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天的陽光升起的時候,冰冷的漢江被十萬新羅民軍的屍體完全堵塞了,他們中的絕大多數是自願投江的,人心崩塌後,他們無心也無力與入侵之敵周旋,他們寧可投入滾滾的冰冷的江水中,也不願成爲入侵之敵的俘虜,他們不屈的性格是釀成這一悲劇的根本原因。
在混亂成勢後,李茂沒有再給混亂的人羣施加壓力,他約束部衆,不與陷入瘋狂的民軍接觸,殺人一萬自損三千,即便是自損一千,也不是他能承受的起的。
憤怒、失控的人羣極度危險,貿貿然地貼上去,其實跟自殺差別不大,一旦憤怒轉向,那就是引火燒身,大羅金仙也救不了你。
總體看這十萬人是自己嚇自己,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絕路。
漏網之魚也是有的,比例雖然不大,人數卻不少,五六千人鑽入江邊的森林隱匿起來。這些人必須斬草除根,漢江北岸不能有心腹之患。
於是在這日天黑之後,熊熊大火在江北岸燃起,森林裡捕殺與抗爭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又一日清晨時,這個世上又平添了數千具冰冷的屍體。
當江北大火熊熊,映紅了半邊天的時候,樸赫哲心情沮喪地巡視完沿江營寨回漢州城,夜幕四合,他的隨從勸他在大營休息一夜,天明再行,兩國正處在交戰中,江南雖然總體在新羅國的控制下,但難保不會有小股唐軍出沒,萬一夜間撞上,真假難辨,很是麻煩。
樸赫哲斷然拒絕了衆人的好意,執意要回漢州。
離城十里倚地勢修建有一道關卡,守關將領要求樸赫哲出示通關令,隨從出示了帥帳令牌,守將卻不買賬,執意要樸赫哲出示通關令。
“夜間沒有通關令,一徑查實,可作奸細論”,這是樸赫哲親自下的命令,身爲統帥更沒有違犯的理由,但問題是身爲統帥,他身上還真沒帶通關令。
樸赫哲下了馬,和藹地走到守將面前,想憑藉自己的人格魅力,做個解釋,看看是否可以通融一下,左右侍從對統帥的舉動當然給予尊重和理解。
衆人保持靜默,目送着老將風度翩翩地走到關卡下,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守將攔腰一抱,一個漂亮的過肩摔,將老將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麻溜地卸去佩刀,抓着他的腰間絆帶往肩上一扛,邁步進了關隘。
衆皆大驚,紛紛搶上前去。
但聞弓弦崩響,箭發如雨,新羅人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
驚魂未定,關隘的木牆後,有人已經騎上馬轟隆隆地朝東南而去。
直到此刻,新羅人才搞清了一件事,自家統帥讓唐軍的捉生將給擄去了,這座關隘早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陷落於唐軍之手,他們的統帥竟是自投羅網!
隨行騎士紛紛上馬朝東南方向追去。
石雄像一支淬了劇毒的羽箭,一擊射在了新羅人的心窩上。
老將馬失前蹄,當場被擒。
石雄解除他的武裝,將他反剪雙臂,捆的結實了,劈手提到自家馬背上,打馬便走。
走出不到半里地,身後的新羅騎兵已風捲殘雲般地衝開擋路的步軍追過來救人。
石雄心無旁騖,一門心思地跑路,新羅人因此斷定突襲之敵人數不多,只是卑鄙地使用了偷襲戰術,才讓他們的主帥失手被擒,因此也心無旁騖地追趕起來。
前面是滾滾漢江,唐人沒有長翅膀,他們憑什麼飛過河去?
遠遠已經能感受到漢江溼冷的氣息,石雄偷眼看看左右,護衛的甲士不足二十人了,隨行樸赫哲的這羣騎士弓馬嫺熟,戰術精湛,比普通的新羅騎兵高出一大截。
新羅人如跗骨之蛆,怎麼也擺脫不了,前面就是大江,因爲層層疊疊的屍體的堵塞,江水不暢,等候在江邊的十艘小船撤了帆,準備好了木槳,只等石雄上船便立即動手向對岸劃。下馬上船需要時間,新羅人追的如此之緊,怕是連船都上不去就要死在他們的箭下。
石雄正緊張地思考着對策,卻突然發現一支新羅輕騎兵已經從側翼包抄過來,速度快的驚人,按此速度,等不到自己到達江岸就有可能陷入新羅人的包圍之中。
石雄望了眼插在腰間的“元匕”,心裡想實在不行先結果了這老小子,再翻身跟追擊之敵大幹一場,縱然是死也死的轟轟烈烈,只是就這麼死了,着實有些不甘心,他還要率軍直搗金城,生擒新羅王金秀宗呢。
新羅的輕騎兵搶先一步佔據了江岸,這些人騎射功夫了得,停泊在江岸的渡船經受不住強攻硬弩的勁射,紛紛向江心移去。
石雄斷然拔出了“元匕”!
恰當此時,夜幕四合的江邊,驀然響起一聲呼哨。
江邊的蘆葦蕩裡旋風般地殺出一支騎兵,奔着石雄迎面衝來,石雄大驚,手中元匕正要向樸赫哲腰眼捅去,卻突然看清了一個熟悉的面孔——史憲忠。
史憲忠和石雄率輕騎過江,任務是相機擒殺新羅主帥樸赫哲,李茂給二人的命令是“相機擒殺”,有機會就動手,沒機會不要輕舉妄動,派二人過江的主要目的是實地勘察地形,瞭解新羅軍的行軍陣法,爲將來大規模渡江作戰預打基礎。
史憲忠對“相機”二字吃的很透,渡江後得知樸赫哲行蹤詭秘,謹慎小心,便放棄了擒殺的念頭,而是一心一意地勘察起了地形,準備跟新羅人正面打大仗。
石雄卻還是希望能出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地拿下樸赫哲,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爲此他決定親率一支小隊,在樸赫哲回城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準備碰碰運氣。
在嚮導的指引下,石雄自率二十精銳騎兵化裝成新羅人,攻佔了樸赫哲回城路上的一處關隘,繳了新羅人的旗號,裝扮成守將,原打算趁着樸赫哲通關時將其射殺,不想樸赫哲爲了顯示自己的風度,竟親自下馬朝關隘走來。
石雄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將他生擒活拿。
設伏拿人這活幹的很漂亮,卻沒想到樸赫哲的隨扈騎兵竟是隸屬王宮衛隊的精銳,被沾上後竟然甩不開了。這些新羅騎兵個個優中選優,莫不是千里挑一的好手、硬手,他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戰陣經驗極其豐富,乃是新羅的國之精銳。
史憲忠勘察好了地形,準備返回北岸,聞聽石雄仍舊未回,便決定留下接應,他打發大部人馬過江,只率貼身衛隊留在南岸,隱身在蘆葦叢中。
眼看石雄跑的狼狽,這才突然殺出。新羅王宮衛隊與史憲忠的河北精騎倒是棋逢對手,但史憲忠兵多,以逸待勞,又是驟然出擊,故而一上來就搶先機,佔了上風。一番猛攻後,將搶佔江岸的二十騎新羅卒盡數射殺。
史憲忠散開隊形,放石雄過去,但聽石雄囑咐道:“你斷後,我先走,回頭請你喝酒。”史憲忠道:“石大膽,你欠我一份人情,叫你家老大以後別纏我家小閨女。”
石雄大叫:“風太大,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回頭再說,回頭再說。”
新羅人猝不及防,兜頭捱了一悶棍,一時鬱悶無比,等到他們調整戰術準備迎戰時,卻發現石雄已經拎着樸赫哲上了渡船,正在向史憲忠大聲報平安。
新羅人的心都碎了,眼睜睜地看着主帥被敵人帶上船,這仗還打着什麼意思?
他們覺得沒意思,史憲忠卻是興趣盎然,他發現對面這支新羅騎兵戰術素養很高,手段很硬,很有搞頭。
這樣強悍的對手可遇不可求啊,既然遇上了怎能不比劃比劃?
河北騎兵遇強愈強,一個個精神抖擻,當即調整戰術拉出了決死一戰的架勢。
新羅王宮衛隊被徹底激怒了,他們的榮譽被石雄搶走了,史憲忠還要來剝他們的臉皮,欺人太甚,必須讓這些狂傲無知的唐人流點血,讓他們知道新羅人不是好欺負的。
對漢江南岸的這場小規模遭遇戰,李茂毫不關心他的過程,因爲怎麼打,最後的勝利都是屬於大唐的。河北軍中喜歡搞拜把子這一套,史憲忠久在軍旅,拜把兄弟幾十個,除少數人外,絕大多數都是他的衛隊裡,拜把兄弟又有拜把兄弟,也一樣呆在衛隊,因此他的衛隊一向規模龐大,兼之高手如雲。
石雄說追趕他的新羅騎兵不過百十號人,中途死了一批,跑丟了一批,追到江岸的不過五六十人,史憲忠的衛隊不下三百人,五個打一個,實在沒有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