明白薛皇后冷淡她的苦心的,此時目光落在一旁夷安的身上,她便笑起來,溫聲道,“這該是長安縣主了。”
夷安俯身給太子妃福了福,見四公主也對着太子妃笑起來,不由抿嘴笑道,“常聽公主說起太子妃娘娘,如今竟覺得親切。”
“這丫頭……”太子妃伸手點了點四公主,扶起夷安上下地看了,轉頭對薛皇后笑道,“這孩子竟是個絕好的品貌了。”
“不過是尋常罷了。”薛皇后命太子妃坐在自己身邊,見同安王妃已經帶着兒媳女兒起身,命人送出去了,這才轉頭與太子妃問道,“東宮如今,可還安分?”
“是我彈壓不住,還要叫母后爲我操心。”太子妃臉上發紅,頓了頓,這才忍住了心中的苦澀,輕聲道,“日後……”
“沒有日後。”薛皇后伸手,止住了她的話,看着她頭上身上越發素淡,便嘆息道,“你是我相中的,本想着太子與我有心結,平日裡遠着你就完了,誰知道竟還是叫你吃了許多的委屈。”見太子妃並無怨憤,薛皇后繼續說道,“太子鬧騰的也夠了,與我有心結,也不該落在你的身上。”她見太子妃彷彿要說話,便問道,“你想說什麼?”
“母后別爲了兒臣與殿下再起衝突了。”太子妃央求道,“不是什麼大事兒,不過是幾個姬妾淘氣,殿下,殿下……”太子本就與薛皇后不睦,再起爭執,日後可怎麼收場呢?太子妃不明白爲什麼太子與薛皇后會變成這樣兒,然而卻不願因自己的緣故,再離間母子之情。她的眼中十分的哀求,叫薛皇后都忍不住動容,沉默了很久,竟看着太子妃說不出話來。
“兒臣是太子妃,本就該寬和大度。”太子妃嘆息了一聲,見薛皇后沉默地看着自己,便繼續說道,“況大統在兒臣的手中,殿下再如何,都沒法兒叫人越過我去。”
這纔是她的依仗,哪怕沒有親子,下頭的庶子也都要喚她一聲母親,太子妃只望太子懂事些,不要叫薛皇后的心在這一場場的爭執中冷了,不然就算日後登基,也未必能有好日子過了。
“你日後,若吃了委屈,便與我說。”薛皇后淡淡地說道,“我與你權柄,日後東宮誰與你作怪,打死了事!”
“多謝母后。”太子妃感激地應了,這纔回頭看面露不忿的四公主,笑道,“昨兒你做了大英雄,我該謝你。”見四公主臉紅了,捂着臉扭捏地出去,後腳夷安也笑嘻嘻地給自己福了福走了,太子妃轉頭,在薛皇后瞭然的目光裡,低聲道,“兒臣求母后,把長安給了殿下,與臣妾作伴。”
她的目光落在薛皇后扣着茶盞的手上,輕聲道,“若是母后歡喜,日後兒臣願意將東宮交在她的手上。”
這就是退位讓賢的意思了。
“你多慮了。”薛皇后清冷的聲音說道。
“比起薛家小姐……”太子妃苦笑了一聲。
若薛皇后的本家要有一個入東宮,她自然希望是這位得薛皇后喜愛的長安縣主。
“薛家正經的女孩兒,不會不知身份自己輕賤,”見太子妃動了動,薛皇后將手上的茶盞往身旁一放,繼續說道,“也不會橫奪別人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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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將夷安給太子做妾抑或是去做太子妃,如今太子妃說起這個,心中就生出些不快,然而想到太子妃的艱難,到底忍住了,此時便與太子妃道,“論起來,她還該稱呼你一聲舅母,日後在宮中,你只將她當晚輩看待就是。她的婚事……”薛皇后沉默了許久,方纔說道,“不會落在皇家。”
皇家糟心,她不願意家中的女孩兒再往火坑裡跳了。
“母后?”太子妃詫異了一聲,卻露出了惋惜的模樣來。
她見着長安縣主那樣的品貌,若是不入皇家,豈不是浪費了人才?
薛皇后只擺了擺手,卻不再多說,只命太子妃退了出去。
太子妃剛剛走出宮,就見夷安與四公主兩個嘻嘻哈哈地在攀宮中枝頭的花朵兒。
正是乍暖還寒的時候,枝頭已經有些早春的花朵兒,空氣裡都帶着一股子春暖花開的味道,太子妃只遠遠地駐足,看着兩個花朵兒一樣鮮活的女孩兒在相互玩笑打鬧,目中便溫和了許多,彷彿被後宮浸淫的陰晦都散去了,含笑遠遠地看着這一切,就見兩個女孩兒各自將一朵兒花兒插在彼此的頭上,相互一本正經地品鑑,就噗嗤一聲笑起來。
兩個女孩兒聽見了回頭,早春的花樹下,那笑容純淨燦爛,竟叫太子妃眼中酸澀。
從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呢。
不必賢良大度,不必端莊穩重,只隨着心意哭笑。
她一愣神兒的功夫,兩個女孩兒已經跑到自己的面前,四公主手上是一朵嫩黃的小花,二話不說就插在了太子妃的頭上,揚臉笑道,“還是皇嫂帶着好看!”
“你啊……”太子妃面容寬和地一笑,見夷安的手上還有一朵紅色的,卻只笑嘻嘻地立在四公主的身邊,想到這孩子果然還小,心中就生出了慈愛來,指了指另一側的鬢角,溫聲道,“長安的花兒呢?”
她目光慈愛,叫夷安怔了怔,遲疑着將手上的話插在太子妃的鬢角,抿嘴笑道,“您別嫌棄。”
“很好看。”太子妃撫了撫自己的鬢角,見兩個女孩兒一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清澈的眼睛裡現出自己的倒影,彷彿也很鮮活,心裡頭暖和了起來,便溫聲道,“我很喜歡。”
說完,又問四公主與夷安的起居,聽了後,方纔點頭,又嗔道,“竟立在石頭上,跌下來可怎麼辦?只命人上去折了也就是了。”牽着兩個女孩兒與自己走了一路,便與四公主叮囑道,“下一次萬不可再在東宮放肆,不然你皇兄惱了,與你不利。”
“難道太子,還能爲了個妾,打殺我這個公主?”四公主頓足道,“一個個不是他在後頭唆使,那幾個怎麼敢與皇嫂這樣兒!”
太子故意冷待太子妃,還在東宮給她沒臉,不是四公主年紀小,捅太子一刀都是肯的。
“這是大人的事兒,你不要參合。”太子妃溫柔道,“方纔我見你們開開心心,就覺得十分歡喜,這纔是女孩兒家家該有的模樣。就這樣無憂無慮,以後再給你們挑個好人家兒,好好兒過日子,知道麼?”她頓了頓,眉目間閃過一絲晦暗,低聲道,“不要爲了我,叫你們的日子都過得不好了。”
“委曲求全既然無用,爲何不厲害些?”夷安被太子妃溫柔地摸了兩下,知道這女子竟是真心愛惜自己,就忍不住輕聲道,“左右沒有什麼比眼前更壞。”
太子妃一怔。
四公主也怔住了,看着夷安說不出話來,口中卻喃喃道,“沒有什麼比眼前更壞,對呀!”她突然跳起來,抓住了太子妃的手大聲道,“難道厲害起來,皇嫂還有更壞的日子麼?!”既然已經壞到極點,爲什麼還要容忍委屈呢?
看着四公主拍着手的模樣,太子妃彷彿重新認識了夷安似的,許久,眼裡就堆起了笑意,含笑說道,“你這一句,竟點醒夢中人。”她本是想着委曲求全,太子總能看到自己的好,可是若是看不到呢?她莫非日後,要一直這樣過日子?
“皇嫂也該嚴厲起來了!”四公主見夷安不語,知道她不好多說,便拉着太子妃嘰嘰喳喳地說道,“論起來,太子這也是寵妾滅妻!堂堂太子立身不正,叫人輕賤!”
夷安也是一笑。
太子妃溫柔可親,她自然是願意伸手幫她一把的。況日後若太子登基,有了太子妃的庇護,自己也不至於被太子清算。
不然薛皇后不在,她不是要跟着倒黴?
“我記得了,不過這些,我從來沒有聽你們與我說過,知道麼?”太子妃溫聲道。
這話就是在恐太子日後遷怒,撇清她們兩個了,夷安想到方纔的大公主,再看看眼前的太子妃,不由含笑點頭,謝過了太子妃的善意。
四公主自然是明白的,見太子妃請她們以後去東宮玩耍後走了,看着太子妃的背影,這才與夷安笑道,“你的主意真多,實在叫我羨慕了。”見夷安覰着自己,她想了想,這才問道,“今日進宮的那位郡主,與你是舊識?”見夷安點頭,她遲疑了一下,這才轉着大眼睛目光遊弋地說道,“那哪天,咱們一道出宮,往外頭逛逛,到時候或許你能上門拜訪。不過沒人跟着只怕母妃不同意……”
“叫侍衛跟着就是。”夷安飛快地說道。
四公主嘴裡的“叫我表哥跟着”這話被堵在嘴裡,委委屈屈地吞在了肚子裡。
做媒真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過幾日,我想着該能出宮了。”作爲臣女,在宮中住幾日是恩寵,若住得多了,難免叫人非議,夷安見四公主露出了不捨來,便笑道,“日後總是有機會在一處,何必如此呢?”
“這後宮冷冰冰的,只我一個人,再加上七皇弟吧。”四公主便嘆息道,“都說天家富貴,可是叫我說,卻不如外頭的尋常人家。”
“尋常人家也各有煩惱,不過是你沒有見着罷了。”夷安笑了笑,見四公主不解,這才挑眉,溫聲道,“給我說說,薛珠兒,是個什麼人物?”裡裡外外都是她,況還真與自己有些淵源,就叫夷安好奇了起來。
“那倒確實是個美人,”四公主頗公允地說道,“與你有幾分彷彿,不過更高挑些,就是心不好,人也惡毒。”見夷安挑眉,她冷冷地說道,“我記得當初她的那兩個姐姐剛入宮,她又做了縣君,風光得意的時候,一回住在宮裡,我親眼見她叫人把個宮女的舌頭拔了,整個人活活打死。”
那宮女說起話來如同百靈鳥唱歌兒一樣悅耳好聽,可就是因這份兒好聽,就受到了這樣的對待。
想到那時,四公主便將頭放在皺眉的夷安的肩頭,低聲說道,“心如蛇蠍,叫人厭惡。”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卻在另一處精緻的房間中,一個柔美多情的少女,將頭枕在一黃袍青年的肩膀上,面露哀愁,嬌滴滴地嘆道,“殿下何時,才能叫我入東宮,長相廝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