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安排從來都是大事,大勢已定,李茂新官上任的第二把火宣告結束,總算鬆了口氣。李茂新官上任燒的第三把火是儘快消除這場兵變給孤山鎮造成的負面影響。
孤山鎮能由一個地理偏僻的駐軍小鎮一躍而成爲人口數萬,聯接曹、兗、濮三州的經貿中心,靠的是高大的城牆給人帶來的安全感,因爲這種安全感,周邊州縣的富商大豪才願意一擲千金在孤山鎮置地起屋,孤山鎮的地皮被炒熱,城局拿到了錢,纔有能力改善基礎設施,開商路、建碼頭,補貼公益、集聚人氣,人氣旺了才帶來如此大的收益,現在所有的神話都被一場兵變揭開了本來面目,若不及早消除負面影響,孤山鎮的衰亡會和它的崛起一樣,只在旦夕間。
怎樣取信於民,李茂頗費了一番思量。
經過周密準備,李茂決定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宣傳戰,屏蔽一切不利於孤山鎮招商引資的負面消息,誇大清海軍將士在這場譁變中英勇保護民衆的表現。
虛假宣傳需要編故事,編故事需要有才華的文人,孤山鎮的才子首推文書丞,其次是胡南湘,李師古把資歷比李茂高、平亂中功績不次於李茂的文書丞聘爲節度隨軍,任爲孤山鎮行軍司馬,而將資歷較淺的李茂聘爲節度押衙,升爲清海軍兵馬副使兼孤山鎮鎮扼使,一躍而做了文書丞的府主上司,又將二人同置於一城,讓二人互相猜忌提防,這是權力運用的藝術,對權力的使用者來說無疑是件很享受的事,而對當事人則無疑是種煎熬。
只是李師古忽略了一個事實,在平定尚何來叛亂的過程中,文書丞已經在心裡主動調整了自己與李茂的位次,由平叛前的平視中略帶俯視變成了平視中的仰視,因此當正式任命下來後,文書丞雖不免有點失落,但很快他就調整了心態,主動找李茂說開了此事。
二人對坐喝光了一壺酒,文書丞抹抹嘴說:“既然有人要看我倆的笑話,咱們最好也不要讓他失望。”李茂心領神會,第二天軍院升廳時,二人就賠償城內軍民損失一事發生了不大不小的碰撞,雖然最後二人握手言和,就賠償標準達成了一致,但在外人看來鎮扼使和行軍司馬之間的裂痕已經埋下。
此後一段時間內,有心人發現文書丞的夫人吳氏經常派人向李茂家裡送些吃食,並不時地請張栓、青墨等人到家中飲宴,看樣子是試圖在挽回二人以前的關係,但很快,吳氏便就斷絕了跟李家的來往,在公事上,李茂最終把編故事的重任交給了孔目官胡南湘。
雖然大多數人並不能理解李茂花費重金聘請一幫筆桿子編故事的真實用意,但從李茂每次升廳都提起此事來看,他對這件事是異常重視的。透過這件小事不難讓人得出結論,昔日的盟友李茂和文書丞之間業已存在的裂痕非但沒能彌合,反而在加劇擴大,人在利益面前什麼親情友情原來都是一錢不值。
胡南湘的文筆和靈性都是李茂欣賞的,但他到底年紀還輕,閱歷不夠,看待事務時易流於表面,寫的東西美則美矣,但李茂總覺得還有些稚嫩,只是以他的筆力卻是一個字也改不了,這把關的勾當最終還是要由文書丞來完成。現在充當兩家信使的是小茹,她每天上街買菜時都會帶上張栓的小女兒靈通,靈通和吳氏乳孃戚大娘的侄女月奴玩的最熟,小茹把要傳遞的東西交給靈通,靈通再轉給月奴,月奴人雖小,幹事卻很把穩,拿到東西后,總是先把東西送回家再出來玩。
小茹也是個心細的人,每次有重要的東西要傳遞,她都是目送着月奴進了文家宅門才放心離開。胡南湘組織人寫的東西經過文書丞的修改潤色,再次傳回到李茂手上,李茂不禁拍案叫絕,他把胡南湘叫來,當着他的面一五一十地指出何處需要修改,何處需要重新打磨,何處需要推倒再來,再把重新謄寫過的書稿交給胡南湘。
書稿是小茹謄寫的,她幼時做過蘇卿的伴讀,讀過幾年書,蘇卿是個要強的人,什麼都要跟人爭個高下,包括自己伴讀的功課,在她的嚴厲督導下,小茹長進飛快,能讀書,能寫字,偶爾還能吟首打油詩,只是在蘇卿的陰影下,她一直戰戰兢兢不敢顯露罷了。
胡南湘見過李茂寫的字,剛勁有餘,美感不足,見這重新謄寫的文稿字跡娟秀工整,就知道不是李茂的手筆,他聽過小茹的才名,疑心是小茹修改的,心裡更是震驚,他發現所有修改過的地方的確是比自己寫的更加深刻高明。
故事有了,怎麼講,李茂有的是經驗,這件事交給青墨去操作,他很放心。
消除孤山鎮的負面影響尚須時日,宣傳的本質是一種誤導,能被誤導的人多是些目光短淺,不會獨立思考的人,這些人好對付,但對於地方的精英階層,如孤山鎮的士紳和富商,想矇蔽他們的眼睛談何容易,對付他們李茂只得同時祭出大棒和糖。
孤山鎮的居民很快發現,城內大街小巷上一夜之間冒出了無數的“望白”。長安皇宮裡的宦官常奉旨外出採買物品,他倚仗皇家的權勢強取豪奪,百姓商戶避之如避瘟神,宦官們爲了能榨取更多的油水,僱傭大量遊手好閒者充當眼線,這些人被長安居民稱之爲“望白”,他們名義上是監測市場行情,以便能爲皇帝陛下采購到價廉物美的貢品,實際上是偵測商販們的行蹤,以便他們繼續榨取油水。
“望白”們在大街小巷四處晃盪,但“望”見有傳播詆譭孤山鎮和當局者的“謠言”,即刻向城防營回報,除非本人的確純潔無瑕,否則城防營有的是手段讓你乖乖認罪,認罪伏法後城防營也不爲難你,只是“勸”你“自願”參與城內公共設施維護修繕工作。工餘、飯前,由城局的書吏們給你上上課,要你懂得你是孤山鎮人,你的命運和孤山鎮的命運是息息相關的,你應該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惜孤山鎮的名譽,孤山鎮毀了,官員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你怎麼辦,拋家舍業也拍拍屁股滾蛋嗎?
如果你覺悟了,那好,請完成二十個義務工並在《承諾不散佈謠言》的承諾書上按下手印,然後你就可以回家跟親人團聚了。如果你不能或不肯覺悟,那也無妨,孤山鎮經歷了一場譁變,公共設施損毀嚴重,你有的是機會爲孤山鎮居民服務。
城內的良好輿論氛圍迅速被營造了起來,面對散佈於城內各個的“望白”,居民自覺養成了道路以目、閉口不言的良好生存習慣。
嚴酷的打壓讓一部分人敢怒不敢言,但要消除他們心中的怨恨還需要給點甜頭。隨着清海軍大部移駐鄆州,軍屬也逐漸搬遷,靠軍屬支撐起來的鵝鴨絨工廠因爲勞動力缺乏已經難以爲繼。這座工廠開辦以來,上繳給城局的收益不過萬貫,但給隨軍家屬帶來的收益卻是巨大的,李茂能由城局使躥升爲清海軍副使兼鎮扼使,駐軍沒有發生大的波動,除了在平亂中樹立起的威望和文書丞、朱振遠的力挺外,這座工廠也功不可沒。
得到了實實在在好處的軍屬還是願意幫他說話的,她們的話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丈夫、兄弟,促使他們默認了李茂上位的事實。
李茂計算過,如果從社會上招募工人繼續把工廠開辦下去的話,其管理難度將十分巨大,軍屬們隨軍多年,身受軍旅文化薰陶,組織性、紀律性都比較強,很容易管理,從社會上招募的工人無疑需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去從頭訓練、管理。
李茂決定把工廠轉售給城中士紳富商,這可是一隻能下金蛋的鵝,祭出這隻“鵝”非但能封住士紳富商們的口,還能讓他們龍爭虎鬥一番,消耗掉多餘的精力,免得他們勾結起來,把一腔怨氣發在當局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