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不是自己的親妹妹,馮氏大耳瓜子抽她的心都有了。

身上氣得發抖,馮氏只想到過世的母親,死前還拉着妹妹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顯然是知道妹妹不是個明白人,因此放心不下,也記得那時,她與母親立的誓言,只說用全心照顧妹妹,因此心情平和了下來,見二太太說了這話臉上也有悔意,便嘆了一聲,拉着妹妹的手低聲道,“我的心,難道你不知道?這些年,我只顧着你,哪裡爲旁人想過?”

“是我對不住姐姐。”二太太一時激憤說出了偏激的話,帶着些悔意也歉意地說道。

“關上門,咱們姐妹哪裡需要說這些客氣話。”馮氏嘆了一聲,只命屋裡的丫頭退下去,自己捧着茶盅低頭想了想,這才斟酌地說道,“我與你說實話,姑母,雖然該孝敬,可是你也太實惠了些。”

見二太太不服氣,她一手止住了妹妹的嘴,依舊帶着幾分明麗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冷笑,頭上朱釵搖曳中,在眼下留下了淡淡的陰鬱,沉聲道,“當年,我就知道在姑母的心裡,那個,纔是獨一份兒的。”

她指了指另一個妹妹住的方向,目光冰冷。

二太太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辦法反駁。

同樣是老太太的外甥女兒,那賤人就能從小養在老太太處,與表哥們一同長大,老太太還張羅着命最有出息的大表哥娶她,不是大表哥自己主意正,非要娶了如今的大嫂,還並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呢。

待這女人自己尋了“良緣”嫁出去,老太太纔想到了自己來,聘給二老爺,然而明知道自己的夫君對那女人餘情未了,卻還是將她接到了府裡來,如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叫人氣悶。

“一個寡婦……”二太太咬牙道,“剋死了夫君,叫夫家攆出來,還想巴望我們老爺麼?!”

“她算什麼,就算與你們老爺有個什麼,也不過是個姨娘,是個妾,到那時,沒有了姑太太的客居身份,落到你的手裡,你纔好拿捏呢!”馮氏氣壞了,只覺得妹妹拎不清輕重,長長的手指甲用力地戳了戳妹妹的額頭,見她還是不大明白,迷茫地看着自己,竟不知是該羨慕能叫二太太長得這麼單純還是要嘆氣了,只無奈地說道,“你們老爺混了一輩子,也就是個五品,再沒明白過,你竟還指望他?”

“姐姐!”

“衍哥兒小小年紀就是秀才,這纔是你的倚靠!”馮氏只恨道,“就這事兒,你就該謝你嫂子,不然衍哥兒叫你們兩口子帶,未必能長成如今的出息樣兒!”

“姐姐這麼喜歡衍哥兒,不會是……”二太太見馮氏張口閉口都是自己的兒子,就疑心了起來。

宋香,可正是要定親的時候,姐姐不是看中了自己的兒子吧?

“可惜了的,從前廟裡的高僧說,衍哥兒不宜早娶,不然合該是樁良緣。”二太太裝模作樣地說道。

馮氏就算從前有想頭,如今也不想把自己閨女放這麼一個難纏的婆婆手裡了,只冷笑道,“你且放心,你的寶貝兒子,我是不敢想的。”

“不過是說了真話。”二太太臉騰地就紅了,低着頭小聲說道,一雙眼睛卻心虛地四處看,叫馮氏好笑起來。

“老太太不喜歡你嫂子,是因你嫂子阻了她的路,你又是爲何?”馮氏便嘆道,“宋家只大表哥最出息,你嫂子又是公府嫡女,何等的風光體面?日後衍哥兒想要結貴親,落在你嫂子的身上也未可知,你不巴結,竟還得罪,這不是腦子不好使?”見二太太低着頭聽了,也知道這妹妹不是個聽不進人勸的人,馮氏便嘆氣道,“論起來,難道我要向着外人說話?只是爲了你,才說掏心窩子的話來。”

二太太想到素日裡的做派,大半都是老太太在後頭挑唆,臉上就露出了驚慌之色。

叫她姐姐一說,她也覺得確實如此。她雖然偏心眼兒,然而幾個兒女都是心頭肉,前程自然是落在她的心上的,此時焦急地說道,“那如今可怎麼辦?我,我都得罪了她呀……”說風就是雨,竟覺得自己誤了宋衍的前程,急得恨不能哭出來。

“四丫頭在府裡,這不是極好?”馮氏便勸道,“好好兒照顧四丫頭,你嫂子只有感激你的。”

“你別說她,病了一場,見了她我竟都心裡發慌。”二太太說到夷安,只覺得渾身發涼,此時小聲說道,“也不知那做派跟誰學的,臉上帶着笑,竟就要人命的,我只看了她的那雙眼睛,就覺得骨頭都疼。”

“知道她厲害,你還上杆子往上碰?”馮氏細細地聽二太太與自己說了,竟與老太太與自己說的有八分彷彿,心裡就信了些,然而卻更添寒意,低聲道,“虧了你只剋扣她些,並未得罪狠了,不然……”

她當年,也是見識過大太太的厲害的,一個積年的老僕,仗着在宋家時候久了,是老人兒了,就拿捏她,還嘴裡很不乾不淨,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大太太只含笑聽了,並不與老僕計較,翻過身兒來就送了這老僕的一雙兒女往衙門去了,當場下獄,後頭,就沒有後頭了……

馮氏不敢知道那一家子人的事兒,也不想知道。

她怕做噩夢。

就算那幾個奴才確實犯了極大的事兒,證據確鑿,然而她還是覺得大太太足夠心狠手辣的了。

“我,我就是一時氣不過,她衣食住行,樣樣兒比靜姐兒柔姐兒好,我瞧着心裡不難受?”二太太也怯了,低着頭小聲說道。

“你氣不過,就把自己的嫁妝銀子拿出來給兩個丫頭添妝,何必眼紅個孩子。”馮氏搖了搖頭,輕聲道,“你嫂子待你不錯了,二丫頭訂的那家,你以爲就你老爺,人家能瞧上?”

見二太太如今也不瞪眼睛了,服服帖帖地聽自己說話,她只斂目低聲道,“那家雖自己不顯,然本家卻是山東大族,族中做官的不知多少,延續了百年,這就是底蘊,不是看在你嫂子體面,斷不能結親你們家的。至於那哥兒,如今雖是秀才,我卻聽說文章極好,下一科必中的,到時就是舉人,有家族支撐,熬幾年高中也不是不可能。”

“舉人,姐夫也就是個舉人呢。”二太太眼睛頓時就亮了。

馮氏下嫁的宋家,夫君中舉後雖不曾再中,然而卻也是城中數得出的有名望的人了,馮氏出門待客都極體面,不比她差些什麼,聽了日後自己女婿也能是舉人,二太太就心裡願意了幾分。

馮氏知道這妹妹是個蠢的,只當聽不見,殷殷地說道,“二丫頭這麼親事極好,況成了親,那家裡就與咱們有親,以後衍哥兒也受益。”

若這門親事不是妹妹的,她半路截胡的心都有了,想着夷靜的跋扈愚蠢,馮氏心裡覺得可惜,然也知道這等聯姻,也不過是兩家結易姓之好,與夷靜如何關係不大,只要不走了大褶子,也就那麼回事兒,此時便皺眉告誡妹妹道,“別叫二丫頭再惹禍,不然,你只自己後悔去。”

“知道了!”二太太聽了這麼多的好處,果然振奮,眉眼間眉飛色舞的,彷彿馬上那舉人女婿就上門了。

“多看顧四丫頭,聽見沒有!”

二太太連連點頭,只往外頭命丫頭預備首飾料子,送去夷安的院子裡。

見她聽自己的勸說,馮氏就放下心來,再三叮囑道,“老太太面前,護着四丫頭些,萬不可叫人看她的笑話!”說完,她便冷笑道,“還有你的弟妹,也是個伶俐的人,日後等她明白過來,也來燒這個熱竈,還有你的什麼事兒?錦上添花,到底不如雪中送炭!”聽得二太太呆呆地看着自己,想到宋府雖然亂,卻也少了許多糟心事兒,不由嘆氣道,“你是個有福的。”

她那家裡,才叫羣魔亂舞呢。

二太太見姐姐頭疼,想到自己確實兒女得意,如今還管家,頓時歡喜了起來。

二太太竟突然送了自己東西,夷安也詫異不已,然而見到一旁的宋香,再想到對自己溫和的馮氏,她心裡就明白了些,她本不是個想要論個究竟的人,不管旁人對自己真心如何,只要表現出善意,便自然要笑納的,因此只笑了笑,收了這禮,又命青珂拿銀子賞了,這才與宋香繼續說話,言談間見宋香似有些恍惚,便笑問道,“表姐難道記掛姑母?”

“並不是。”宋香溫柔,只溫聲道,“昨兒我接了巡撫家大姑娘的帖子,說是賞梅,外頭梅花兒雖好,只是天寒地凍的,倒叫人遲疑。”

她雖這樣說,夷安卻是明白的,果然宋香便含笑道,“還要做些梅花兒的詩詞,我是不大通的,只好求父親寫了,做了我的名兒,纔不叫人笑話呢。”她眉眼兒帶着善意與親近,低聲道,“到底去的小姐們多,叫人笑話,總是不好的。”

宋香言談起來十分雅緻,夷安感激地說道,“多謝表姐提點。”

這話大半是隱晦地勸她求府裡的誰做了詩,當做自己的往宴上寫了,好叫自己不致丟臉,只是宋香恐她羞臊,因此隱晦地說了。

“只是姐妹說些心裡話,有什麼謝呢?”宋香眨了眨眼睛,又與夷安相約來日賞雪,頓了頓,便一同往夷柔的房裡去了。

外頭的風還是有些冷,夷安與表姐一同到了夷柔房裡,還未進門,就聽見裡頭細細的咳嗽聲,急忙進去一口,就見夷柔頭上纏着白布,正伏在榻上咳得厲害,臉上竟帶着幾分慘白,另有一個模樣清麗的丫頭還在輕聲安慰道,“三爺說了,姑娘這事兒,他記在心裡了,必然不叫姑娘因這個再費心,”見夷安與宋香進來,她急忙起身與兩個女孩兒福了福,這才又伏在夷柔的耳邊低聲道,“姑娘的心事,三爺說,也知道了。”

夷柔一顫,張着一雙美目向這丫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