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叫我傳這話兒,只是爲了叫姑娘安心,旁的奴婢都不知道。”
這丫頭低頭給夷柔掖了掖被子,見她的臉色緩和了,這才起身與幾個女孩兒告辭,自己走了。
夷柔是知道宋衍的謹慎的,既然這丫頭不清楚,心中就鬆快了起來,又見宋香與夷安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帶着些揶揄,臉上就紅了,拉着兩個女孩兒的手坐在自己的牀邊,這才挑着眉笑道,“我病了許多天,你們兩個沒良心的,竟不知看我一看,這表姐來了,顯然是看了四妹妹,順路……”她曼聲道,“纔來見我的。”只做出了一個掐尖要強的模樣,叫宋香忍不住撲上來擰她的嘴。
夷安笑看這兩個女孩兒伏在牀上一起笑起來,眼睛裡微微柔和。
上輩子,她是沒有感受到這樣的天倫的。她的幾個異母妹,見天兒地想着歪道想要自己從天上拉下來,宮裡頭……幾位公主嫉妒自己得皇帝寵愛,又能養在皇后膝下,對她也十分嫉妒,冷嘲熱諷盡皆有之,她日日生活在算計提防裡,竟也不曾見過這樣姐妹情深的模樣。心裡羨慕起來,她也試着撲上去,壓得最下頭的夷柔一聲悶哼,這才笑起來。
“我給表姐四妹妹賠罪,且饒了我。”夷柔弱不禁風地叫道,女孩兒們滾做一團,頭髮都散開,竟適意得緊。
“下回再說這個,擰斷你的嘴。”宋香扶了夷柔歪在牀頭,見夷柔只微微地笑,眉眼間不見抑鬱,心中稍安,只與夷安笑道,“你三姐姐外頭瞧着規矩,內裡最是個刻薄的人,日後她若是與你囉嗦,只來與我說。”只是這樣說着,卻起身合住了微微開了縫隙的窗戶,掩住了外頭的冷氣,細細地看了,這纔回身坐在一旁,給夷安夷柔削果子吃。
她雖是千金小姐,然而卻並不覺得給妹妹們切果子有什麼不可,此時眉眼舒和。夷安就見她一身的鵝黃色的衣裳,襯得臉色格外白皙活潑,頭上一點珠翠微微晃動,又帶了幾分嫺雅,只在一旁合掌笑道,“只恐日後的表姐夫,不愛叫我上門叫表姐煩惱。”說了這話,與夷柔對視了一眼,一同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叫宋香紅了臉,指了指這兩個拿她取笑的妹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你既知道,卻又說出來,日後表姐不知該如何收拾你呢。”夷柔護着夷安縮進了牀上,嘴裡取笑道。
“你們兩個促狹鬼,還不知日後誰能消受。”宋香無奈地將手裡的花紅一人分了一半兒,卻不敢叫妹妹們多吃,恐積食,此時想到方纔的丫頭,便笑問道,“那不是表哥屋裡得用的煙岫?”見夷柔微微點頭,她便含笑道,“如今出落得越發水靈了,說話行事越發穩重,表哥有這樣的丫頭在身邊,才叫人放心呢。”見夷柔微微遲疑,就急忙問道,“莫非我說的不對?”
從小兒服侍爺們兒的丫頭大抵都做了通房,一生一世地服侍下去,這也是丫頭們一條比較喜歡的路了,就是宋香父親的身邊,也有從前的兩個這樣的丫頭,雖後頭馮氏進門後便不再親近,然而卻也養在府裡。雖有名無實,然而這輩子卻吃穿不愁。
“母親想叫她給三哥哥做通房,偏她自己不願意,說得了三哥哥的話兒,日後是要脫籍出去的。”夷柔頓了頓,便搖頭笑道,“如今她只管着三哥哥的書房,不肯往裡屋服侍的,三哥哥那人最是古板的,竟說這纔是好丫頭,越發信重,還預備的嫁妝,等開春兒就要放了她,叫她出去嫁人。”說完,她便低聲嘆道,“府裡這樣的榮華,她竟然願意出去,只這樣的心性,我是極佩服她的。”
錦衣玉食,誰不喜歡呢?宋衍年少英俊,前程又好,不知是多少府裡丫頭眼裡的唐僧肉,偏煙岫不動心,一意出府去做正頭夫妻,實在叫人心中感慨。
“這樣的丫頭,實在難得。”夷安尋常得宋衍的東西,都是煙岫來送,如今才知道這丫頭竟這樣被看重,此時也高看煙岫一眼,含笑道,“她若出府,我也送她些做最近的禮。”
“咱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夷柔就笑道,“她身上還有三哥哥的體面,給了些嫁妝竟也全了三哥哥的體面,咱們又何時缺這一點子東西呢?”她本不是個小氣的人,因此就與夷安說道了起來,姐妹說起話兒來總是時候過得飛快,眼看外頭天色沉了,夷柔見宋香與夷安起身要走,便斂目,露出了寂寞的模樣來,再三道,“用了晚飯再走。”她說的可憐,到底女孩兒們在屋裡用了飯,這才告辭回去。
沿途經過了園子,夷安就見天色雖晚,到底月光皎潔,況馮氏不知在與二太太說些什麼,竟還不來催宋香回家,雖天兒冷,兩個女孩兒卻生出了活潑的心思來,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領着丫頭們在園子裡慢慢地走。
才走了幾步,正想挖些雪來放在手心兒上,夷安就聽見有細細的腳步聲,還有女子的嗚咽聲,與宋香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就微微皺眉,不願去聽這樣的隱秘,便往一側走去,到底是跟在夷安身後的紅袖,抿了抿嘴兒,偷偷地落了下來,貓着腰兒往那處小心地過去。
姑娘們本就該光風霽月,然而丫頭們,卻要眼觀六路,防備這府裡不定有誰要害人。
青珂目光一閃,動了動自己的位置,擋住了紅袖消失的背影。
因似乎遇上了誰的隱秘,宋香就不好多呆,送了夷安回房,等了一會兒就告辭往前頭尋母親去了。後頭夷安退了衣裳,懶洋洋地趴在了榻上,就見紅袖踮着腳尖兒鬼鬼祟祟地回來,不由嗔道,“你主意大得很,若是叫人瞧見,只怕你小命兒都要搭進去。”卻只拉了青珂紅袖到了自己的熏籠旁叫她們烤手,漫不經心地說道,“見着什麼了?”
她聽着其中那女子的聲音,竟頗似那便宜表姑媽,這哭哭啼啼的,也不怕撞見鬼。
“姑娘不知道,姑太太與二老爺,在園子裡相會呢。”紅袖只眉飛色舞地說道,“可嚇得奴婢不行,姑太太可是柔若無骨了,身上穿得單薄,只往二老爺懷裡鑽。”見夷安臉上露出了厭惡之色,她就笑眯眯地說道,“若是奴婢敢出來,都只想問問姑太太,既然冷得很,多穿些就是,這滾到別人的懷裡,害的二老爺敞開了衣裳,若是吹病了,可是算誰的呢?”說完,就自己捂着嘴笑了。
“姑娘縱的你,如今敢編排主子了!”青珂在一旁細細地給夷安的牀上擺暖暖的水袋,又回身預備溫溫的茶來合在一旁的熏籠旁,見紅袖自在的不行,就回頭嗔道。
“在姑娘屋裡呢。”紅袖彷彿知道夷安頗喜愛她,此時只辯解道,“在外頭,我最是個規矩的丫頭。”
“聽牆角兒的規矩丫頭。”夷安揶揄地笑起來,見紅袖紅着臉轉身惱了,只安撫道,“好丫頭,只把後頭的話兒接着說說。”
“奴婢瞧着,姑娘還是愛聽的。”紅袖得意了一下,急忙說道,“姑太太求二老爺呢,想要把表姑娘從咱們院兒裡救出去,當咱們是龍潭虎穴!”見夷安不以爲意,她卻氣惱了起來,忍住了自己的炮仗脾氣,這才又說道,“真是下作!聽說巡撫家大姑娘的帖子,只邀了咱們府里正經的姑娘,她非說是二太太刻薄,壓着表姑娘不叫她有好前程,求着二老爺開口,也想過去。”
“她當二叔是天神呢。”夷安真是覺得這姑媽有點兒意思,竟腦子不大好使,此時揉着眼睛笑道,“待二叔也做了巡撫,才說這話纔好。”
“她還說巡撫公子是良配,與表姑娘極好的。”紅袖也覺得噁心了,急忙說道。
“只怕過幾日,二太太又要鬧上了。”聽了姑太太的幺蛾子,青珂便擔心地說道。
“二嬸兒雖待我尋常,然三哥哥三姐姐卻是好的。”夷安閉了閉眼,淡淡地說道,“姑母,實在叫我厭惡……”這對兒母女,可還欠着她的一條命呢。
“與三哥哥透個話兒。”夷安嘴角動了動,還是不想與二太太扯上聯繫,此時低頭看着自己十指白皙纖細,上頭的大紅蔻丹紅得鮮豔,臉上平靜地說道,“表姐好容易有個好前程,且叫她努力試試,到底是有才氣的姑娘,平白埋沒了,少了這段良緣,可怎麼是好的?”既然想要這前程,她這樣善良的人,自然是要成全一二,也不旺此生的姐妹之情了。
“豈不是便宜了她!”紅袖就不甘不願地說道。
“叫她走到郡主的面前,好好兒巴結,叫各家都瞧着,那纔是好處。”夷安就笑起來,一張絕色的臉在燈火搖曳裡,越發地現出了一種靜謐來。
“姑娘竟心善成這樣兒!”紅袖只覺得夷安這是太溫柔良善,心中愈發擔憂,頓足道,“她都要賣了姑娘了,姑娘還爲她着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