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莊不戰而降,讓早已有心歸順朝廷的金猴關李忠感到了切實的壓力,駐守金莊的前鋒殷著趁機派人勸降,李忠在得到既往不咎的保證後,就帶着百十名弟兄走下金猴關,正式歸順官軍。首發
此刻距離李茂出兵已經過去兩個半月,正是奼紫嫣紅的春末夏初。
李茂屯兵金猴關,遣使向張叔夜報捷。此輪剿匪的主力是李茂和曹、兗、濮三州州軍,揚刀軍兵馬使張叔夜只是名義上的招討使,除了在兗州組織召開過一次軍事會議外,基本沒有參與,各州只有糧草軍械不濟時才向其告急,但有斬獲都是繞過張叔夜直接向淄青軍府報捷,故而張叔夜對李茂的這份尊重十分感激,專門以招討使的名義向節度使李師古爲李茂請功,李師古即派營田副使李方爲勞軍使,與張叔夜一同前往金猴關慰勞孤山鎮將士。
李方是李納的族叔,是李師古的祖父輩人物,長年把持着淄青營田事務,假公濟私,家族田產遍及淄青十二州,總數不下十萬頃,是淄青汪、王、李、方四大家族中的李家代表人物之一,在鄆州官場也算得上是舉足輕重的人物。
諸將擔心張叔夜搶功,勸李茂將裴仁勇等人移至孤山鎮,李茂淡淡一笑,沒有采納。參謀鄭孝章提醒道:“張叔夜或者不敢公明正大地搶功,但難保李方等人不趁機誅殺裴家兄弟,我聞李家宗親中李方待人最爲苛嚴。要防備他失信殺人。”
張叔夜對李師古派李方爲勞軍使心有不滿,也深知此人的驕橫跋扈,便事先派心腹掌書記借覈查戰果爲名先到金猴關李茂營中,暗中將這一消息透露出去。由掌書記來覈查戰果,並無先例,李茂心懷有異,待聽到李方的名字後,心中才瞭然。李方的驕橫跋扈之名,他遠在孤山鎮也有所耳聞,他是淄青有數的幾個大田主,寄養在他名下的佃農數以萬計,又蓄農奴萬人,平生最恨小民造反紊亂綱紀。
李茂使用招撫的手段迅速平定大小埔山、郭家莊和金猴關,避免了生靈塗炭,譽之者謂之仁,謗之者謂之手太軟,張叔夜讓掌書記過來透風給李茂,是要他防備李方雞蛋裡挑骨頭藉機發難。李茂便與參謀鄭孝章商議對策。
鄭孝章道:“舊日即墨縣鄉民不滿雜稅而罷稅,密州刺史恐事情鬧大於自己面子上難堪,欲用懷柔手段懲辦胡作非爲的稅吏,李方親自趕去密州,對地方說家奴作亂若不嚴懲,只恐有樣學樣,後患無窮。密州刺史因此一改初衷將鬧事者七人逮捕入獄,又派州軍入鄉施以武力,致使三十餘人橫死田頭。地方爲了掩蓋,污衊說該鄉農戶抗稅暴動,又將領頭者七人斬殺。此時一度鬧的沸沸揚揚,大約是貞元十五年的事。”
李茂道:“如此看,須得把裴家兄弟、祝九等人送回孤山鎮方纔穩妥。”鄭孝章道:“祝九、郭良倒好說,只怕裴家兄弟和李忠不肯。”李茂道:“陳明利害,其若不肯,我也是仁至義盡。”青墨受命去勸衆人暫去孤山鎮避避風頭,祝九欣然答應,郭良不敢不答應,裴家兄弟和李忠卻不肯,尤其李忠誤認爲李茂要變卦,揚言要走,裴家兄弟也表達了要見勞軍使李方的意思,話說的很委婉,態度卻很堅決。
李茂故意拿此事考問青墨,問他有何對策,青墨氣鼓鼓道:“他們嫌咱這座廟小,坐不下他們三尊,就讓他們去唄,哪裡寬敞哪裡去。”
李茂道:“這就是你的對策”青墨道:“那還能怎樣,你又不是他爹媽姐夫,苦口婆心他肯聽嗎,反正我是勸不了。”又問李茂:“你有何妙計”李茂笑道:“你尚且束手無策,我又有什麼辦法,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們去吧。”
自古報捷、獻俘都是大事,儀式倍加隆重,其目的一爲獎掖將士,二爲震懾不法,李茂只用了兩個多月時間就削平盤踞在曹州和鄆州之間的五股悍匪,一時震動淄青十二州。三州招討使張叔夜和行營都監鄭鄂陪着李方來金猴關慰勞時,所行攜帶羊酒無數,鹽二十車,賞軍款三萬貫,布八千匹。
李茂領孤山鎮將吏迎出關門外,行軍途中天使來營主將須出迎三裡,都督節度使來營出迎一里,其餘將佐來營迎於廳前便是重禮,李茂迎出關門外禮數已是十分周到,張叔夜和鄭鄂心裡都很高興,以爲李茂給了自己極大的面子,唯有李方挑理道:“昔日師古奉命去登州討海賊,我去撫軍,他以行營招討使之尊出迎十里,這李茂的身子可真夠重的。”
鄭鄂笑道:“故而前者能代天子藩鎮一方,後者至今只能鎮守一城。”鄭鄂是淄青監軍院副使,是周陽的心腹,深知周陽跟李茂關係不錯,這纔出言解圍。
爲了迎接李方、張叔夜一行,李茂特意下令將金猴關前的雜草鋤了一遍,用淨土墊道,又打起全副儀仗,不可謂不隆重,李方卻又恨李茂沒用圍屏,路上陰沉着臉,一言不吭。
到了中軍議事廳,李茂主持儀式,鄭鄂代表行營宣佈嘉獎令,歡迎軍府勞軍團,儀程走到李方這,他勉強打起精神宣讀了軍府對清海軍孤山鎮行營的嘉獎令,便一句話也不肯多說,而讓副使宣佈犒賞。李方態度很冷淡,李師古的犒賞卻十分豐厚,李茂領三軍將士齊聲答謝,聲音整齊劃一,氣勢極其雄壯。鄭鄂見了爽朗地大笑,李方的臉卻黑的能擠出水來。
張叔夜也覺得李方有些過,便不理他,故意大聲對李茂說:“茂華親冒矢石,爲國除賊,老夫卻龜縮在鄆州做壁上觀,我的這個招討使是沾了你和將士們的光哇。”
張叔夜這番話半是出自真心,半是出於無奈,他不是不想貪功而是不敢。李師古猜忌多疑,待下苛嚴,淄青各幕府、州縣、軍鎮哪裡不是他的耳目孤山鎮剛剛從於化隆手裡奪過來,李茂軍中清海軍舊部尚多,他的身邊豈能沒有銅虎頭的耳目只怕軍中大小事務,他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李師古的監控中,是非曲直早有定論,他張叔夜又豈敢冒領軍功
李茂誠懇地說道:“末將能蕩平賊寇,一賴我大唐國運昌隆,二賴天子洪福,三賴節帥選賢任能,運籌帷幄,四賴公坐鎮鄆州,調配四方,接濟軍械糧餉;五是將士們齊心用命,六是裴家兄弟、祝九、郭良、李忠等人能幡然悔悟,及時歸順。茂之功無過盡忠職守而已。”
鄭鄂笑道:“茂華不必過謙,剿匪三個月,建功凱旋者唯你一家,這正是你的過人之處。”李茂正在謙讓,李方忽然哼了一聲,道:“裴家兄弟和祝九等人魚肉鄉里,殺官屠吏,罪同謀反,當誅九族怎一個幡然悔悟就能一筆勾銷的”
此言一出,衆皆駭然,鄭鄂和張叔夜頓時啞口無言,李方雖是營田副使,卻是營州李氏的宗老,在淄青的影響力可遠遠超過營田副使的本職,二人中張叔夜是李師道的親信,論輩分李師道是李方的孫輩,李方倚老賣老在李師道面前一向指手畫腳,吆三喝四,李師道尚且滿臉賠笑,不敢吱聲,他張叔夜又哪來的擔子敢當衆頂撞
至於鄭鄂倒不怕李方什麼,只是立場不同,巴不得李方對掐李茂,又豈會出言相勸
李方這句話讓跪伏在隊伍前排滿心期待鄆州高層賞拔的裴家兄弟和李忠霎時間如墜冰窟,腹內那一顆滾燙的紅心霎時間就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