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見過弘曆,雁菡只覺得揪心。都說這宮裡頭的女子有福氣,只消生下阿哥,便可以母憑子貴。且根本就不必自己去飽嘗養育親子的辛勞。然而這外人無比羨慕的奢華日子,擱在自己心裡是有多苦,雁菡不願意對人提及,那是因爲她真正的心痛。
“嘭。”的一聲,擱在手邊的茶盞蓋子一晃。
雁菡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初蕊,從她雙頰的紅暈,不難看出她是真的動了氣。“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
“娘娘,奴婢就是見不得您受委屈。”初蕊聯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心緊緊縮成一團。“初芽和奴婢,親如姐妹,竟然揹着奴婢做下了這樣沒有臉的事情。娘娘您待她,那麼好,她怎麼能這樣忘恩負義。這也就罷了,這宮裡多少雙眼睛虎視眈眈的瞪着您,就不能出一點差錯,只這一點差錯,很可能就會讓您掉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示意她不要哭了,雁菡心裡很平靜:“從前不也是這個樣子麼?現在沒差分毫。你這樣哭哭啼啼的,也改變不了什麼,倒不如平心以對。”
“可是娘娘,您從前,從沒有這般低聲下氣的求過旁人。如今,爲了九阿哥的事情,連皇上都不信任您了。明明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旁人算計的功夫。娘娘,您爲何不對皇上說明白,又爲何要委屈自己去求年貴妃。奴婢冷眼看着,您就是磕破了頭,年貴妃也不會相信您的。您又何必委屈自己,那麼多路好走,怎麼就不擇一條容易的?”初蕊手裡端着,內務府才讓人送過來的一串蜜蠟,呈於熹嬪。
“你的意思是?”雁菡略微轉動了眸子,笑意濃烈了許多。
“皇后娘娘知曉娘娘您慣常喜歡蜜蠟,這不是特意讓內務府的奴才揀了好的送過來麼。”初蕊憂心不已:“娘娘,奴婢說句大不敬的話,貴妃再尊貴,也終究是一人之下。皇后娘娘貴爲國母,且膝下無子。何況皇后娘娘如今又看中娘娘,或許……奴婢覺得,娘娘可以嘗試。”
正逢磨溪端着熱騰騰清茶進來,笑容明澈。“娘娘,這是剛沏好的茶清茶,您嚐嚐看。”
“娘娘又沒有問過,你何必多嘴?”初蕊不喜歡這個磨溪,要不是因爲她的香囊,就不會出現這麼多麻煩了。所以看見她,心裡的怒火就會情不自禁的竄上來。
“奴婢多嘴了。”磨溪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惹得熹嬪身邊的大姑姑這樣生氣,悻悻的住口,也難過的縮了縮身子。
“無妨。”雁菡端起茶盞,輕輕的抿了一口。“清茶果然有些略微苦澀的味道,配合從竹葉上取的清水,添了幾縷清香,到底是不錯的。”
磨溪不敢擡頭,只是垂首應道:“奴婢從前瞧初芽姑姑也是這麼侍奉娘娘喝茶的。”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提了做什麼?”初蕊的臉色越發不好。
雁菡瞧着磨溪的謹慎勁兒,少不得輕咳一聲,示意她不要在這麼說話。“你方纔不是說,叫本宮擇一條好走的路麼?你跟隨本宮這麼多年,但凡是本宮能看見的,你必然也都看見了。初蕊,你覺得皇后爲何送這串蜜蠟手串給我?”
原本是不想開口的,因着磨溪還在這裡。但既然熹嬪問起,初蕊也不好太明顯的牴觸這個小丫頭。“娘娘,投其所好,難道不是表明皇后娘娘想要籠絡您麼?這說明皇后娘娘還是很在意您的。”
“皇后眼中的在意,你可知道是什麼用意?”雁菡緩緩的問。
“這……”初蕊有些犯難,似乎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妥當。
“你來說。”雁菡將目光鎖定在磨溪身上。
磨溪有些意外,不明白熹嬪何故會問自己。但稍作遲疑,她還是蹙着眉頭,慢慢的說道:“奴婢以爲,皇后娘娘投其所好,正是爲了吸引娘娘您的注意力。也就是說,皇后娘娘必然是有所求,纔會有所施。”
算是說的不錯吧,雁菡心思一動,不想這個才入宮的小丫頭,還有幾分眼色。“接着說下去。”
磨溪有點遲疑,但終於還是繼續說道:“奴婢雖然不明白整件事情,卻從方纔娘娘您與姑姑的對話中,覺出了一些細碎的東西。貴妃娘娘明知道娘娘您有意靠攏,卻拒人千里。反而皇后娘娘上趕着送蜜蠟過來,用以同娘娘修好。奴婢總覺得,身爲皇后,這些事情是不必做的。而皇后娘娘偏偏這樣做了,顯而易見這些是有目的。”
“倘若是你,剛當如何?”雁菡只作不覺,平平靜靜的問。
“倘若是奴婢……”磨溪有點不敢說,言辭吞吐:“奴婢……只怕身份卑微。”
“你不用怕,怎麼想就怎麼說。”雁菡知道她的顧慮,從而平靜她的心緒。“本宮與你們,不過閒談幾句。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奴婢倒是覺得,年貴妃娘娘的行爲有些奇怪。”磨溪仔細想了想:“就如同那一日在皇后娘娘宮裡,貴妃娘娘原本要賜死奴婢。但娘娘您只是一句話,她便饒了奴婢這條命,還恩准奴婢可以繼續留在永壽宮伺候。常聽人說,宮裡的年貴妃娘娘殺伐決斷,鐵手無情。只是這次的事情,並不見得貴妃就是這樣的性子。
還是說,貴妃娘娘根本就是有心饒奴婢一命。宮裡能與皇后娘娘抗衡的,也就只有貴妃娘娘了。如今娘娘有心跟貴妃娘娘站在同一條船上,可對方卻不領情,這不也是真真兒的奇怪麼?明知道如此,勝算才大,卻還要故意把娘娘您推開。這似乎並不是一個聰明人的明智之舉。那麼貴妃娘娘到底在思量什麼?這一點,奴婢卻是想不通了。”
雁菡很滿意磨溪的話,卻也能從她的話裡,覺出她的心思。“是啊,明明是有利的事情,卻不做。這便是真的奇怪了。”
“娘娘,您的意思是?”初蕊心裡也是摸不準,雖然她不喜歡磨溪,但聽磨溪這樣一說,貴妃的行爲確實反常。“難道貴妃是以退爲進,希望娘娘您更加堅決的表明立場?也就是說,若要跟在貴妃身側,就必須同皇后撕破臉?”
傾歡搖頭,雁菡並不覺得貴妃是在逼迫自己做這件事情,相反的,她似乎更像是在趕自己離開她的身邊。“貴妃似乎,不願意我同皇后撕破臉。”
“娘娘,您……”初蕊忽然覺得,不光是磨溪讓她陌生,就連熹嬪也是如此。“奴婢不明白,您爲何偏要同貴妃爲舞。貴妃膝下,已經有兩個阿哥了,偏是皇上又偏寵貴妃,說不定往後還會再有小阿哥的。倒是,無論貴妃希望哪個阿哥成爲後繼之君,咱們的四阿哥都只有礙眼的份兒。”
“你想的不錯,的確有這樣的可能。可是初蕊,皇后的心思你從來沒有認真瞧過。你覺得,即便皇后膝下沒有嫡子,就會全心全力的幫襯四阿哥登基爲帝麼?說白了,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但說透了,有誰會希望手中的權力與旁人分攤?一旦四阿哥登基,她就只能是母后皇太后了,而本宮纔是聖母皇太后。”雁菡閉上眼睛,很不願意想那樣的場景。
心中一凜,她又不得不慢慢的說:“年貴妃,到底是心繫着皇上與她的阿哥。可皇后,心繫着的是皇上,卻也是她母儀天下的後權。”
初蕊終於明白了什麼,慢慢的垂下頭去:“奴婢是怕,娘娘萬一走錯了一步,往後想要回頭就難了。年貴妃,雖然貴爲貴妃,可終究是個連封號都沒有貴妃。皇上用着年家,何嘗不是防着年家,這樣下去,只怕皇上連貴妃也會處處提防的。胡到猢猻散,奴婢是怕到時候,會牽累娘娘您也未可知。”
其實雁菡原本無意爭鬥,一步一步走過來,多半是爲了弘曆。“本宮真的沒想過,要弘曆成爲什麼後繼之君,只求他能平安也就是萬幸了。所以本宮依附貴妃,不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將她扳倒取而代之,而是希望能仰仗年家的福廕庇護,順順利利的捱到弘曆出宮。有了他自己的家,有了他自己的前程,本宮也就能想辦法毫無顧慮的抽身了。”
“除了這些,奴婢覺得還有一個法子。”磨溪想了想,忽然道:“娘娘何必成爲第三個人。”
“什麼第三個人?”初蕊覺得她的話奇奇怪怪的。
“就是能與皇后、貴妃分庭抗禮的第三個人。一旦後宮形成明顯的三足鼎立局勢,許多不安穩,就會變得安穩起來。底下的宮嬪們,也都曉得該怎麼選擇自己要依附的主子,小主。屆時,無論是皇后還是貴妃,都不可能輕易的扳倒娘娘您。如此,四阿哥也算是有個安穩的前程了。奴婢愚見,只看娘娘是否願意領受。”
慢慢的閉上眼睛,雁菡不得不承認,這是她最不願意逼着自己去走的局面,卻也是她最應當走的局面。“姑且,再讓我仔細想一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