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是最天然的僞裝,黑漆漆的背景下,一切偷偷摸摸的行爲都將得到最大庇護。
長治高級病區的某棟樓房後面,三樓窗戶下隱約吊着一條長長的粗繩子,而繩子的尾端竟然掛着一個女孩。
她的身子在半空中打晃,踢着腿抵到牆壁上,試圖穩住晃動的身子。
裴樂樂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咬了咬牙,牢牢抓緊牀單改成的布繩子,一點點往下降。
降到二樓窗戶時,看到窗門關緊了,裡面也沒開燈,她吁了口氣,繼續蹬着腿慢慢下滑。
三米,兩米,一米……
到了,快到了,她要着落了!
“喵!”
忽然響起一聲貓叫,驚到了神經高度緊繃的女孩,她心裡一緊,手一鬆,直直掉了下去。
砰!
裴樂樂跌落在樓後的灌木叢裡,小樹叢有半人多高,她橫倒在地上,勉強撐起的上半身很快就被深草掩住。往外面望去,若非樹叢裡發出悉率的響聲,倒也看不到裡頭還藏着人。
着地時腳崴了一下,她都聽到了關節摩擦發出的清脆聲響,光聽着就覺得疼,更別提扭到腳的就是她本人了。
腳脖子歪向一邊,迅速腫起一個大包,裴樂樂稍微碰一下,齜了牙齒,痛死了!
她試着站起來,用沒傷到的那隻腳撐住地面,帶動傷腳慢慢站起來,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一隻腳上,剛剛站直了身子,便開始東搖西晃。
堅持不到幾秒鐘,身子頹然往後仰倒,她狼狽倒回草叢裡。
明明已經離開這棟樓了,勝利就在眼前,她卻傷到了腳。走不了路,一切都是白搭!
女孩弓起了瘦削的脊背,雙手抱着腳,像個無助的幼獸靜靜蜷縮在角落裡。
她想喊人幫自己,可又怕自己的喊聲招來江禹哲。
不遠處傳來幾個保安的說笑聲,他們在樓房那一邊,喊一喊,他們應該能聽到。可她發現自己的喉嚨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張開了嘴巴,卻發不出一個有意義的音節,到最後,都化作了一記無奈的低嘆。
算了,再等等看吧,也許過一會兒,腳就不疼了,能走了。
懷抱着微乎其微的希冀,心裡卻很忐忑,不知道下一刻可能發生什麼,彷徨無所措。
裴樂樂縮起黑乎乎的小腦袋,埋首到膝蓋上,烏黑秀美的長髮披散在背後,還有身前,好似一道天然的墨色戀慕,爲女孩擋住了所有外界的窺探。
其實,她隱在半人高的灌木叢裡,把自己蜷縮成蝦球,儘量縮小自己的身子,外界很難發現她,除非從樓上房間裡俯瞰下面的小樹叢。可這漆黑的深夜,樓房裡的尊貴病人們早就歇下了,誰有時間打開窗戶欣賞這淒冷寂滅的夜景呢。
保安不走到這邊巡邏,她暫時是安全的,如果她自己不出聲,接下來一段時間內,應該沒人能找到她。
可是,她不讓人找到她,她的腳就不可能獲得及時有效的治療。
腳上傳來的劇痛感是那麼強烈,沒有如她期許的那樣好轉,反而越來越痛了,好
像連着心臟和所有的神經,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因這樣的痛在強自忍受着。
裴樂樂的額頭已經開始滲汗了,腳踝處那塊腫脹的包也越來越大,她稍稍碰一下,都會不可抑制地溢出痛苦呻吟。
她不可能一直堅持下去,這不現實,她遲早會喊人,到了最後,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她想撐久一點,不想那麼快就棄械投降。
她自己選擇的逃離方法,絞盡了腦汁,枉費了心機,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最終不僅慘淡收場,還光榮負傷了,是有多丟臉。
她可以想象那個男人看到她時的表情,一定是諷刺的,嘲笑的,伴隨着言語上的譏誚,將她的自尊心粉碎得連渣都不剩。
她不想一直被動下去,總要扳回一局才行。
過了十二點,只要過了十二點……即使走不出去了,她也要瘸着腿,在他面前,驕傲地笑……
堅持,再堅持一下下,等到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灰姑娘贏了賭約,可以和王子談條件了。
他儘管在他的王國裡恣意馳騁,她則回她的茅草屋清靜度日,她要對他說再見,再也不要見。
她是喜歡他的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點沒錯,可他的性格實在太糟糕。
任性,霸道,專橫,獨裁,自私,似乎所有人性的陰暗面,他都具備了。但他富可敵國,身世強大,背景雄厚,這世上能奈何得了他的人,恐怕用兩隻手就能數得出來。
他的龐大身家,以及他在社會上的絕對超然地位,給予了他無與倫比的制高點,以壓倒性的優勢,掩蓋了他性格上的那些陰暗負面的東西,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卓絕的外表,巨大的財富,以及他周身籠罩着的迷人光環,就算是一些不好的地方,人家也會覺得這是應該的。站在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就是那麼與衆不同,特立獨行,又迷人得要死。
可裴樂樂這些天接觸了這位天之驕子以後,所有的感慨化爲了一句話,那就是:聞名不如一見,見了,卻誠不如不見。
不想見,可滿腦子都是那個男人妖孽般帥絕人寰的俊臉。
他那冷漠中帶着矜貴傲慢的笑容,招牌式的抿嘴動作,紅得妖冶的薄脣拉成筆直一條線,然後上揚起一側嘴角,帶着一絲絲邪惡,一點點誘惑,還有一些些迷離的性感。
那樣真實,那樣炫目,彷彿就在眼前。
裴樂樂不由得眯起了眼,將視野匯聚在一起,讓自己看得更清楚。
逐漸清晰的影像,又慢慢淡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見。
裴樂樂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脣,心裡輕鬆了不少。
是幻影最好,若是真人,她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她的智商,從遇到他開始就急速下滑了,她鬥不過他,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裴樂樂閉上了眼睛,試圖將腦海裡時而浮現的殘影擦去,她強迫自己默唸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不停數綿羊。
數着數着,有點暈圈了,集中精力做一件事,其實也不容易。
裴樂樂嘴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
容,無人可憐自己,也只有自己在這淒冷的夜裡寬慰自己了,惆悵地嘆了口氣,擡頭仰望着這片墨色如許的夜空。
今夜的星空格外璀璨,漫天的星星,像無數只亮閃閃的眼睛,調皮地衝她眨啊眨。
夜風漸漸起來了,吹佛過密集的灌木叢,發出悉悉率率的響聲,似是有人在她耳邊絮絮低語。
當她正沉醉在大自然輕柔的低喚中,低垂着腦袋,昏昏欲睡時,突然響起一陣有別於風聲樹葉聲的堅實響動,令她精神爲之一震,心裡莫名慌亂起來。
她屏住了呼吸,抱住身子,脊背儘可能彎曲,把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不敢亂動一下。
皮鞋踩着地面發出的利落踢踏聲,一陣陣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響,有如一道道催命符,驚得裴樂樂心臟撲通撲通急促跳動,呼吸都快窒息了。
心臟快要停跳的時候,腳步聲戛然而止了。
就在灌木叢外,很近的距離,裴樂樂大意不得,收斂了全副心神,嚴正以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外面那個人好像故意在心理上折磨裴樂樂,遲遲不見扒開灌木叢走進來的響動,而是靜悄悄屹立在只到他腰部的小樹叢,依仗頎長高挑的身形優勢,舉着手電筒,漠然俯視環抱着腦袋,埋在膝蓋上當鴕鳥的小女人。
手電筒的光束集中打在裴樂樂露在外面的小半邊臉上,她感覺臉上熱熱的,下意識擡手去擋。
江禹哲冷峭如鋒刃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起來,這個笨女人,以爲躲在灌木樹叢裡,他就發現不了她,就能逃脫昇天了,簡直是掩耳盜鈴。
幾乎不用擡頭,裴樂樂就能猜到來者何人。
她垂着眼眸,聽着那人扒開樹葉的聲音,看到那雙離她越來越近,鋥光瓦亮的皮鞋,心絃緊了又緊。
除了江禹哲這個綁架犯,不作他想。
江禹哲走到女孩面前,彎下身子,冷厲的目光來回在她身上掃視,落到她腳上時定住了,沉沉看着那因明顯腫脹而格外肥大的腳踝。
眉峰微微擰起,隨後又舒展開來,心裡莫名涌上一陣愉悅感。
他就是想兌現承諾放她離開,她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了。
都成了傷殘人士,看她還能逃去哪裡。
江禹哲擡起了手,不打一聲招呼,在裴樂樂扭傷的腳脖子上重重摁了一下,腳上傳來的劇烈疼痛令裴樂樂忍不住呻吟出聲。
男人冷笑一聲,停止了動作,可眉宇間的肅殺之氣卻是如何都擋不住。
爲了離開他,連命都不要了,真不知道說她勇敢還是愚蠢。
“好玩嗎?”
找到人,江禹哲也不急着帶她回病房,而是蹲在她旁邊,狼一樣盯着她,咧着嘴角,笑容一如既往地惡質。
摁一下還不夠,他要她痛到心裡,痛到不敢想些亂七八糟的爛招了。
於是,他又伸手,加了點勁,猛戳她的傷腿。
裴樂樂嘶的痛呼了好幾聲,秀氣的眉頭緊緊擰成了川字,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這個男人真是壞到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