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待得終於抵達長信宮時,宮內的宮奴皆是一怔,而後急忙小跑至殿外恭敬行禮。
鳳瑤朝地上的宮奴們淡掃一眼,瞳孔微縮,駐了足。
身後羣人,也下意識的停了步,略微厚重浩蕩的腳步聲,也在此際戛然而止。
這時,微風浮蕩,許是黃昏將近的緣故,迎面而來的風已是並無太多灼熱之意,反倒是隱約之中,卷着周遭茉莉與紫薇的花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攖。
鳳瑤神色微動,轉眸朝殿外那些叢叢的花圃望去,便見微風之下,紫薇花樹與茉莉花齊齊搖曳,而大紅與雪白的花色之下,則有十來株模樣奇特且色彩豔麗的花點綴其中,精緻至極。
果然是屍香花,王能的辦事效率,無疑是極爲迅速。
只是,就不知國師知曉她差人上去挖屍香花時,會是何等表情了。
思緒翻騰,片刻即止償。
鳳瑤緩緩轉身,目光徑直朝司徒凌燕落來,淡漠無波的出了聲,“大公主舟車勞頓,本宮已爲大公主與六皇子準備了這長信宮歇腳。此際,大公主與六皇子可好生歇息一番,再沐浴更衣。今夜的接風宴席,也已在籌備之中,到時候,本宮自會差人過來邀大公主與六皇子赴宴入席。”
司徒凌燕轉眸朝周遭掃了掃,面上並無不悅,只是那股英氣與凌厲之氣彰顯依舊。
則是片刻,她脣瓣一啓,幹練無波的道:“此行,本公主並未打算入住你這大旭皇宮。”
鳳瑤眼角一挑,清冷的目光朝顏墨白落去,無聲質問,難道這廝未擺平這司徒凌燕?
她倒是記得,那日入得攝政王府時,她清晰明瞭的告知他讓他勸說司徒凌燕入駐皇宮,而今倒好,這顏墨白究竟是未說,還是未勸說成功?
越想,越覺思緒翻騰,落在顏墨白麪上的目光也沉了半許。
顏墨白略微無奈的迎上她的目光,卻是笑得溫潤,待朝她掃了兩眼後,他便轉眸朝前方的司徒凌燕望來,只道:“大公主言話還是莫要只言一半,若是不然,微臣便要成辦事不利的罪臣了。”
他這話溫潤無波,語氣也卷着幾許不曾掩飾的無奈,只不過,那醇厚朗然的嗓音着實好聽得緊,無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意。
司徒凌燕眉頭一蹙,回頭朝顏墨白望來,只道:“顏大哥對這姑蘇鳳瑤,何必畏懼。這大旭之中,終歸非她一人做主,倘若當真她要威脅你什麼,自也不易得手纔是。”
顏墨白微微一笑,並未言話。
司徒凌燕掃他兩眼,這纔將目光朝鳳瑤落來,幹練陰沉的道:“本公主本未打算入駐你大旭皇宮,但看在你大旭攝政王面上,才改變主意,隨你入宮而住。只不過,也望你好自爲之,莫要再得意妄爲,肆意用大旭長公主身份壓人。”
鳳瑤眼角一挑,清冷而道:“本宮便是用長公主身份壓人,壓的自然也是我大旭之臣,與大公主你有何干系?再者,大公主初衷是要入駐攝政王府,此舉本是不妥,畢竟,雲英未嫁的一國公主,不住別國專程安排的皇宮,反倒執意要入駐國臣家中,此等昭然若揭之意,不正是風月傾慕,落人口舌不是?”
司徒凌燕面色微變,冷眼朝鳳瑤盯着,並未言話。
鳳瑤興致缺缺,已是將目光從她面上挪開,淡聲而道:“時辰已是不早,大公主與六皇子好生歇息。若對這長信宮有何不滿,對長信宮的宮奴直言便是。”
說着,嗓音一挑,話鋒也跟着一轉,“今日接風之宴,還有諸多之事需安排,本宮便不在此多加叨擾了,告辭。”
這話一落,分毫不顧司徒凌燕的臉色,僅是乾脆的踏步朝前。
她步伐微速,並無耽擱,行走之間也是極爲坦然淡定,只是待路過拄着柺杖且被伏鬼扶着的顏墨白時,她神色微微一動,清冷的目光朝他冷掃了一眼,而後便回頭過來,繼續淡定往前。
天色微晚,黃昏已至。
迎面而來的風,也稍稍消卻了酷暑,捲了半絲清涼。
鳳瑤滿面清冷,目光沉寂,待得走遠了,心底深處,也終歸是徹底的平歇了下來。
待回得鳳棲宮後,鳳瑤便通知王能去安排宴席之事,自己,則沐浴更衣了一番,隨後便落座在軟榻上,任由宮奴爲她小心翼翼的擦拭溼發。
不久,殿外突然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片刻,是一道緊張的恭聲,“長公主,攝政王求見。”
鳳瑤神色微動,並未言話,周遭氣氛清冷壓抑。
隨即,殿外終歸是揚來了顏墨白那溫潤無波的嗓音,“微臣腿腳不便,在此多站倒也腿疼,不知長公主能否體恤一番,允微臣入殿就坐?”
溫雅的嗓音,無波無瀾,卻讓人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這顏墨白極擅長掩藏情緒,她是知曉的。
說來,與他打了這麼多次交道,到頭來,卻也不過是對他了解皮毛罷了。
思緒翻轉,鳳瑤稍稍斂神一番,隨即脣瓣一動,淡漠出聲,“進來。”
這話一落,不遠處的殿門應聲而來,屋外的光線也瞬時瀉入了殿中,鳳瑤微微擡眸,目光朝不遠處的殿門落去,便見那滿身頎長修條的顏墨白,竟自己拄着柺杖,一瘸一拐的逆光而來。
“你們先出去。”鳳瑤滿目清冷的朝那逆光的身影掃了一眼,隨即便淡聲朝身後爲她擦拭溼發的宮奴吩咐。
宮奴們急忙恭敬應聲,不敢多呆,小心翼翼的將擦拭頭髮的帕子放於軟榻一旁,而後便小跑着朝不遠處的殿門而去。
待得顏墨白剛剛入殿,宮奴們便迅速出了殿門,並在外小心翼翼的合了殿門。
鳳瑤擡眸而望,目光清冷的落在那緩慢行來的顏墨白麪上,未待他走近,便低沉而道:“你來作何?”
顏墨白並未言話,面色溫和,只是縱是渾身上下皆滿身從容淡定,奈何用柺杖走路的姿勢,則着實減了他的清雅之意,活生生的透露出了幾許掩飾不住的地氣。
他一路緩慢往前,片刻,待終於站定在鳳瑤面前時,他薄脣一啓,才平緩出聲,“今日有夜宴,微臣出宮再入宮倒也麻煩。是以,便先來長公主這裡坐坐,打發打發時辰。”
打發時辰?
他說得倒是極爲隨意,那懶散調侃的語氣,卻是無疑將她這鳳棲宮當做了隨意歇腳之地。
鳳瑤冷眼觀他,“攝政王若是當真要找地方歇腳,自該在長信宮中歇腳,想必大盛公主自也會極爲樂意纔是,又何必專程來本宮這鳳棲宮鬧心?”
顏墨白溫潤而笑,“大盛大公主雲英未嫁,若微臣在長信宮落腳,想必定會聲名受損。”
這話一落,不待鳳瑤反應,他已緩緩的屈身坐在了鳳瑤身旁。
鳳瑤瞳孔一縮,嗓音也越發清冷,“因着大盛公主雲英未嫁,是以爲體恤她的聲名,不願在長信宮中久留歇腳。如此說來,攝政王倒是極有君子之度,只不過,本宮也是雲英未嫁,你來這鳳棲宮,就不怕讓本宮損了聲名?”
她嗓音極爲清冷,頗帶幾許漫不經心。
待得這話落下,沉寂無波的心底,便開始盤算着差人將這顏墨白丟出去,不料正思量,顏墨白已略微認真的平和而道:“長公主倒是誤會了。”
鳳瑤回神,清冷觀他。
他笑得自然,“微臣並非擔心大盛大公主聲名受損,而是擔憂微臣聲名受損。畢竟,微臣在京都城內,也享有盛名,若與大盛公主同處一室,自容易遭人非議,微臣的清譽,也會被大盛公主連累。而長公主你,也雖雲英未嫁,但卻負着夜叉之名,如此一來,微臣與長公主同處一室,旁人,自也不會覺得微臣與長公主之間能擦出些風月火邊纔是,如此,長公主聲名不會受損,微臣聲名,也是依舊。”
懶散無波的嗓音,調侃十足。
鳳瑤冷冽觀他,“攝政王倒是圓滑得緊,只不過,縱是你聲名要緊,但這鳳棲宮中,則容不下你。你若識相,便迅速離去,若無地方落腳,自可先去禮殿坐着。”
顏墨白神色微動,終歸是稍稍斂了面色,隨即略微認真的朝鳳瑤望來,只道:“禮殿正爲今夜的宴席佈置着,若此際便去那裡,定人多嘈雜,着實不妥。再者,微臣此番來這裡,其一是爲了歇腳,其二,是有事與長公主詢問。”
鳳瑤並無詫異,面色也一成不變。
這顏墨白歷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點,她自是瞭然。
她默了片刻,便淡漠而道:“攝政王有話不妨直說。”
顏墨白瞳中略有微光滑過,待得鳳瑤正要仔細打量他瞳中的微光,不料他已是恰到好處的斂了神,隨即薄脣一啓,平緩無波的道:“今日那長信宮外,倒是花海成羣,飄香四溢,着實怡心怡情得緊,只不過,微臣方纔也隨意瞧了一眼那長信殿外的花,倒是見得其中有一種花,花形長筒,色澤紅黃藍三色,模樣倒是極爲特殊,記憶猶深。說來,微臣對花草倒也有些瞭解,攝政王府的大片花木與茶樹,也爲微臣親手栽種,是以,若微臣未記錯的話,那長信宮外的長筒花種,應是屍香花無疑了。”
他嗓音極爲溫緩,無波無瀾,並未帶半許的鋒芒。
然而這話落得鳳瑤耳裡,心境則驀地翻騰,嘈雜微浮。
她並未立即言話,待將這顏墨白仔細盯了片刻,才冷冽低沉的道:“攝政王究竟想說什麼?”
他極爲難得的靜靜迎着鳳瑤清冷的目光,緩道:“當日微臣逛花鳥場子時,有次倒是見過有人賣那種長筒豔麗之花,當時僅有一株,便要價萬兩,號稱的是屍香花模樣豔麗,但卻劇毒無比,卻也是極其名貴的藥材。聽說,那種花多聞幾下,便會頭暈昏沉,若一直與那屍香花接觸幾日,卻無解藥控制的話,定誘發隱疾,暴病而亡……”
冗長繁雜的話語,被他以一種極是溫潤平緩的語氣道出,着實讓人覺察不出到他半許情緒,但也無形之中給人一種極是幽遠沉寂與厚重。
是以,他究竟想作何?此際將話說得這般直白明瞭,甚至不惜將一切都在她面前挑破,如此,目的是何?
鳳瑤面上的沉寂之色,終歸是裂了開來,落在他面上的清冷目光,也逐漸變得森冷陰沉。
既是他將話已說得這般直接明瞭,她自然也無心再與他拐彎抹角,僅是冷冽無波的出聲問,“攝政王言明這些,是爲何意?”
他依舊靜靜的凝着鳳瑤的眼,嗓音卻突然變得幽遠開來,“這話,倒也該微臣問長公主纔是。長公主在長信宮外安置屍香花,是爲何意?”
他這話更是直白了當。
鳳瑤瞳孔一縮,陰沉而道:“屍香花之事,本宮無心與你解釋。但如今攝政王如此咄咄逼問,可是要爲大盛公主出頭?”
顏墨白神色微動,終歸是稍稍挪開了目光,緩道:“微臣是否要爲大盛公主出頭,此際論來,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盛公主身份特殊,此番行程,天下皆知。是以,大盛大公主便是要出事,也定不可在大旭出事。”
鳳瑤森冷陰沉的道:“攝政王要維護大盛公主,直言便是,又何必在本宮面前拐彎抹角。屍香花之事,本宮自有分寸,輪不到攝政王來提醒。反倒是攝政王你,明明與大盛大公主有舊情,爲何不提早而報,反倒還在本宮面前遮遮掩掩,若非本宮今日親耳從大盛大公主口中聽聞你們幾年前便已相識的話,攝政王你,可是還要一直在本宮面前做戲隱瞞?”
顏墨白眉頭極爲難得的微微一蹙,“微臣當年與大盛公主有所交情,是因的確不知她大盛公主身份。是以當日對長公主也並未解釋。只因,本就不認識,何來解釋可言,而今突然相見,才覺是故人罷了,微臣,也是猝不及防。”
鳳瑤森冷淡漠的道:“是非曲直,便也只有攝政王你自己最是清楚。”
顏墨白語氣幽遠,“長公主,微臣說的,是實言。”
“實言與否,本宮如今已是不在意了。只不過,此番大盛公主來訪大旭,無疑是來者不善,攝政王身爲大旭權臣,若有一絲半點向着大旭的話,如此,大盛公主來訪之意,你可該提前告知本宮?”鳳瑤瞳孔一縮,嗓音陰沉淡漠,語氣也卷着幾許不曾掩飾的森冷。
奈何這話一出,顏墨白卻並未立即言話。
一時,殿中氣氛也無端沉寂,隱約透着幾許莫名的厚重與壓抑。
鳳瑤瞳孔越發一縮,再度擡眸,清冷無波的目光再度朝顏墨白落來,卻見他深邃的瞳孔極其幽遠,清俊的面容,也極爲難得的漫出了半許複雜。
“大盛大公主此番來意,微臣並非清楚。但大公主歷來幹練乾脆,喜沙場征戰,不喜過問朝中諸事。而能讓大公主親自出訪大旭,想必這事,自與她心底在意之人有關。”待得半晌,顏墨白幽遠無波的出了聲。
鳳瑤冷笑一聲,“如此說來,大盛大公主是專程爲攝政王而來的?畢竟,大盛大公主傾慕攝政王是事實,今日還曾數次說過攝政王呆在這大旭是屈才了,甚至還有意挖攝政王入大盛爲官。”
顏墨白麪色不變,似是並未對鳳瑤這話太過放於心裡,他僅是眸色微動,再度極爲難得的將目光迎上了鳳瑤的眼,緩道:“微臣,不過是大公主的故人罷了,若真論及在意的話,自也比不上她的親眷纔是。畢竟,大公主此人恩怨分明,雖不喜過問世事,但卻極爲關心家人。不知長公主這幾日是否差人探過大盛之事,而今的大盛,近來可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鳳瑤神色微變,“大盛近來,發生了何等大事?”
前些日子,一直忙於江南救災之事,而今剛回京都,便有堆積如山的奏摺需要親自批閱,是以,這幾日一直忙於國事,加之幼帝那裡又極不省心,身心俱疲之事,又迎得大盛大公主來訪消息,如此接二連三之事縈繞而來,倒也的確無暇去探查大盛發生了些什麼大事。
是以,而今再聞顏墨白這等語氣,可是這幾日,她當真錯過了某些震驚之事?
思緒翻騰,鳳瑤眸色越發深沉。
則是片刻,顏墨白稍稍挪開目光,平緩無波的道:“想必,前些日子有奏摺送入宮中,言道大盛太子大婚之事,長公主可是知曉?”
鳳瑤冷眼觀他,淡漠應聲。
顏墨白稍稍勾脣,微微一笑,清風儒雅的繼續道:“大盛大婚之事,傳得人盡皆知。皆道,大盛太子乃大盛戰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甚至連這大旭之國,都是大盛太子親自領兵攻下。而即將成爲大盛太子妃之人,自爲大盛丞相千金,明月許明月,人如其名,着實傾城風華,純然如風,貌羞明月不爲過,且那明月姑娘,還曾與大盛太子訂過娃娃親。如此,戰神配明月,佳話成片,前些日子,大盛皇帝龍心大悅,下旨賜婚,令大盛太子與許明月擇日完婚。只不過,如此天下佳話,卻被大盛太子執意毀滅,只因,大盛太子後來稱心有所屬,極是硬氣的長跪大盛皇帝寢殿外,祈求大盛皇帝收回賜婚詔令,容他迎娶心儀之人爲妃。”
冗長繁雜的話語,一字一句的飄入耳裡,瞬時之中,心底起伏萬瞬,震撼不平。
鳳瑤面色沉得厲害,瞳孔,也深沉複雜,冷冽十足。
她倒是未料到,前些日子她還在讓許儒亦拿主意,讓她不必親自前去大盛觀那司徒夙的大婚,卻是不料,而今這幾日,便已鬧出司徒夙執意拒婚之事。
如此一出大戲,着實令人瞠目結舌,再者,憑她的瞭解,那司徒夙本爲心狠手辣的無情之人,連與她的情義都可全數拋卻,如此,又豈會再爲了他心底那所謂的心儀之人,公然硬氣的抗旨拒婚?
思緒翻騰,心底雖是震撼起伏,但更多的,則是複雜與懷疑。
正這時,顏墨白平緩無波的嗓音再度揚來,“大盛太子公然拒婚,第一次憑性而爲,不顧大局,大盛皇帝震怒,勒令大盛太子禁閉東宮,直至大婚之日纔可放出。聞說,這幾日禁在東宮的大盛太子,情緒頹然,心情不佳,後病倒東宮,人心惶惶。”
說着,嗓音一挑,話鋒也跟着一轉,“想來,長公主英明聰慧,自該猜到大盛太子那所謂的心儀之人是誰了,而大盛大公主身爲大盛太子的胞姐,她此番突然而來的目的,長公主你,也該是有所瞭然了。”
這話一落,顏墨白微微轉眸,幽遠無波的目光,再度略微認真的落在鳳瑤面上,似要無聲無息的從鳳瑤面上探出些什麼來。
鳳瑤面色起伏得厲害,心境,也複雜萬率,纏纏繞繞之中,壓抑叢生。
她並未立即言話,目光也未落在顏墨白麪上,僅是幽幽的落在殿中一角,兀自沉默。
半晌,沉寂壓抑的氣氛裡,顏墨白嗓音突然低沉了本許,似幽似沉的問:“大盛太子,對長公主舊情未了。而長公主你這心底,對大盛太子可是仍舊存情?”
他嗓音極其幽遠,幽遠得似是在自言自語,只是落在鳳瑤面上的目光,卻越發深邃。
鳳瑤面色沉寂,目光冷冽十足。
待得片刻,才陰沉而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本宮對司徒夙,豈還能存情。再者,司徒夙拒婚,與本宮毫無干系,司徒凌燕而今爲了司徒夙來我大旭,有何用處?拒婚的是司徒夙,而非本宮,便是她強行來這大旭,也改變不了什麼。”
顏墨白緩道:“長公主還是將事態看得太輕了。”
鳳瑤瞳孔微縮,清冷盯他,“攝政王有話不妨直說。”
他稍稍斂神,勾脣朝鳳瑤笑得溫潤平和,面上的複雜與深邃之意,也在剎那徹底的掩蓋了下去。
“大盛太子拒婚的起因,想必天下人皆猜是因長公主而起。倘若,大盛大公主能說服長公主出面,讓長公主來說服大盛太子接受賜婚,如此,大家皆可相安無事,大盛太子,也不必與大盛皇帝太過沖突,免得被人趁虛而入,使得東宮之位不穩。這其二,倘若大盛與大旭也聯姻,大旭長公主嫁於大盛太子和親,如此,便是毀了大盛丞相千金的這門婚事,也不足爲懼,畢竟,到時候和親之事一定,那時的大盛太子,便有整個大旭爲後盾,從此,自個穩固根基,青雲直上。”
低緩溫潤的嗓音,無波無瀾,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來。
然而這話落在鳳瑤耳裡,卻再生起伏。
她瞳孔驟縮,滿目陰沉,思緒翻轉之間,並無言話。
不得不說,若當真如這顏墨白說的這樣的話,那司徒凌燕,倒也是太過自信了些。且不說她姑蘇鳳瑤對大盛憤怒仇視,倘若司徒夙因拒婚而影響東宮之位,她姑蘇鳳瑤非但不會幫他,更還想落井下石。
只不過,口說無憑,她自然也不會全信這顏墨白的話,畢竟,而今知曉顏墨白與司徒凌燕乃故交,如此關係,自也不得不防。
這顏墨白自己都還未洗脫嫌疑,她姑蘇鳳瑤,又如何能信他這話。
越想,越覺思緒蜿蜒,嘈雜起伏。
一時,殿中的氣氛也再度沉寂了下來,無聲無息之中,透着幾許厚重。
待得半晌,顏墨白才稍稍嘆了口氣,溫潤而笑,“長公主此際也無需想得太多,依照長公主的聰慧,想來行事自也有度,並不會輕易被人左右了去。只不過,恕微臣直言,那長信宮中的屍香花,雖鮮少人知,但一直放在長信宮中,並非好事,倘若大盛公主與皇子在我大旭宮中出了事,到時候大旭自然也是引火燒身。”
鳳瑤回神過來,陰沉觀他,“最初不辨此事,是因覺得未有必要,但如今攝政王再言及此事,本宮倒要問你,誰說本宮要以屍香花來暗害大盛公主與皇子?屍香花乃傳世奇花,世上極爲少見,珍惜無比,本宮特意在長信宮中放花,是因尊敬大盛公主,是以才以屍香這等傳奇之花而迎。再者,明日之中,本宮便會將屍香花的解藥放於湯中供大盛公主與皇子服下,如此,大盛公主與皇子,豈會出事?而攝政王你,卻對此事幾番提醒,咄咄逼人,可是有意要陷害本宮?”
似是未曾料到鳳瑤會突然會反咬一口,顏墨白眼角微抽,溫潤儒雅的面上也猝不及防的漫出了半許微詫。
卻也僅是片刻,他薄脣一啓,正要言話,不料正這時,不遠處的殿門外突然傳來了王能恭敬嗓音,“長公主,百官已陸續入宮,宴席在即,只是,皇上正鬧脾氣,不願梳妝着袍參加宴席。”
顏墨白下意識的噎了後話,目光朝鳳瑤落來,“皇上鬧脾氣了?”
鳳瑤眉頭微蹙,面色也沉了幾許。
待默了片刻,她才朝不遠處的殿門低沉出聲,“皇上不願赴宴,便隨他去。”
她這話,低沉而又幽遠,卻也無奈無力至極。
待得這話落下,門外揚來了王能恭敬應聲,隨即鳳瑤稍稍伸手揉了揉額頭,面容上,也逐漸漫出了幾許暗惱與複雜。
“皇上小小年紀,差人好生教養便是,長公主又何必氣着自己。長公主啊,已無愧於大旭,無愧皇上,如此,便該放鬆心神,好生爲你自己而活纔是。畢竟,身爲女子,成日考慮得太多,若當真做到面面俱到了,也極累,不是?”
溫潤儒雅的嗓音,依舊無波無瀾,語氣之中,竟還夾雜着幾許調侃,幾許勸慰。
只是卻也分不清他這話究竟是調侃居多還是勸慰居多。
鳳瑤擡眸,冷眼朝他掃了一眼,只道是這顏墨白置身事外的隨口說話不腰疼。
她並未言話,僅是兀自沉默,顏墨白凝她半晌後,也不再就此多言,僅是拿了一旁的帕子,極爲自然的擡手,開始爲鳳瑤擦拭起溼潤的頭髮來。
鳳瑤瞳孔一蹙,正要反應,顏墨白則平和無波的道:“赴宴時辰將近,長公主頭髮溼潤,許是來不及梳妝赴宴,倘若專程爲大盛大公主設立的接風宴,皇上已是無法前去了,而長公主也去遲的話,許是大盛大公主與六皇子該有意見了。”
是嗎?
鳳瑤倒是未料到他竟會將頭髮溼潤之事也牽扯到司徒凌燕身上,一時,心底也無端的漫出了幾許不悅,連帶要讓顏墨白松開她溼發的話也噎了下去,只是瞳孔微縮,冷沉無波的問:“攝政王究竟是哪國之臣?”
顏墨白細緻的爲她擦拭着頭髮,回得淡然無波,“大旭之臣。”
鳳瑤眼角一挑,“那攝政王爲何句句不離大盛公主,更還四處維護於她?”
顏墨白緩道:“微臣乃大旭之臣,維護的自然是大旭與長公主。”
鳳瑤冷哼一聲,對他這話倒是不知可否,僅是心底的複雜與不悅之氣越發的濃了半許,隨即神色微動,淡漠而道:“攝政王方纔說得極是,眼看宴席將至,本宮如今還溼着頭髮,自是無法梳妝,是以,此際便勞煩攝政王迅速些,將本宮的頭髮,擦乾。”
這話一落,顏墨白並未言話。
待得半晌後,他才平緩無波的道:“能爲長公主效力,自是微臣之幸。只是,微臣指尖有傷,長公主可否體恤?”
鳳瑤瞳孔微縮,並未言話。
顏墨白也未再出聲,只是不知爲何,他爲她擦拭頭髮的手卻並未停歇,動作輕緩溫和,待得鳳瑤稍稍擡眸朝他掃去時,則見他正靜靜的凝着她的溼發,目光,極爲難得的有些認真,有些失神,又有些幽遠。
瞬時,鳳瑤神色幾不可察的變了變,心底深處,也無端的漫出了幾許異樣與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