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聽見裡頭樂瑤的聲音,樂凝趕緊快步走了進來。“奴婢剛讓小廚房熬好了凝神茶,端進來給娘娘服用。”
雖然嘴裡沒有說,但樂瑤覺得有點不對勁。若只是送茶,直接端進來不就好了麼?怎麼會在窗外鬼鬼祟祟的。後宮之中,本來就人心難測,何況現在又是這樣敏感的時候,她自然是不敢掉以輕心的。“擱那兒吧,等會兒晾涼了再端給娘娘。”
“是。”樂凝放在了較遠的小圓桌上,並未曾走近年貴妃。只是她心裡有些話不吐不快,所以擱下藥腳步也沒有停,依舊只是靜默的立着。
“有話便說。”年貴妃看得出來,樂凝這丫頭不簡單。雖然年輕,卻沉穩幹練。若不是旁人刻意安插在自己身邊的,那便是真正想冒出頭的。一個丫頭,心思太深,終究不是什麼好事。樂琴不就是最好的例子麼!
樂凝聽了貴妃的話,低着頭慢慢的走近了兩步,誠然道:“娘娘恕罪,方纔奴婢端着湯藥經過窗櫺,聽見了幾句娘娘與樂瑤姐的對話。奴婢總覺得,現下冒險,未必就是好事情。”話停在了這裡,見年貴妃似乎並未有阻攔之意,樂凝忙道:“奴婢覺着,這個時候,無論娘娘與皇后誰有什麼不好,落在皇上眼裡,都必然是對方蓄意謀算。最終難以全身而退。何況,這段日子,奴婢總覺得皇上待娘娘疏遠了……”
“別胡說。”樂瑤打斷了樂凝的話,總覺得年貴妃聽了這些必然不開心。“好了,這裡沒有你的事情了,先下去吧。”
樂凝也不反駁,向年貴妃行了禮,便退了下去。
“娘娘,樂凝這丫頭……總是叫人有些不放心。”樂瑤不是愛在背後嚼舌根的小人,這麼說也是因爲她真的懷疑樂凝有鬼。“要不,奴婢讓人注意着些,萬一果然有不妥,咱們也不至於輕信了她而壞事。娘娘以爲如何?”
年傾歡看着遠處圓桌上的那碗安神湯,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樂凝的話一點也不錯。如今後宮的形勢,本就是我與皇后分庭抗禮。因着那氏的從中挑撥,將原本就緊張的關係弄得更加錯綜複雜。於是無論是皇后有事,還是我有事,矛頭都將指向對方無疑。樂凝的擔憂也未嘗沒有道理!”
樂瑤不禁嘆息:“可若是娘娘不先發制人,奴婢只怕皇后也不會收手。”
年傾歡何嘗不明白是這個道理:“本宮不會錯過這個良機,無論會有怎樣的結局。”這個所謂的結局,便是皇上帶她的心思了。總想着用一個什麼樣的方法,讓皇上能夠嫌惡自己。沒有了恩寵的貴妃,不過和尋常的小主沒有任何區別。也許這樣之後,皇上會因爲她的關係而冷落哥哥,少放些重責在哥哥身上。即便不能如此,自己失去了後宮權勢,總不能再勾結前朝,謀朝篡位了吧?
腦子裡閃過無數種可能,年傾歡還是最想讓自己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其餘的情分,終究不過是一場浮雲。“好了,別的不必再說,你就按照本宮的吩咐,儘快去安排吧。至於樂凝,這幾日要她近身侍奉在本宮身側。真的不安分的人,就一定得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全。否則一眼看不到,誰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奴婢明白了。”樂瑤看了看圓桌上的安神藥,心中一凜:“娘娘,這藥您還……”
“倒了吧!”年傾歡倒不是怕藥裡有毒,而是喝與不喝,心結終究是心結,豈是一碗湯藥能化解的。“你也下去吧。”
吹熄了火燭,樂瑤就退了下去。偌大的內寢之中,再沒有一點聲音。寂靜,落寞,許多感覺一瞬間填滿了她的心,可唯獨一樣,她已經不敢承認了。
無論那個人有多麼的薄情,有多麼的陰狠,有多麼的冷酷,有多麼的殘忍,她還是……一如當初。那一份炙熱,彷徨過,沉沒過,甚至被呼嘯而來的求生欲摧殘得粉碎,卻還是被她用無法磨滅的記憶,一點一點的拼湊起來。喜歡一個人,真的很苦,尤其是喜歡一個根本就不應該喜歡的人,太累太累。
時至今日,年傾歡還是會後悔,若是當初沒有遇見他,沒有入王府,那一切會不會真的不同了。
心累了,疲倦了,許久之後,她終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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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秋雨,清晨時分才終於停了下來。
來請安的宮嬪少了些許,景仁宮倒是比往日清靜許多。靜徽打發走了她們,心裡才微微暢快。隨後汪泉又稟明瞭些許事,倒是讓她覺得高興。
“坐吧。”靜徽見李懷萍進來,嘴角的弧度明顯了一些。“齊妃昨晚上睡的不好麼?怎的這樣憔悴?”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昨晚上下了一夜的雨。臣妾就聽了一夜。時而淅淅瀝瀝,時而電閃雷鳴,攪的臣妾心緒不寧,快要天亮時,才入眠小會兒。”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李懷萍心有慼慼:“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的緣故,越發的精神不濟了。從前是有心煩之事才難以入眠,如今即便無事,也終究是難以入睡。”
不知道爲什麼,靜徽特別討厭聽見“上了年紀”之類的字眼,只是礙於齊妃表述的乃是自己,她便沒有多言。“本宮叫你來,是有件事情要同你講明。”
“娘娘請進。”李懷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認真的與皇后四目相對。她知道皇后傳她過來,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清晨時分,宮門才敞開不久。年貴妃宮裡頭就有奴才出宮辦差,行爲及其古怪。幸得宮裡頭總算還有幾個機靈的奴才,覺着情形不對,就悄悄的跟了出去。這年貴妃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後宮與前朝不得勾結,她身爲貴妃的豈會不知情。竟然叫手底下的奴才,送信去給年羹堯京中的親信。而此人,昔年與十四爺也頗爲有交情。”說到這裡,靜徽住了口,只看着齊妃的表情。
“此事當真?”李懷萍先是驚訝,隨後又是長出一口氣。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好。本宮纔開口,想來齊妃已經知道話意了。”靜徽慢慢的取下了腕子上的羊脂白玉鐲,不輕不重的擱在手邊的几上。
李懷萍心裡一緊:“娘娘,這鐲子……”
“這鐲子是皇上大婚之前,讓人送到本宮母家的信物。這些年了,本宮不愛其他飾物,總是將這鐲子帶着。一則,本宮時時刻刻顧念着皇上待本宮的情分,二則,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配得上本宮的身份。”話說到這裡,靜徽能看得出來,齊妃的心已經不那麼平靜了。
“娘娘,既然如此,你何故將她取下?”李懷萍心裡有些怕,臉上卻依舊保持着鎮定。
“齊妃啊,這麼多年來,你可知本宮爲了能找到另一隻相稱的鐲子,費了多大的力氣與功夫麼?可是無論本宮怎麼找,怎麼配,尋回來的終究是不同,難以配成一雙。”捲起另一隻手的袖子,露出另一隻玉鐲,靜徽一樣取了下來。
“好不容易,最後還是得到了這一隻,齊妃你看看,這兩個在一起,是否般配,能否堪稱絕配無暇呢?”
李懷萍自然是不敢說。因爲兩隻鐲子一樣的也就只有玉質,都是頂好的羊脂白玉。可花紋,光澤,終究是大不相同,雖然有些地方類似,卻畢竟不是一雙絕配的玉鐲。“臣妾以爲,娘娘喜歡,便是最好的。”
“本宮並非喜歡,而是佯裝喜歡。佯裝喜歡,就可以令本宮不再去胡思亂想,勉強自己可以放下尋找一對玉鐲的事情。心也就自然而然的寬了。”靜徽如實道:“就如同現在,皇上寵着年貴妃,本宮也不喜歡,卻不得不佯裝喜歡。佯裝喜歡,便顯得本宮大度,顯得本宮寬惠賢德。但實際上……本宮巴不得這個討厭的女子,立即從眼前消失。”
話說出去,靜徽一揚手,就將另一隻類似的玉鐲狠狠擲了出去。玉鐲受不住力,掉在冰冷的地磚上,登時碎成了好幾段。那清脆的聲音,猶如一個耳光打在齊妃的臉上。“今天,本宮忽然又想明白了一點。不中用的,留下也是禍害,不如早早的擲出去,也算是個解脫。免得束縛了自己,也束縛了旁人,得不償失。”
言止於此,李懷萍連忙起身:“既然皇后娘娘不喜歡,那再好的羊脂白玉,也終究是次等貨。臣妾願意爲娘娘擇一隻更爲合適的玉鐲。”
“好。你去吧。”靜徽不再多言,擺一擺手,示意映夢送齊妃離開。
映蓉撿起了地上的玉碎:“這麼好的玉,可惜了。”
“能讓齊妃明白她的價值就好。沒有什麼可惜不可惜的。”靜徽看一眼映蓉手裡的玉碎,柔柔一笑:“讓內務府做成金鑲玉的樣式,稍後給齊妃送去。她一準兒喜歡。”
“奴婢明白。”映蓉有些擔心:“奴婢只怕齊妃不明白!若是齊妃明白,往後的事兒也就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