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入夏有些日子了,一場雷雨之後,紫禁城裡倒也涼爽些許。穿着豔麗的宮嬪們,似乎說好了一般,三三兩兩的結伴遊園,倒成了雨後御花園裡一道清新別緻的風景。
年傾歡瞧着雨停,就有些坐不住了。她慣常喜歡雨後那份混着濃厚土腥氣的新鮮溼潤,早早就讓人在御花園浮碧亭備好了香茗,待到宮嬪們前來賞景時,她已經穩穩當當的落座品茗,閒看亭下睡蓮朵朵,錦鯉紅紅。
“給貴妃娘娘請安。”最先走上前的,乃是耿幼枝。而與她相伴同遊的,則是熹嬪鈕祜祿氏。兩人一人着寶藍色的旗裝,一人着淺綠,看上去爽心別緻,可謂濃淡相宜。
“雨後賞園同樂,不必多禮。”年傾歡眼尾瞟過身邊的石凳,示意兩人坐下說話。“樂琴,上茶。”
“多謝娘娘。”耿幼枝拉着熹嬪一併走上前落座,臉上滿是燦燦的笑容。
雁菡只是平靜以對,沒有多餘的表情。在她看來,年貴妃的冷漠以待,似乎是另有用意。
“兩位娘娘,這是今年新貢的香片,請品嚐。”樂琴與樂瑤一併雙雙奉上香茗,便乖巧的退開一旁。
年傾歡端着自己的茶盞,有滋有味兒的品着。並不多與面前的兩人交流。如此一來,這三人品茶的氛圍不免拘謹起來。不說話,彷彿誰也猜不透對方心裡在想什麼。
“小主,您慢點,您別走的這樣急啊……”
“你們別跟着我了,我自己能找到。”
忽聞主僕二人的對話,亭子裡的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擡眼看了過去。
“都說了你們別跟着我了,我自己能找到!”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集萬千怨妒於一身的吉憐,吉答應。“這麼重要的東西,你們也這樣不仔細,現在可好,弄掉了還不許我找,殊不知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怎麼就能平白無故的弄丟?”
“去問問吉答應,那是找什麼呢?”年傾歡雖然不是特別好奇,但與皇后有關的事情,她總是得上上心。
樂琴聞言應了一聲,領着個小宮婢便從亭子上走了下來,直直走上前去。“奴婢樂琴給吉答應請安,敢問小主這是在找尋什麼物件?”
吉憐一見着樂琴,便知道年貴妃娘娘就在附近。目光裡閃過一絲慌亂,她趕緊往亭子上瞧。果然年貴妃與裕嬪、熹嬪皆在。“臣妾冒失了,還望貴妃娘娘恕罪。”
看她身子不便,還行了大禮,年傾歡不由勾脣:“吉答應什麼時候都不忘禮數,又豈會冒失。本宮只是好奇,什麼了不起的物件,值得你不顧雨後路滑,親自沿着這浮碧池邊焦心尋找。不如你說明是何東西,本宮也好讓奴才們搭把手。你現在身子金貴,萬一有什麼閃失,本宮瞧見了卻沒有加以阻攔,豈非是要皇上皇后怪罪麼!”
聽着年貴妃的口吻之中,不乏責備之意,吉憐再度行禮:“回稟娘娘,日前皇后娘娘賜了一串蜜蠟的手串給臣妾,不料昨日遊園,因着落雨而心焦。經過此處時,手串竟然斷開了,珠子散落一地不說,且都不知道滾去了哪裡。”
有些委屈的垂下頭,蜜蠟手串原本是算不得什麼,但那代表皇后對她的看重。吉憐知道自己身份低微,配不上皇后的賞賜。可是憑空就沒有了,總是叫她心裡不暢快。
“蜜蠟手串雖則珍貴,又是皇后恩賞的,但終究不及你腹中的皇嗣要緊。方纔本宮也說了,雨後路滑,又是在池邊,倘若有什麼不好,本宮與你都擔待不起這個責任。”年傾歡掃了一眼遠遠候在一旁的胡來喜。“送吉答應回宮。”
略微有些不情願,吉憐其實還是很想找到那些散落在池邊的小珠子。但貴妃既然這般教誨了,她也沒有別的法子。“多謝貴妃娘娘,臣妾告退。”
目送她離開,年傾歡少不得輕嘆一聲:“皇后的恩賞再要緊,也終究不及她腹中的那一塊肉。這麼淺顯的道理,她怎麼會不明白。兩位瞧着,是個怎麼意思?”
耿幼枝心裡一晃,不曉得貴妃忽然這樣問是何原因,但摸不準貴妃的心思,她也不敢輕易的亂答。只得投了一束求助的目光,看向熹嬪。
“臣妾以爲,吉答應是難得如此的殊榮,卻不慎沒能保全,怪自己命途不濟罷了。”雁菡從前也卑微過,卑微時,總是會幻想自己今後如何能顯貴。但其實,真的一步一步走過來,反而不會覺得有什麼了不得。
年傾歡微微一笑,不再說什麼了,只是淺淺緩緩的抿一口盞裡的溫茶,直直的瞧着遠處。
返回永壽宮時,已經到了傳晚膳的時候。
雁菡想了想,終於還是喚了一聲初蕊:“你去把皇后娘娘讓內務府送來的蜜蠟手串給鍾翠宮的吉答應送過去。只說也是皇后娘娘恩賞的物件,應該及得上她那一串。”
初蕊有些不解,心裡很是奇怪:“好端端的,娘娘何必憐惜一個不招人待見的宮嬪。何況她現在又是衆矢之的,多少人的目光成日裡如同鋒利的刀箭一樣,來回歘歘她的腹部。奴婢雖然知道娘娘您是好意,但落進別人眼裡,就根本不會是這樣的意思了。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娘娘何必要做。再者,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也只怕心裡會不痛快。”
輕輕一笑,雁菡並贊同初蕊的說辭:“我這麼做,也是希望後宮和睦,這纔是皇后娘娘的初衷。娘娘若是果然知曉了,也必然會懂我是一番苦心。”
“奴婢明白了。”嘴上說着明白,但其實初蕊心裡並不是真的明白。熹嬪從前是不爭不鬥的溫吞性子,雖然睿智深謀,但是到底還是遜色幾分。如今也變得這般優柔寡斷了,到底皇后和年貴妃,究竟熹嬪會擇哪方陣營投誠呢?
“磨溪,你同我一道去。”初蕊看着磨溪在熹嬪身邊侍奉,略微有些不爽,故而故意吩咐。
“是姑姑。”磨溪倒是沒有多想,痛快着就答應了。
兩人一併行了禮,慢慢的退了下去,雁菡臉上的笑意才慢慢的收斂,只在眼底藏了一絲不忍,口中喃喃自語道:“本宮不是沒有給你機會,若你自己不珍惜,就別怪本宮下狠手。”
半盞茶的功夫,初蕊領着磨溪返了回來。
雁菡看她神色如常,不禁笑問:“怎樣,那蜜蠟的手串,吉答應可喜歡?”
“回娘娘,吉答應很是喜歡。”磨溪嘴快,搶在初蕊前面就把話回了。
“喜歡就好。”雁菡不動聲色的笑道:“皇后娘娘吩咐內務府的奴才特意甄選的,自然是最好的蜜蠟。本宮素日也喜歡拿東西,懂些成色。這一串怎麼都比吉答應那串要好許多。這樣就好,她喜歡心情便能舒暢一些,對腹中的龍胎好。”
初蕊聽聞此言,不免心裡彆扭:“娘娘,吉答應舒服不舒服,都是人家鍾翠宮的事情。皇上已經許久沒來咱們宮裡了。這纔是您該掛心的事情呢。奴婢總怕,要是皇上長久不了,待娘娘您的情分必然也就淺了。到時候,娘娘想再得個小阿哥,只怕也不容易。”
聞言不由輕嗤,雁菡情不自禁的撫了撫自己的肚子:“我都年屆三十了。哪裡能輕易就再有皇嗣。到底是吉答應年輕,皇上去瞧她幾回,她就不負聖恩有了好消息。是旁人羨慕不來,也嫉妒不了的。不過嘛……”
眸子裡閃過一道喜色,雁菡輕輕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雙足上的花盆鞋:“把皇后娘娘賞賜的蜜蠟都送到了鍾翠宮,想必皇上今晚一定會來。初蕊,你去準備好香湯,本宮浸浴之後,便是要準備接駕了。”
初蕊有些不信,但又不好拂了熹嬪的面子:“奴婢這就去準備。”
雁菡慢慢的閉上眼睛,臉上的笑容卻分毫不減。“有舍纔有得,這個道理太淺顯了。”
胤禛來永壽宮的時候,已經是晚膳過後一盞茶的功夫了。彼時,雁菡沐浴更衣,綰了個鬆鬆的雲髻,正端了才烹好的香茗。“皇上怎麼來了,也不叫奴才事先通傳一聲?臣妾穿着隨意,聖前失儀了,還望皇上恕罪。”
“怎會。”胤禛許久未曾見到鈕祜祿氏,竟不知,她可以這般清水出芙蓉。“你這樣清爽的樣子,如同夏雨淋溼的荷葉,晶瑩剔透又不失清爽,才叫朕心裡舒服。”
“多謝皇上。”雁菡略帶羞赧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嬌嗔。
“看看這個,你喜歡不喜歡。”胤禛從蘇培盛手上,拿過一個錦盒,遞到了她的掌心。
“是什麼?”雁菡故作詫異,緩緩的將錦盒打開:“這是……”
“這是新進貢的南珠,個個圓潤飽滿,瑩白清透,統共也就這麼一盒,朕瞧着,夠你做條手鍊,就給你帶來了。”胤禛撫了撫她光潔的臉頰,眼底填滿了溫柔。
“多謝皇上。”雁菡淡淡的勾起了脣角:“只要皇上心裡有臣妾就好。”
徐瑞和在這個不適宜的時候,弓着身子站在門外輕咳一聲,道:“皇上,鍾翠宮傳來話請您過去一趟,說吉答應胎動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