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勾起了年傾歡的許多不捨。
她當然記得,那一年的隆冬,才入王府的她因爲貪玩,硬是纏着他去策馬狩獵,誰知道寒風撲了身子。一病數日,他一直陪伴在她的榻邊,每每親自喂粥喂藥,無微不至。
她當然記得,正月十五,他在宮裡猜燈謎得了好彩頭,皇上賞賜了兩隻不遠千里送進京城的香芒。他捧了回來,盡數放在她的牀頭,果香誘人。
她當然還記得,第一次有了他的骨肉,他歡欣雀躍的樣子,如同如獲至寶的孩子那般純真。還將她打橫抱起,親暱在耳畔說着最溫柔動情的那些話。“你要給朕生許多健壯的阿哥,朕會帶着他們馳騁沙場,讓他們成爲咱們大清最了不起的棟樑之才。”
往事點點滴滴在心頭,也許塵封的太久,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可這一幕一幕的往事,卻來來回回的盤旋在她的腦海與心頭。生生的了斷這前生今世的情分,年傾歡怎麼會不覺得心疼。那種滋味,像是硬要從她的心上剝下一層皮,疼的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你若是後悔,我走便是。”見她半晌沒有吭氣,林翰邈猜到她的心思。當年,她執意要走到四阿哥的身邊,誰又會不知道這裡面的情分了。“傾歡,其實王府裡的日子不好過,王府外頭的日子也一樣不好過。倘若被人知曉你是故意逃出去的,你有沒有想過年家的親族,他們要怎麼活下去?”
閉上眼睛的時候,清淚順着臉頰淌下來。“所以翰邈,我們更要做的天衣無縫。沒有時間了,只怕再耽擱,宋格格就要走上來了。你自己當心些。”言出無悔也好,開弓沒有回頭箭也罷,總之年傾歡心意已定,轉身就着樂琴的手上了馬。“謝謝你,翰邈,有緣再見了。”
林翰邈看了一眼遠處,見沒有人追來,便急急撒開了馬車前的馬匹,以匕首狠刺一下馬臀。如此兩匹馬兒,便發了瘋似的往前跑。林翰邈想,這些馬蹄印,大約能蓋住年傾歡留下的那些。又狠狠的一腳,將那小廝踢下山崖。隨即,將手裡的斗篷扔了出去,正好掛在崖邊下不算遠的一顆小樹上。
一刻也不敢耽擱,林翰邈重新沿着略微陡峭的小路,攀上方纔藏身的坡上,再以內力推動事先預備好的山石,三兩塊往下砸,終於將馬車也一併打落崖底。之所以不直接將馬車推下山崖,是因爲沒有巨石滾落的痕跡,容易招惹懷疑。
一切看似都利索了。林翰邈鬆了一口氣。他從樹上折段一根枝條,將他在此藏匿留下的痕跡逐一清掃乾淨。遠遠的扔掉手裡的樹枝,以飛快的輕功往年傾歡離去的方向追。無論怎樣,他都得親眼看見她安然離開,才能安心。
宋代柔只覺得肚子疼的厲害,心裡更加慌亂:“憐蕾,你聽見了麼?方纔是什麼聲音。我怎麼聽着,像是巨石滾落的聲音?該不會是先前連日的暴雨,沖垮了山坡吧?山上的巨石松動了,就這麼滾下來危及過往的馬車吧……”
憐蕾的臉色也是發青,一個勁兒的搖頭:“不會的格格,哪裡就有這麼湊巧的事兒了。您好些了麼?咱們趕緊追上去看看吧!”
“好。”宋代柔忍着腹痛,快步的跟着她往山坡上走。“不知道是怎麼了,眼皮跳的厲害。不會真的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吧?”
“格格,您就別自己嚇自己了,怎麼會呢。”憐蕾的心也是一直不停的打鼓。總覺得心神不寧,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宋格格必然難辭其咎。王爺要是不會寬恕格格,她也一定跟着遭殃。畢竟年側福晉是王爺最心疼的人,且這會兒還懷着身孕……
不敢想下去了,兩個人步子飛快的往山坡上追。按理說,她們分開的時間並不長,年側福晉身子又重,車伕是不敢駕的太快。理應走不遠纔對。可是拐到山坡上之後,一段直路,都沒有看見馬車的影子。倒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石頭,零零散散的散亂在路中間,叫人疑惑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馬車怎麼看不見?”宋代柔越發的不寧:“不會真的除了什麼事情吧。”此時此刻,她已然顧不得腹痛難忍,只是瞪大了眼睛,來回的看。希望能找到什麼線索。
“格格,你看那兒。”倒是憐蕾敏感,一眼就看出山坡上有不對勁兒。“格格,你看那些草和矮樹,好像是才壓倒的,斷枝都還是很新鮮的。肯定就是咱們聽見的聲音……”
“去崖邊看看。”宋代柔的臉色已經青灰了:“憐蕾,快去。”
“是。”憐蕾硬着頭皮,按照格格指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到懸崖邊。“不好了格格!不好了……”
印證了心中的猜想,宋代柔只是沉着臉沒有說話。她緩緩的走過去,看一眼崖底,只見年傾歡那件斗篷,掛在樹上迎風搖曳。“這怎麼會……不可能的。”一時間,宋代柔有些發矇。按理說,年側福晉不可能就這麼被人暗算了去……腿一軟,她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崖邊跌坐於地。
“格格,這可怎麼辦啊,要是王爺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怪您的。是您求了福晉,允准側福晉出府來西山的。”憐蕾急的眼睛都紅了:“事到如今您要趕緊想對策才行啊。”
“我能有什麼對策?”宋代柔心裡始終不信這是真的:“不是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麼?我這會兒沒有力氣,走不動了。憐蕾,你趕緊下山僱一輛車回府,讓福晉派人來山上找,連山崖下也不許放過。”嘴上這麼說,宋代柔心裡有疑惑。“我順着這條路,繼續往上走。如果只是山石滾落造成的意外,那便是年側福晉命數已盡。但如果,是有人從中作亂,想要趁機殺人,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這個不恥的人揪出來。令她償命。”
“可是格格您一個人在這兒,會不會有事,奴婢擔心!”憐蕾也不敢自己下山,倘若不是天災,而是*,誰又知道,這裡還有沒有其餘人埋伏着呢。
“我有沒有事,有什麼要緊。”宋代柔心裡十分清楚:“如果這件事是有人故意爲之,咱們即便能活着回到王府,也必然沒有活路了。那些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將罪責歸咎在我頭上。王爺愛重年側福晉,必然會對我恨之入骨……”
“奴婢這就去。”憐蕾已經顧不得害怕了,左右都是死,她寧可死在山上,也不願被人算計着死。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聽起來,像是兩匹馬奔馳的聲音。宋代柔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有人來?”會是誰在這個時候出現呢?究竟是敵是友?宋代柔來不及多想,趕緊就着憐蕾的手站起來。雙眼,審慎的瞪着不遠處,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宋代柔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片好心,竟然把自己害到這個地步,且還連累了年氏。
“王爺?”憐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格格,真的是王爺來了。”
宋代柔也看清楚了來人,那樣的風度翩翩,那樣的決然威嚴,不是雍親王還會有誰。“王爺,真的是王爺……”在看見他的那個瞬間,淚水撲簌簌的掉下來,宋代柔只覺得自己是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王爺,您來的正好,年側福晉她……”
胤禛從馬背上躍下來,看見面前泣不成聲的主僕倆,當即明白了什麼。而他隨行的人,則是他的親信樂馳。
“樂馳,你去前面看看。”胤禛並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山石滾落,難道就能將他心尖兒上的女子,連同他的孩子一併送下酒泉麼?“追遠一些。”
“奴才明白。”樂馳應聲便騎着馬繼續追了上去。
胤禛則親自走到崖邊,往下看了一眼。“那件斗篷?”
“是年妹妹穿的,出來的時候,樂琴怕她冷着,特意給她披上的。”宋代柔強忍着哭泣:“都怪妾身不好,妾身不該請福晉允許側福晉出府。否則,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但王爺,側福晉福大命大,一定不會就這樣滾落山崖。妾身只怕,有人存心害人。”
“你當時在哪兒?可曾親眼看見馬車滾落山崖?”胤禛並不多聽她的解釋,只問及自己心中的疑惑。
“妾身無用,方纔腹痛難忍,故而下了馬車。可小廝說山坡上,車停不穩。便自行駕車帶着年側福晉走到此處。妾身在不遠處的山坡下,聽見山石滾落的響動,覺得不對勁兒,就趕緊追了過來。切身到這裡的時候,也只看見了王爺現在看見的一切。”
胤禛沉吟片刻,對憐蕾吩咐道:“先扶宋格格下山。”
“可是王爺,年妹妹她……”宋代柔心裡害怕,雍親王越是不追究這件事,她就越無從猜想如何應對。
“此事,必然不是意外。既然不是意外,傾歡就一定不會跌下山崖。”胤禛眼底驟然生光,只微微斂眸:“我自有辦法救傾歡,你下山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