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青珂覺得夷安的神色有些古怪。
“燕窩人蔘,管夠兒。”夷安笑眯眯地說道,“把表姑娘養得紅潤起來,纔是咱們的功德。只是,”她斂目低聲道,“若是姑媽知道表姐在我這兒吃了大委屈,那就好了。”
“姑娘這話,我不明白。”青珂疑惑地說道。
“只叫姑媽鬧去。”夷安笑了,溫和地說道,“以後,你就知道表姐的好處了。”到底不說些什麼,歪在一旁,叫丫頭們進來在自己面前說笑玩耍。
她從病着,只宋衍使人來問候自己,夷柔親自登門看望,旁人竟是連個蹤影都不見,世態炎涼不外如是,也叫夷安覺得好笑。
她父親母親並不是一輩子在邊關,待回來,這些長輩,又該怎麼說呢?
心裡有些冷漠地盤算,然而見着前頭丫頭們無憂無慮的笑臉,夷安到底敞亮起來,叫青珂幫着抹了兩把骨牌,輸了些銀子給幾個丫頭,這才捧着宋衍帶給自己的書歪在一旁看起來。
不大一會兒,就聽到外頭有女子的笑聲傳來,紅袖忙出去迎,不大一會兒,就見一位眉目溫柔的中年女子,領着一個漂亮的女孩兒進來,見了起身看過來的夷安,急忙過來將她按在了軟榻上笑道,“都是一家人,你只歇着就是。”
說完,將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拭了拭,這才點頭,命人將丫頭們捧着的匣子放在了夷安的身邊,這才握着她的手嘆道,“好孩子,這次你是吃了苦頭了,姑媽也不知該說什麼,只願你否極泰來,日後再無波折。”
見夷安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她便說道,“前兒我不在濟南,竟不知府裡竟出了大事兒,如今知道了,來瞧瞧你。知道你什麼都不缺,只你姑父得了些江南的蜜餞,風味兒不同,你吃了藥便吃些,只甜甜嘴兒。”
夷安細細地想了,記得這是老太太的另一位外甥女兒馮氏,是二太太的親姐姐,平日裡不如二太太一樣刻薄,對她還頗爲關照,便感激道,“倒叫姑媽費心。”又請一旁立着的那女孩兒坐了。
“這叫什麼費心呢?”馮氏嘆了一聲道,“只是有人心存歹意,實在……”到底都是姐妹,她不好與夷安說些什麼,只歉意地說道,“姑媽給你賠罪,你嬸子心思粗些,這些時候想不到你,是她的不是。”說完,指着身邊抿嘴笑的女兒與夷安說道,“你表姐最近無事,便常來與你說說話兒,給你解悶兒。”
她的女兒名爲宋香,最是個和善不爭鋒的性子,如今來看望夷安,也是爲了夷安好了。
二太太的親姐姐,竟然是這樣的聰明人,夷安都要生出嘆息來了。
這姐妹的腦子均呼均呼,就好了。
“若便宜,表姐只住在府裡就是。”夷安覺得叫宋香屢屢費事地登門不大好,便笑道。
府裡已經有個表小姐,再多一個又能如何呢?況這位表小姐,可比從前那個順眼多了。
“罷了,咱們兩家兒也不遠。”馮氏眼角跳了跳,臉上閃過一絲晦暗,含笑拒了。
“竟勞煩表姐。”夷安臉上適時地露出了一絲不安來。
“你們姐妹們情分好,我就知足了。”馮氏便嘆了一聲道,“你表姐沒有姐妹,只與你們走得近,日後也是要常在一處的。”微微一頓,她臉上就振奮了起來,指着微微紅了臉的宋香笑道,“你表姐只怕也在我這兒留不了兩年,不趁着如今快活,日後有的悔呢。”
到底想到面前的都是姑娘家,便忍住了不說,只是這些話已叫夷安心中有數,知道這位姑母是要給表姐相看親事了。
宋香是個極溫柔的女孩兒,從前待夷安很不錯,況因是表小姐,並不在宋府指手畫腳,也並不輕浮,只是彷彿她記得老太太對宋香頗冷淡,與馮氏也不大喜歡,因此方纔夷安說留宋香小住,馮氏想都不想就拒了。
似乎馮氏與老太太之間並不和睦。
“你這身子骨兒到底不結實。”馮氏見夷安溫順,想到方纔在老太太處聽的那些抱怨,只覺得這老太太越發刻薄,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心中生出憐惜來,拍着夷安的手溫聲道,“女子是不經寒的,與日後也不好,這些日子你只喝些湯藥,也得調養自己的身子,莫要受了寒,留了病根下來。”她嘆道,“若是府裡不仔細,你就與你表姐說,咱們在外頭給你問藥,千萬別不當一回事兒!”
見夷安只彎起眼睛笑起來,她就很不客氣地戳了戳她的頭。
“有表姐日日在,我哪兒敢糟蹋身子呢?”夷安只雙手合十求道,“姑母饒了我。”
“你只糊弄我。”馮氏是個爽利的性子,與夷安叮囑了幾句,便不肯再說這些,又命外頭的人進來,擡進來一個不小的箱子,口中笑道,“你姑父門下有人送來的江南的玩意兒,我瞧着倒精細,”見夷安要推,她便笑道,“不只給了你,你們姐妹是都有的,且收着就是。”只是想到自己擡到老太太房裡,老太太只很不滿意,覺得自己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糊弄人,馮氏就眼前發黑。
箱子一打開,夷安就見裡頭都是些極精巧的扇子湖筆繡品,十分雅緻,就知道馮氏是有心的了。
“這些我是極愛的,就不與姑媽客氣了。”此時青珂端上了茶來,夷安命她帶人擡下去,就含笑感謝。
平日裡話都不敢多說的小可憐兒如今竟伶俐了起來,馮氏就有些詫異,不過誰不喜歡伶俐的人呢?馮氏見夷安並未不知好歹,臉上笑容更親近了。
宋香端着手上的茶,就見自己手上的是暖暖的紅棗八寶茶,就覺得夷安有心,對夷安偏頭一笑。
又見了夷安手邊的書,見是一本遊記,不由羨慕地笑道,“表妹如今倒自在。”
“表姐喜歡,只往我書房挑去。”夷安只笑道,“我這兒什麼都沒有,只書,是管夠兒的。”宋香的父親是一位並未出仕的舉人老爺,因有學問,因此連作爲女孩兒的宋香也頗識文斷字,平日裡也喜歡讀書。
“前兒我見外頭書局裡有一卷《洛陽伽藍記》,極喜愛的,只是手上的銀子不夠,再回去,竟就叫人買了去。”宋香就與夷安小聲說道,“如今想起來,竟還心疼。”
夷安目光漂移了一下,心虛地笑了。
那捲洛陽伽藍記,被宋衍買了送給自己看着玩兒,如今還在書架子上,沒有被她“臨幸”。
“我這兒倒還有,並未看,先借給表姐也使得。”夷安便笑道。
“我先謝過表妹。”宋香歡喜起來,越發地與夷安說到起自己讀過的書來,她於雜書竟頗有涉獵,況還懂些詩詞字畫,與夷安說起來,就忘了旁的。
馮氏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又見夷安竟也能與宋香說到一處,並不見雜亂,眼中露出了幾分新奇,只坐了一會兒,這才自己出來,想了想便往二太太處去了。
才進了屋,馮氏就見二太太坐在上頭,正滿心歡喜地舉着一隻金鑲寶石蜻蜓簪在二姑娘夷靜的頭上比劃,母女倆不知在說些什麼,見了馮氏,二太太眼睛就一亮,急忙招呼道,“姐姐怎麼過來了?”她身邊的夷靜福了福,到底與馮氏不親近,只求了二太太手中的簪子歡歡喜喜地走了。
“我過來瞧瞧夷柔與夷安。”馮氏坐在妹妹的身邊,見她點頭,不由皺眉道,“夷靜如今越發地輕狂,我怎麼聽說,前兒她還攆了兩個丫頭出去?”
“那兩個丫頭妖精似的,阿靜不喜歡,攆了就攆了,有什麼打緊?”二太太便不在意地說道,“阿靜是主子,難道這點兒主都不能做?”
“攆個丫頭,還大張旗鼓的,這叫她未來婆家知道,不是要對她心中生出不滿意?”馮氏真心想嘆氣,揉着眼角說道,“在府裡悄悄兒打發了也就完了,做什麼在別人府上做客,倒打罵丫頭?就她厲害?如今有人問到我的面前,只問她是不是性情不好,你叫我怎麼圓場子?”她說的含糊些,卻也叫二太太明白,與馮氏詢問的,只怕就是夷靜的夫家了。
“問就問,又能如何?”二太太便冷笑道,“一個五品,難道還看不起咱們家?!”
“妹夫也就是五品!”馮氏瞪着眼睛道,“你這是看不上?”
“看不上,怎麼了?”二太太也懶得在姐姐的面前裝模作樣,將手上的東西往桌上一推,也顧不得屋裡有別人,只仰着頭問道,“當日我就說,大嫂不安好心,偏你說這門親事極好,我聽了,也就應了。訂了親我才知道,好麼,家裡窮成那樣兒!那家的哥兒纔是個秀才,這樣的人家兒,如何配得上我家如花似玉的閨女?”她尖聲道,“難道要我閨女以後給他們家當牛做馬服侍人?!”
“你這是在疑我?”馮氏也尖聲問道。
“姐姐的心,也只姐姐知道了!”二太太負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