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鴨絨工廠出售的消息一經傳出,就像平靜的池塘裡丟進了一顆重磅炸彈,紅了眼的孤山鎮士紳、富商們,頓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紛紛加入爭奪者的行列,因爲兵亂遭受損失而對當局心存怨恨的人此刻又趕着來巴結李茂。
李茂敷衍着,周旋着,把早年學成的三十二式陳氏太極拳打的如行雲流水一般。
最終這隻金鵝被兵亂中損失最慘重的蘇曉渡鄉士紳領袖蘇貴抱回了家,不過以蘇貴現在的實力想獨吞這隻金鵝也有些困難,在李茂的建議下,蘇貴把與主業聯繫不那麼緊密的輔助業務拆分出來分包給孤山鎮的富商,實現利益均沾。
蘇貴在兵亂中被城防營抄了家,亂平後,雖然退還了一些,但損失依舊慘重,兒子蘇成嚷着要跟李茂決一死戰,被他兩耳光打了出去。鵝鴨絨工廠能落在他的手裡,李茂是用了心的,這點蘇貴記在心裡,往日的怨恨也就從此一筆勾銷。
金鵝在懷,惹來許多怨恨的目光,蘇貴知道自己獨吞好處難免遭人嫉恨,再者經逢大難後實力的確不濟,勉強支撐難免傷筋動骨,這才接受了李茂的建議,自己吃肉,但允許別人喝點湯水兼啃啃骨頭。蘇貴的妥協很得人心,一些得到好處的富商就鼓譟着推舉蘇貴爲孤山鎮的商會領袖。
李茂不介意商戶組建商會實行自治,但反對商戶們組建商會時繞開他,爲了拆散孤山鎮富商的利益聯盟,抵消蘇貴業已形成的人望,李茂授意城局放出風聲,宣佈在未來兩年時間內將城局名下所屬的產業,如碼頭和牛、羊、魚、菜四個市場也一併對外出售,剛剛聚集在蘇貴身邊的富商大賈們見有新的更大的金鵝可抱,紛紛棄蘇貴而去,重新展開了競爭。孤山鎮商界的一團和氣很快被硝煙瀰漫所代替。
看他們打作一團,李茂深感欣慰,商人重利輕義,只要手中有資源總能哄的他們團團轉,但士紳們就不大吃這一套,讀書人重名,名這個東西李茂手裡也有,他授意城局使夏純大造輿論,準備在孤山鎮士紳中選聘八名有聲望的士紳領袖爲城局諮議,今後凡城局有重大行政事項都預先向士紳們諮詢,士紳們也有權將百姓的意願反饋給城局,以備決策時參考。
李茂可沒有興趣在孤山鎮製造一個代議機構,選士紳做城局諮議只是一種籠絡人心的手段,士紳重名,一個諮議的頭銜,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個“金鵝”,爲了抱走這隻金鵝,天明也會像商人一樣來一番龍爭虎鬥,打一個頭破血流。
商界和士紳界被成功地分化成一盤散沙,精英階層不團結自然是孤山鎮實際掌權者李茂所願意看到的,孤山鎮里豪門大戶、富商巨賈雲集,揮金如土者比比皆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凍死街頭者也不罕見,財富的巨大鴻溝早已斷送了這兩個階層聯手的可能,現在精英階層已被擺平,下一步有必要安撫一下孤山鎮裡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的平民。
城局在李茂的授意下發布公告,宣佈成立孤山鎮公益清潔總隊,招募一千名老弱孤殘者從事城內公共設施維護和街面清潔工作。新成立的清潔總隊由城局撥款供養,城中商戶和臨街開門的士紳大戶按月繳納一定的費用,同時接受善款捐贈。
有人質疑小小的孤山鎮根本不需要一千個人整日靠着掃把走街過巷打掃,也不需要那麼多人修剪花木,疏浚水道,李茂對此質疑不做任何迴應,城局使夏純也不做任何解釋,他只是按照的李茂的授意將不按時繳納清潔費用的商戶和士紳名單按時公佈出去,並廣而告之,以便讓老賴們無容身之地。
孤山鎮是座軍鎮,與成武縣不同,出城即無民事管理權,而消除孤山鎮不利影響的宣傳戰正如火如荼,亟需得到地方的支持。爲此李茂拽上都虞侯李英曇趕去成武縣求見縣令朱庸,請求朱庸的幫助。朱庸因爲平亂有功,已經升任鄆州長史,不日即將上任。
鄆州是淄青道首府,刺史一職循例由節度使兼任,州除刺史外,一般還設有別駕、司馬、長史爲上佐,別駕一般用於安置皇室成員,不常設,司馬一般用於安置被貶職的京官,真正能成爲刺史助手的多爲長史。朱庸這個鄆州長史名義上是刺史李師古的政務助手,但實際上因爲李師古兼着淄青的節度、觀察、支度、營田、押藩等使,管着淄青十二州的軍事、政務、財政、營田,並代朝廷處理與日本、新羅的朝貢關係,故而不可能分出太多的精力去處理鄆州地方政務,鄆州長史的位置就變得相當吃重,名爲上佐實際就是刺史,其重要性甚至還在某些支郡的刺史之上。
朱庸這年三十三歲,正當盛年,未來的發展前景十分看好。
得知李茂的來意,朱庸很爽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當即召集縣內幾位品官和資深吏員,當着李茂的面向他們做了交代,事後又留李茂和李英曇在宅中飲宴。
朱庸在官場上清廉自守,不受賄,不行賄,迎來送往只在公廨,從不到私宅,留李茂在宅中飲宴是他出任成武縣令來的第一次,以目下形勢判斷極有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飲宴完畢,朱庸送李茂至門外,執手說了會話,又親自爲李茂扶馬,待李茂一行上馬後,他並沒有走,一直等李茂行過街心牌樓這纔回身。對朱庸的這番禮遇,李英曇心裡是百味雜陳,又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屯駐成武縣期間沒少和朱庸打交道,對朱庸的人品、能力都十分佩服,只有一點比較反感,朱庸這個有些恃才傲物,不大瞧得起人,尤其對他看不上眼的,真是一點顏面都不給,他對李茂如此禮敬,着實出乎李英曇的意料之外。
還在曹州州軍時李英曇就聽過李茂的名字,對這個比自己小三歲卻直線躥升的後輩十分不服氣。
這次李師古調他去孤山鎮做都虞侯前,都知兵馬使楊元飲曾親自召見他,當面鼓勵他秉公執法,絕不徇私,遇到困難時隨時可以向他回報。楊元飲說的雖然都是些場面話,李英曇卻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去孤山鎮做都虞侯是帶着特殊任務去的,他的全部使命就是監督新任鎮扼使李茂。
李英曇乃將門之後,其祖父本是幽州大將,安史之亂時不肯附逆,被安祿山所殺,其父親在義武爲牙將,殺人犯法,亡命江湖,李師古之父李納收納爲牙將,李英曇成年後爲牙軍執旗,三年前受命來曹州州軍,身負使命潛伏至今。
本以爲解決了於化隆,肢解了清海軍後,能回到鄆州與家人團聚,卻不料又以曹州州軍副將身份升任清海軍孤山鎮駐軍都虞侯。依舊是忍辱負重,幹着見不得光的勾當。
清楚了自己所肩負的使命後,李英曇到了孤山鎮後就刻意跟李茂保持着距離,這次李茂來見朱庸,以他跟朱庸熟悉能說上話爲由非要把他帶上,李英曇打心裡是不樂意的,只是李茂佔着理,他無可奈何罷了。
他本意是想看看朱庸是怎麼折辱這個正春風得意、有些忘乎所以的小兄弟的,卻沒想到一向眼高於頂的朱縣令對李茂竟會如此禮遇,二人見面後大有相見恨晚之意,讓李英曇的心裡酸溜溜的好不難受。
當李英曇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嫉妒李茂時,他不覺連罵自己幾聲混蛋,他李英曇鐵骨錚錚的一條好漢,爭不過人家也沒必要去嫉恨人家,那豈不成了妒婦、小人?
一陣自怨自艾後,李英曇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對李茂的定位,原本在他在心中,李茂只是李師古手中的一個傀儡,派他來孤山鎮就是爲了監視於化隆,架空於化隆,扳倒於化隆,於化隆在壓力之下,選擇了犧牲自我保全全軍,這無疑是明智的,這份大智大勇也是受人欽佩的。尚何來不服氣,可他一個營造將能掀起什麼風浪?果然,手無一兵一卒的李茂只是動動嘴皮子說動文書丞和周陽、周弘父子按兵不動,便徹底擊垮了尚何來,這算什麼本事,無非是運氣好點罷了。
李師古重用李茂爲孤山鎮鎮扼使,用意無非讓他是收拾一下因尚何來譁變和清海軍的撤離而留下的爛攤子,根本談不上重用,甚至李英曇敢斷言李茂這個鎮扼使不過是個過渡,他在孤山鎮呆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