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些事就是這麼奇怪,明明被害的連飯都吃不上,卻偏偏一門心思地要爲害他的人去賣命,你跟他說這樣做有點傻,他罵你別有用心,哭着喊着爭當炮灰,你有什麼辦法。”
十月底,新羅三十萬大軍雲集漢州城下,糧草耗費巨大,金秀宗讓民軍自己攜帶糧食,本打算在一個月內,讓他們統統當了炮灰,卻不想李茂據險而守,避而不戰。
一個月後,民軍糧食耗盡,崩潰跡象乍現,官府不得已供給糧料,以穩住軍心。
漢州戰前不過十萬人,戰事未開先逃了一半,區區五萬人的小城哪有能力供養這麼多人吃喝,新羅只能舉國動員,全力支援前線,轉運之苦,勞民傷財,對業已瀕臨崩潰的經濟更是雪上加霜。
金秀宗只得再三催促樸赫哲立即向唐軍發動進攻,否則仗沒打,自己先被拖垮了。
樸赫哲深知眼下不是決戰的時機,卻也知道後方的確已經支撐不起,強忍悲痛向二十萬民軍下達了進攻令。
三萬王軍和七萬州郡軍立即嚴陣以待,一旦尋找到唐軍的破綻便立即撲上去,死死地咬住對手不放。
李茂發了一通牢騷後,轉向有半面牆大的作戰地圖,思忖了片刻,對宋夢龍說:“朔州之敵近來動作頻頻,你即刻率本部兩個營前往四季關警戒。”
四季關距離漢州一百五十里,是朔州通往漢州的必經之地,戰略位置十分重要,但衆將都明白,李茂此舉是要支開宋夢龍。
宋夢龍是新羅人,讓新羅人屠殺新羅人,李茂怕他過不了心裡那道坎兒。
宋夢龍理解李茂的良苦用心,他是新羅人不假,但現在卻是唐國的大將,兩國交兵,生死之戰,豈容私心作祟?眼下大屠殺格局已經形成,自己又怎忍心向自己的同袍下手?即便自己能過的了心裡這一關,也難保其他人不會生出異心,萬一發生戰場譁變的嚴重事態,自己怎麼向李茂交代?
宋夢龍接受調遣,連夜率本部出發。
次日清晨,十萬新羅民軍踩着連夜搭建起來的浮橋越過冰冷的漢江向唐軍大營發動進攻,渡江時隊形便有些混亂,渡江之後在江岸費了一上午時間調整隊形,重申號令,直到午後才向唐軍設在江邊的十幾處警戒營寨發動攻擊。
十萬大軍聲勢有多浩大,沒有親眼看到根本無法想象,黑壓壓的人羣像粘稠的濃汁一般鋪天蓋地而來,那氣象氣吞山河,一切的抵抗都是微不足道的。
十三處營寨一座接一座地被攻破,唐軍的強弓硬弩面對山洪海嘯般的衝擊,不堪一擊。
遠遠站在山坡上觀戰的李茂也不覺爲之心寒,征戰這麼多年,這樣的景象還是第一次見到,十萬民軍直接派來送死,目的不是爲了打垮敵人,而是爲了減少自己的糧食消耗。
他們不是好的戰士,卻是勤勞的農夫,精幹的工匠,是慈愛的父親,孝順的兒子,是顧家的丈夫,是這個國家的根本和希望,爲了一己之私就這樣把他們趕上殺戮場,白白地犧牲掉,這是怎樣的國王能幹出的兇殘事?
更可感慨的是新羅王平素視他們如草芥,橫徵暴斂,敲骨吸髓,但在面臨滅頂之災時卻能忽悠這麼多的人站出來爲他賣命,而他們竟還以爲自己是爲國捐軀,是如何的高尚。
“就算是一人一枝箭,射殺這麼多人也得耗費我們十萬枝箭;就算他們站在那不動讓我們砍,十萬人砍完,刀要崩口,人也要累垮。用心何其狠毒啊。”
“督戰隊已經渡江,看來今天就這場面了。二十萬炮灰出動了一半,看來樸老將軍留了後手,明後日還要經歷一次這樣的大屠殺。只怕那時我們的刀口崩了,心也軟了。”
李茂擡頭望了望昏慘慘的太陽,望了望江對岸那些佯裝渡江、實際卻是隔岸觀火的新羅王軍和州郡軍們,向行軍司馬常木倉說:“寶曆元年,秋十月,大唐李茂,在此殺人十萬,流血漂杵,屍積如山,罪惡滔天。”
常木倉立即下達總攻命令,聚集在江岸平地上的十萬新羅民軍屢次得勝後,正在興高采烈地舉行慶賀,被形容爲不可戰勝的唐軍看來也不過如此,十三座營寨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了下來。他們的營寨如此之大,每座營寨能住一千人吧,十三座就是一萬三千人,那麼僅僅只一上午他們就摧毀了唐軍的大半軍力,剩餘的幾千人半個下午就能掃平了吧。
王駕說的對,唐人只是虛有其表,實際是不堪一擊,哈哈,咦,天空怎麼多了兩個太陽!
狂歡的人們忽然發現頭頂上多了幾個類似太陽的亮點,睜眼仔細看,不是兩個而是……一、二、三、四,很多很多。
天上怎麼會有這麼多的太陽呢,今天是怎麼了。
轟地一聲,一個太陽墜地,火花四濺,直徑三丈內的軍兵非死即傷。
人們還是有些不解,天上的太陽怎麼會墜地呢,此等異象究竟是大吉,還是大凶?
隨着更多的“太陽”墜地,已經沒人再有心情去思考這個問題了,人們現在一門心思想着怎麼避開這些從天而降、轟然着地、瞬間把人炸的屍骨無存的恐怖殺器。
經過多次改進,開花彈的威力有了質的提高,品系也逐漸豐富,有專門對付城池的高爆彈,有專門對付密集人羣的撒花彈,有專門剋制移動騎兵的“巨雷響”,還有專門攻擊水面艦艇的“墜落星辰”。
對付密集人羣的“撒花彈”,爆炸威力並不大,殺傷半徑在三丈之內,轟地一聲巨響,彈着點及附近目標絕無倖免,但外圍的目標卻只是受傷,而且多半是輕傷,受傷者因爲恐懼和疼痛會起應急反應,典型的表現是狂呼亂嚎,瘋狂奔逃。
對一羣缺乏訓練,紀律鬆散的民軍來說,受傷者無節制的狂奔亂嚎,所造成的嚴重後果,比直接殺死更爲嚴重。
漢江江岸森林密佈,能站人的江岸平地不多,十萬民軍擁擠在沿江狹長地帶,被沿江佈設的十三座營寨巧妙地拉成了楔形。
第一波打出的撒花彈對彈着點要求很高,能造成“剛剛好”的潰亂,逼迫十萬大軍折回身向浮橋奔跑,而不是狗急跳牆後一頭撞進沿江森林。
待潰勢已經成型,第二波開花彈凌空而至,劇烈的爆炸像一條條帶火的皮鞭惡狠狠地抽打在落後者的脊背上,抽的他們鬼哭狼嚎,發足狂奔。
大規模的踩踏終於發生,來自不同州郡村寨的民軍,本來就互相看不慣,此刻因爲爭奪逃生之路,頓時大打出手,大規模的械鬥瞬間拉開帷幕,且場面異常火爆。
在漢江的對面,樸赫哲驚恐地望着天上紛紛墜落的“太陽”,喉結蠕動,囁嚅難言,整個人像掉進了冰窟窿一樣,霎時間冷的徹底。
戎馬一輩子,整天都在跟人打交道,他雖然完全不知道天下落下的是什麼,卻比誰都清楚此物落下後造成的嚴重後果。
唐軍擁有了這樣的大殺器,新羅休矣。
按照預先部屬,一旦民軍和唐軍主力接上仗,州郡軍就要拆掉浮橋,本來嘛,十萬民軍就是過去充當炮灰消耗唐軍實力、減少自家的糧料損耗。
他們就是一羣綿羊,數量雖然龐大,又哪是虎狼的對手?所不同的是驅趕綿羊入虎羣,老虎能吃飽喝足,驅趕人羊去當炮灰,卻能有效地消耗對手的實力。
眼看對面在拆卸浮橋,潰散中的人羣頓時發了狂,不顧一切地向前奔去,民軍雖然裝備差、訓練不足,但絕不缺少英勇善戰的勇士,他們中的許多人本是獵戶出身,箭法了得,雖然獵弓比不得軍用複合弓威力強大,但正面近距離攢射,依舊擁有可觀的殺傷力。
一羣羣忙着拆橋的州郡軍倒在箭下,跌入冰冷的河水中。他們的指揮官立即組織反擊,複合弓弩齊發,箭如飛蝗,民軍一片一片地跌入水中。
窮途末路的民軍逐漸清醒過來,當他們發現自己被當權者可恥地出賣了後,憤怒的反擊比上一次更爲猛烈。
“自己人打起來了,打的還挺激烈,咱們是不是該幫誰一把。”
李茂搖了搖頭,大勢已經做成,神仙也難救了,讓他們打去吧,一切按原定計劃辦。
原定計劃中,石雄和史憲忠兩部此刻應該已經度過了漢江,正朝樸赫哲的老巢摸去,樸赫哲是三軍主帥,莫看年紀一大把,一個人足可頂十萬雄獅,若將此人拿下,新羅國就塌了半邊天,漢州之南再不可能組織起像樣的抵抗。
李茂把目光移向江南,期盼着石雄和史憲忠兩員虎將能創造出奇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