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煮好了粥,躡手躡腳的走進臥室,房間依然那麼黑着,流動的溫熱空氣讓我的心憑空的多了些燥熱。我靠近牀邊,拉了檯燈,顧青城真的睡得很淺,我拉檯燈的同時他也睜開了眼睛。他可能不太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只是用手擋着。我本能的摸了摸他的額頭,他沒動,我也沒說話,只覺得手心傳來的滾燙的溫度。
“吃吧,吃了粥,再吃藥。”他不說話,只是按着我說的做。他穿着白色的襯衫,低頭吃粥的樣子有些笨拙。
“顧青城……”我低低喚他的名字,他擡頭看我,眼神有些渙散,望了我一眼後便匆匆轉移了視線。
“顧青城,你安靜的時候有點嚇人。”我胡謅着。
他把剩了少半碗的粥推給我,拉了被子,背對着我躺下。看着那個在臺燈下不發言語的人,我忽然覺得語言是件很空洞的事情,你越是想和一個人交流,越是覺得像是隔着千山萬水,走可以,但是不見得有幸走進他的心。我看不懂這個男人,這是我又一次體會到了挫敗感。
我端了碗去廚房,計算着半個小時後叫他吃藥。牆上的鐘十一點一刻。我爬上窗臺,貼着窗戶向下望,是……陸和平?這麼大的雪,他居然還會出現在公寓的門口,我的心在這個寒冷的季節竟有一絲不忍和溫熱。手指觸碰到玻璃窗的時候,感到刺骨的涼,外面還是銀裝素裹,也依然雪花紛飛,漫空都是會跳舞的精靈,她們穿着芭蕾舞鞋,卻彷彿是帶着尖刀,每一個旋轉跳躍都刺痛着我原本就敏感的神經。
“恩恩……不要總忘記戴圍巾,B市很冷,你怎麼總是漫不經心的。”
“我是北方長大的,我們那的的雪比這兒大多了,有空我帶你回家看雪,好麼?”
“好,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
只要我想去的地方?陸和平……你已經不能再陪我去了,現在還何苦這般……縱使是“爲了我”你也該放手了。傷感瞬間攀遍了我的臉,黑暗中,我心如刀絞,除了累,卻沒有痛。
屋內足夠安靜了,我沉溺在過去的死海里苦苦掙扎,上下浮沉的感覺,是生?是死?又有什麼分別。我絲毫沒感到背後那個緩慢靠近的陰影,他走到身邊,扯過毯子蓋在我身上,望向他,我多了幾許驚訝。
“怎麼?冰山可以移動了?”他不說話,竟坐到我身邊,只是和我一起向窗外望。
“這兒風大,你回去躺着。”我把毯子披在他身上。那昏黃的門燈勾勒出的輪廓太清冷,讓人心疼。他不語。只是坐着,我下了窗臺,拿了藥,接了溫水遞給他。
“別再做什麼。”這一次他說了五個字,我只是怔怔的一笑。
“我沒做。”我反駁着,卻看到他雙眼中潛藏的尖利刻薄。
“顧青城,是不是在你眼裡,我也那麼輕率?所以,你總瞧不起我?總是不停提醒我?”他抱着水杯,吃藥的時候竟然是仰頭的動作,這個是我小時候纔有的,那個時候總是生病,媽媽說,這樣吃藥就不感到苦,後來,我才懂,那個是騙人的。而他……這麼大的人,竟然還這般自欺欺人。我順手接過杯子,又拿了個墊子給他靠,他太高,佔去了窗臺的大片江山,我只餘下方寸之地休憩。
“你不睡覺?”我看着他,手慢慢的靠近着他的額頭,他把我的手握在手心裡,然後塞進毯子,我笑,他不出聲。
“你就那麼害怕我碰你啊?”我佯裝譏諷。他把我披在他身上的毯子扯過一半蓋在我的腿上。
“冰山,你今天怎麼那麼奇怪?”我靠近他,然後下巴抵在他躬起的膝蓋之上。不知道是不是發燒的緣故,他的臉在朦朧的夜色之下也顯得有些紅,像個害羞的女孩兒。我咯咯的樂出聲,顧青城的眼睛一掃而過,冷光銳利如前,只是更多的戒備。他周身被一種沉默陰鬱包圍着,窗外雪花細細碎碎的揉拭時光的痕跡,斑駁的霜花凝固的更深,碎成一條條傷痕,在我和顧青城之間瀰漫着讀不懂的靜默。
“以後別喝酒。”他轉過頭,把毯子拉了拉,餘下一張臉,眉目清晰。
“我啊,我很少喝酒。”我心虛的向後靠,剛剛還喝過的……真是大言不慚。他瞪了我一眼。
“我發燒,鼻子還好用。”
“我的天,顧青城!顧青城……你剛剛說了,等等,我數數。八個字!”毯子被我扯掉了一半兒。他沉默。又幫我蓋好。
“完了,我封魔了,我希望你天天生病!”
“白癡!”
“誒呀,不聽這個,不要聽兩個字兒的,剛剛那句說的挺好,以後就照這個趨勢發展,我看好你!”我拍拍他的肩膀,他抖了一下,繼而平靜下來。可能是習慣我的莽撞,也開始懂得適者生存的道理了吧。我樂得前仰後合。
“雪好大!”我自語着。屋內溫情旖旎,室外萬籟俱寂。漫天浮蕩的鵝毛,飄飄灑灑,心中竟無限悵然。
“他走了。”他的手觸碰到窗戶的時候,眼光鋒利。
“恩,早該走了。現在已經快12點了,再不走,怎麼和老婆交代嘛。”我擺弄着毯子的一角。
“蘇恩……”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而且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很標準,很好聽的聲音,乾淨的有種催眠感,軟軟的,像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
“哦!”我半天不吭聲,我害怕,害怕打破和他之間的那道牆。
“以後別喝酒。”我端着的肩膀剎那癱軟下來。就是這個啊,剛剛不是說過了麼,還真是喜歡較真。可能是我太緊張了,竟有些做賊心虛,於是傻笑着擺擺手。
“不會啦,我很少喝,真的很少喝。我一喝了酒就會哭……”話說到一半,我差點咬到舌頭。
人家都說酒品不好的人心地不好,因爲藏了太多,所以喝了酒便會瘋瘋癲癲。他望着我,我也看着他,兩個人竟同時逃開了彼此的眼光。他的太冷,我的太熱,毯子下觸碰到的手指忽然錯開,彷彿過了百年,又彷彿等了無數個世紀。我不語。他安靜。原來,我和顧青城是可以相互陪伴,但是無需言語的人。
坐了很久,我們都不說話,後來我開了音響,出奇的換了一首歌,不過,依然是單曲循環。
“誰的歌?”他淡淡的一句。
“張國榮,很久了,沒聽過?”他搖搖頭。也對,他不是很小就去了國外麼,或許是聽着外文過日子的吧。
“爲,爲你鍾情。”一個歌名,竟被我講的支離破碎,他看我,嘴角那抹輕笑溫柔如若春風,傾國傾城原來不是傳說……
早晨我被手機鈴聲吵醒,迷糊中伸手四處摸索。6:30。我從不會訂半點的鬧鐘,這個是什麼嘛。環顧四周,我睡在牀上,身上是昨夜披着的毯子,突然想起顧青城。我坐起身,跳下牀,到處轉了個遍。他,走了?我爲什麼會有隱隱的愧疚,畢竟是還在生病的人,我回到臥室,牀頭竟有一張便利貼:白癡,我走了!顧青城還真是善於發現,連便利貼和圓珠筆都可以自我發掘。我笑。想起昨晚,竟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推開窗,白茫茫的一片,是雪的味道,像家鄉的味道。
拜顧青城所賜,我今天上班出奇的早,到辦公室後,依然沒有幾個人,我坐在辦公桌前整理一會給小向的資料,顧青城的筆記映入眼簾。我走到複印機前,機械的做了一件讓我都無法理解的事情。我真的留了一份資料給自己,這成了我的秘密。
顧愷之來報社的時候,目光探究意味濃厚,他不甘示弱的盯着我的臉,看得人背後發毛。
“別看了,你寶貝冰山不是回去了麼。”
“是回去了。他生病了,你不是說完好無損麼!”原來老頭兒是因爲這個不高興啊,我假笑。
“是他太嬌弱了麼,我也沒辦法。我做的夠好了,我還熬了粥,給他吃了藥,你還想怎樣啊。”
“真的?”
“當然啊。”我誠懇的點頭。他笑意十足。然後給了我一串鑰匙。
“蘇恩啊,那個,我和你夏老師這個星期要回趟河北老家,青城……交給你了。”
“什麼?”我嘴撇的老大,雖然……也不會不願意,可是現在和顧青城單獨相處,還真有些讓我緊張。尤其,昨夜之後,會更緊張。
“怎麼?你還不願意?不是你惹出來的事情?他是爲了送你才感冒的,他在家呢,你下班早點回去。我們今天下午的車。報社的事情,你也跟一下。劉芝吧,也行,可是濤濤病了,你不是不知道,所以,你給我勤奮點。下個月,銷售業績不長,你就休想有任何福利。”
“喂!我說老頭兒……這個……”我還沒說完,顧愷之已經殘忍的將我趕出了辦公室。我嘆氣。這個星期有事兒做了,伺候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