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門剛送走一匹虎,後門卻迎進來一頭狼。這是怎樣愚蠢的人才能幹的出來的事啊。偏偏自詡英明睿智的李涵就幹了,這叫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想想真是糟心透了。
虎的跋扈在明處,狼的陰狠在暗處,其中冷暖唯有他這個皇帝知道。仇士良建議恢復龍驤營的設置,分左右兩營,歸屬左右神策軍建制,左營拱衛皇宮,隨扈鑾駕,右營警衛皇城,彈壓街道。改造五坊使司,只讓其找狗尋馬,飼鷹養鷂,約束五坊小兒不得四處招搖亂打聽,尤其在京城之外,更要謹言慎行,違規者嚴懲不貸。
削弱五坊使司的職能是爲了打消皇帝對宦官的猜忌,恢復龍驤營則是爲了讓皇帝手中握有一支屬於他自己的禁軍力量,兩項舉措看起來都是爲着天子着想,實際效果卻讓李涵大爲苦惱。五坊使司是內諸使司,主官任免、機構設置,職能權限的大小,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理論上只要皇帝一句話就能解決,而龍驤營則不同,龍驤營隸屬神策軍,和皇帝隔着一層關係,指揮起來肯定不如內諸使司便利。
畢竟北衙禁軍雖是皇帝私軍,但因南衙十六衛的崩潰,實際上正擔當着國防軍的角色,舉國上下多少雙眼睛正盯着呢,這一來將領的任免和指揮就不再是皇帝一言可決的,規矩在那擺着,皇帝也得遵守規矩。
龍驤營雖然一分爲二,但實際都在林英的掌控中,仇士良則通過向龍驤營派遣心腹做監軍,和林英分享了權力。他在上面給林英撐着天,林英在下面撐持着他,二人精誠合作,外人根本插不進手去。
李涵胡亂被人剜掉了觀天之眼,忽然變得耳目閉塞起來,這讓他感到莫名的恐懼,想想王守澄的成敗,這種恐懼感就更加的強烈,簡直是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了。更致命的是恢復後的左龍驤營成了他的貼身隨扈,不論朝會還是出巡,時時刻刻都跟在身邊,如骨附蛆。
這個時候他有任何不利於仇士良的舉動都會遭致不可測的傷害,他的兄長敬宗皇帝李湛就是個例子。自己借仇士良之手除掉了王守澄,卻又親手把仇士良扶植成了第二個王守澄,這叫什麼,作繭自縛,不,這叫自己挖坑自己跳,跳進了坑裡還在自詡聰明睿智。
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後,李涵想到了光王李忱,當初自己要是聽從他的建議以明升暗降的手段解除了仇士良的兵權,徹底廢了宦官典軍的舊制,何至於有今日之困。
光王現在正在蜀中游歷,得趕緊把他找回來,叔侄聯手再把仇士良這頭餓狼拿下,穩固大唐江山萬萬年。
事情交給突吐成驊去做,突吐成驊轉過身就去找了靜怡師太郭韌。拱倒王守澄,郭氏兄妹出力不少,所得卻少的可憐,王守澄倒臺後,仇士良摘了果子,她兄妹什麼好處都沒撈着,自然十分不滿,但現在光王李忱外出行蹤不定,大明宮內那位又自己作死,成了仇士良的傀儡,那些美好的承諾找誰兌現去?
潁王李瀍算一個,但這個小滑頭,表面大大咧咧,說話做事卻滴水不漏,根本抓不到他的什麼把柄。郭韌除了生生悶氣,還真是無可奈何。
她預料到皇帝會對仇士良不滿,但沒想到會來的這麼快,她頓時兩眼冒光,鬥志昂揚起來:“這麼說,咱們的大家對仇中尉也不滿意,可據我所知,仇中尉是個很本分的人,並不干涉政務。你是不是會錯了意?”
突吐成驊這些年能在險惡的長安城裡存活下來郭氏兄妹功勞不少,某個意義上他們已經結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體,李涵力排衆議讓他做樞密使也是看中了這一點,郭氏兄妹是絕對的實力派,只是一直缺少拋頭露面的機會罷了。
“他是不像王守澄那樣把手伸的很長,表面上對政務不管不問,安守本分,可你想想,咱們大唐能控制的軍鎮裡,有多少節度使出身神策軍?京西北的就不說了,許多藩帥現在還在神策軍的盤子裡討生活,受兩位中尉節制呢。這些人眼裡只有兩中尉,根本就沒有天子。劍州的洪木木要求歸附朝廷,朝臣多主張招撫,大家後來也傾向招撫,可東川節度使不同意,他要養寇自重。這是以一己之私壞國家大政,論理是沒有好下場的。可這個人是仇中尉的門生,仇中尉爲了挺他,不動聲色地派人潛入山寨,竟把洪木木的夫婿張琦給拿了,揚言要在劍州開刀問斬,這一下洪木木不幹啦,率兵攻城,殺的血流成河。那還談個屁嘛。正是有他從中作梗,東川戰事現在是愈演愈烈,朝廷是騎虎難下,仇中尉的那位門生現在可威風啦,節制三萬兵馬,調動幾個鎮圍着他轉呢。你說他這是干政還是不幹政?再說一件事,洛陽糧商安家在長安哄擡糧價,大家讓京兆打壓。京兆恐引起糧荒,建議先由船幫運糧進京,大家準了。結果潼關守將把船幫的船扣下,說船上有耗子,又說有蛀蟲,還說藏着何三才派來的刺客,這一扣就是大半個月,沒有米糧儲備,京兆哪敢再動手?打壓之策只能付之東流。你再譬如……”
郭韌忙擺擺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仇中尉的手段了,比王守澄高明,既成了事,又不讓你拿着他的把柄。”
突吐成驊道:“所以這個奸臣留不得。”
郭韌冷笑道:“爲國鋤奸,替大家分憂,我郭家那次不是鼎力相助,捨命相拼,可每次得手之後就沒我們什麼事了,這公平嗎?我不是賢士名流,事成後揮揮衣袖,深藏功與名。我有一大幫子人跟着我吃飯,次次如此,你讓我喝西北風去啊。”
突吐成驊道:“以前的事的確有欠妥當處,怠慢了功勳,此事我會擇機稟明大家,給予補償。這一回您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一定給予滿足。”
郭韌道:“好處給的再多,不兌現又有個屁用,若果真有誠意,就請大家見我一見,也免了你夾在中間爲難。”
突吐成驊摸了摸額頭,訕笑道:“您該不會又……”
郭韌笑道:“這是我的事,左右牽連不到你。”說罷又補充了一句:“光王遊歷蜀中,行蹤難定,想找到他不容易吧,潁王是個大滑頭,料必大家對他也不放心吧。”
突吐成驊想了想,咬咬牙:“好,我答應你。”
李涵和郭韌不久就見了一面,具體談了些什麼,突吐成驊不得而知,但此後不久,裴仁渠便由邠寧調回長安,出任司農卿。長安的上空再度烏雲密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