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徽接過映蓉手裡的白玉碗,舀了一碗鹿尾羹,雙手奉於皇上面前:“皇上,這湯熬了一整日,火候足,十分鮮美,您嚐嚐看。”
“唔。”胤禛從皇后的手裡接過湯,拿着手邊的小銀勺嚐了一口:“果然不錯。難爲你整日看着了。”
“皇上喜歡,臣妾自當盡心。”靜徽瞧着皇上又喝了兩勺,心裡不禁高興。“滿人有吃驢肉的習慣,打從爲入關的時候便一直延續到現在。臣妾問過御醫,說鹿肉性溫和,補脾益氣,秋冬食用可暖身,改善氣血不暢,身子冰冷。皇上若是喜歡,臣妾便隔三差五的熬一鍋,請皇上過來品嚐。”
胤禛點頭,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御醫可否說過,孕中能否食用鹿肉?”
靜徽先是一愣,隨即勾脣一笑:“臣妾粗心了,竟然未曾問過。”
“無妨,趕明兒朕自己去問問便是。”胤禛也不太在意,繼續吃着碗裡的湯。
“皇上是想……”靜徽試探性的問,不知道皇上真心關懷的,究竟是哪個人。
知道皇后是在試探自己,胤禛也不介意,如常道:“安常在身子嬌弱,御醫安胎費勁了心思,倒也是難爲她了。朕是瞧着,那汪氏總是手腳涼冰冰的,還沒有入冬,就時常得抱着湯婆子才能入睡,身上沒有一點火力,就想着問了問。”
“皇上關懷兩位妹妹,兩位妹妹又均身懷龍翼,這便是天賜福我大清。皇上請放心,臣妾定當好好照顧兩位妹妹的龍胎,但願她們能儘早爲皇上誕下麟兒。爲我大清多添幾個機靈活潑的小阿哥。”靜徽說的眉飛色舞,滿懷憧憬。
“皇后最懂朕心。”胤禛也順着她的話往下說。只是笑容停留在這裡,忽然便冷了下去。
靜徽神色一滯,不知道是哪裡有不妥了,忙道:“皇上如何……是臣妾有什麼……”
“朕只是擔心,怕汪氏與安氏的孩子會有不測。就像當日的寧嬪還有吉氏!”胤禛對上皇后的眸子,話一分一分的冷下去:“朕自問登基以來,無時無刻不心繫國事,心繫天下百姓。自問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疏忽。可朕的孩子,沒能保住的孩子,竟然那麼多。就連咱們的弘暉也早早的沒了。朕只是想在,何以老天要朕備受煎熬,就不能讓朕的孩子好好的活下來麼!”
這話到底是心疼還是責備,靜徽聽着似乎很難拿捏。一方面可能皇上真的有惋惜之意,可另一方面,也未必就不是警告。但是好端端的,皇上何以會扯到這件事情上,難道是……難道是翊坤宮那個該死的丫頭走漏風聲了?畢竟最近,也只有這件事情是關乎皇嗣的。心裡微微覺得不好,靜徽惱恨樂琴膽敢欺騙她,怒火直衝心間。
儘管胸口灼熱的疼,可她還是竭盡全力維繫着溫婉柔和的樣子,與方纔相較,眼底只多了一點酸澀。“皇上,臣妾無福,爲能保住咱能的大阿哥。正因爲如此,臣妾才希望後宮能爲皇上添幾個阿哥。臣妾無福不要緊,只求老天能垂憐大清,不要再讓皇上飽嘗艱辛了。”
胤禛夾了一個四喜丸子,放在皇后的碗中:“罷了,是朕不好,提及你的傷心事了。”
“不,皇上是關懷臣妾,與臣妾一般忘不掉咱們的弘暉。”靜徽勾起脣角,微微的笑了出來:“臣妾每每抱着福宜,都覺得他像極了弘暉。多謝皇上把八阿哥留在景仁宮撫育,讓臣妾不至於膝下無依。”
“那便是你和這個孩子的緣分了。”胤禛也不再說什麼,又讓映蓉舀了一碗鹿尾羹,一飲而盡。“蘇培盛。”
靜徽一頭微微一緊:“這麼晚了,皇上還要去哪兒?”得知皇上早晨是在翊坤宮用的早膳,靜徽心想,他肯定不是再去翊坤宮相伴年貴妃。畢竟年貴妃抱恙,不便侍寢。那這個時候,皇上會去哪兒……
“朕還有些摺子未曾批閱,回養心殿。你慢慢吃,早點就寢。”胤禛起身,領着蘇培盛便匆匆而去。
靜徽起身福道“恭送皇上”的時候,人已經走出了好遠好遠。“映蓉,你讓人盯着,看看皇上到底去了哪兒!”
映蓉知道皇后心裡不痛快,連忙吱應人去了。“娘娘,您也別不高興,皇上日理萬機,可能近來事情的確多了些。”
“方纔的說話,你又不是沒聽見,皇上表面上是憐惜本宮喪子之痛。實際上是警告本宮,自己的孩子保不住也就罷了,千萬別保不住旁人的孩子。也就是說,皇上根本疑心本宮一直對懷有身孕的宮嬪下手!這其中是不是本宮爲禍,難道皇后都不要弄清楚麼?她年傾歡就是乾乾淨淨的麼?簡直可笑。”
“娘娘,您息怒,身子要緊。”映蓉許久沒見到皇后這樣動怒了,且怒氣之中夾雜的滿滿都是傷心。“許皇上就是說的年貴妃呢,只是想讓娘娘您費心盯着翊坤宮的動靜啊。何況,皇上若是不在意娘娘,也不會百忙之中還抽空過來陪娘娘用晚膳了。奴婢倒是覺着,娘娘您是在不必想得太多。”
靜徽苦笑兩聲,慢慢的卸下臉上僞裝的平靜。“映蓉,本宮陪伴皇上數十年,豈會不知道皇上的真心。若是懷有年貴妃,那皇上只管去翊坤宮試探也就是了。斷然輪不到景仁宮。”
“娘娘,早起皇上不是去了翊坤宮麼?奴婢還聽御前的人說,是皇上臨時決定要去的,之前並未叫翊坤宮備下早膳。莫不是,皇上察覺了什麼……”
“別說那麼多了,去把樂琴那個賤蹄子,給我揪出來。”靜徽恨的牙癢:“看這個情形,這一切都是年貴妃故意所爲的。先是讓咱們以爲她真的欲意要把樂琴送上龍牀,在故意用那麼拙劣的計策,讓咱們相信,她已經快要被逼瘋了,纔會飢不擇食的讓樂琴對汪氏下手。最終,目的只有一個,逼着本宮說出那番話,再稟明皇上,陷本宮於不義。好一個年貴妃,絕地反擊玩的十分漂亮。”
靜徽氣得渾身發抖,好不容易她才用八阿哥控制住了局勢,誰料一轉眼的功夫,年傾歡就推翻了自己所做的一切,穩穩當當的又將風頭壓在自己身上了。“不要驚動旁人,看着那蹄子有什麼動作,趁人不備,送她一程。”
“奴婢遵命。”映蓉也咽不下這口氣:“年貴妃刁滑是咱們一貫就知道的,不想連她身邊的人也如此刁滑。當真可惡。娘娘,您先別生氣了,這件事情奴婢一定會辦好的。”
“生氣做什麼!本宮不生氣。”靜徽沉下臉子來,憤懣的勾起脣角:“她們不就是要看本宮的笑話麼?本宮絕不會順了她們的心,走着瞧。”
整整三日,樂琴沒有出過宮門,而神奇的則是,太醫院的藥格外的好,不過三日的功夫,那蛇咬傷之處便已經癒合了。就連身上的毒,也清楚的一乾二淨。估摸着景仁宮那裡,皇后已經恨自己恨的要發瘋了,樂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總該做點什麼,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樂瑤,你怎麼這時候回來?”樂琴正在想這件事情,忽然瞧見樂瑤進來,不禁有些奇怪。“這時候,你不是該侍奉貴妃用膳麼?”
“別提了,今天真是倒黴。貴妃說了要吃紅棗桂圓粥,誰知道小廚房竟然熬了百合桂圓粥,不知貴妃怎麼不順心了,一碗粥全都打翻了。弄髒了衣裳,偏偏又那麼湊巧,貴妃想穿的那一件旗裝,辛者庫還沒有送回來。我的衣裳也弄髒了,你瞧。嗨,不說了,換好了衣裳,我還得趕緊着去辛者庫一趟,小廚房重新熬了粥,等下還得侍奉貴妃用膳。”樂瑤心裡有些委屈,自己伺候的並非不盡心,可貴妃明顯不滿意似的。
“得了,你換了衣裳,就趕緊去娘娘身邊伺候吧。辛者庫我替你去,總歸這幾日在房裡悶着,也快發黴了。走一趟興許傷能好得快一點。”樂琴正想着尋個由頭出宮,這機會就輕而易舉的來了,她又怎麼能錯過。
“這樣真的行麼?你確定你沒事兒?”樂瑤還是擔心她的傷。
“能有什麼事兒啊,只是必然要早去早回,晚了再遇上‘七步倒’,我可就一命嗚呼了。”樂琴衝她俏皮一笑:“我該不會這麼倒黴吧?”
“呸呸呸!淨亂說,那就麻煩你。”樂瑤動容一笑,沒想到這個時候,樂琴還肯替她分憂。她哪裡知道,樂琴將要遇上的是比七步倒更危險的人心。可正是這人心,能一下子讓樂琴飛上枝頭。
“行了,我這就去。”樂琴算準了,至少有兩個人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一個是皇后,另一個則是皇帝。至於年貴妃是不是已經起疑心了,她還不敢確定。但無論年貴妃有沒有起疑心,她都不會成爲自己的阻礙,至少現下不會。“我走了!”抿脣一笑,樂琴只覺得滿懷喜悅,走出這個宮門,就意味着一切都不同,如何能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