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她不禁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這才行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就受不住了?”婦人隨手扔開從孟闔嘴裡扯出的布條,上面沾了些許污穢,孟闔只是無意掃了一眼,哪知被這畫面一刺激直接嘔了出來。
“喲喲,你這……”婦人有些緊張地輕拍着她的背,一邊往外頭喊道,“停車,停車!”
婦人將她腳下送了綁,扶她下了馬車,對車伕道:“她受不住這樣趕,吐了一車子,你趕緊進去收拾下,在此處歇歇腳再上路。”車伕正要進車廂內又被叫住,“水,水呢?有點眼力見兒啊。”
車伕連聲說是,把裝滿了水的皮囊交到婦人手上,她再親自給孟闔喂下。
孟闔喝了幾口,緩了過來,身體也舒坦了不少,但還是耐不住腿被綁久了發麻發軟,順勢倒在路邊。婦人有些許嫌棄這道路骯髒,便取了手帕壓在身下,陪孟闔一塊坐下休息了。
瞧見裙角也沾上了些孟闔的嘔吐物,埋怨道:“你個死丫頭,給我吐了一身。還要我這樣照顧你,且等我以後我慢慢同你算。”
孟闔只是漠然地望着遠處發呆,婦人見她不搭理自己,又懟了懟她:“哎,你叫什麼呀?”
“孟闔,我叫孟闔。”
“哪個合啊?是合理的合啊,還是和睦的和啊?”
“是闔家安樂的闔。”她有些鄭重其事。
“這名字倒怪,不過你已經死了爹孃,這名字說着也晦氣。等到了紅玉閣,我再給你問個好名號就是了。哎,你知不知道我要帶你去的是個什麼地方啊?”
孟闔倒是早就想得清清楚楚了,之前的迷惘之感在見到這個婦人起便煙消雲散,左右不過是步了孃親的後塵,去到青樓楚館,對那些油滿肥腸的臭男人賣笑罷了,她早該想到的,一個孤苦無依的未成熟的小姑娘,除了送去那種地方,還有什麼別的更合理的去處嗎?她釋然道:“我是不是應該叫你一聲媽媽?”
婦人聽罷,忍俊不禁:“是,我姓朱,我的姑娘們都叫我一聲朱媽媽。見多了又哭又鬧的,頭一次見到你這樣不用收拾便服服帖帖的,伶俐得很。不過不得不說,你來我紅玉閣虧待不了你,倒是你若真要委身於李山海那個糟老頭子,且不說我素來厭煩這種虛僞的男人,敢做不敢擔的假君子、真小人,就說他宅子裡養的其他小老婆,每天想法子整你,你也受不住的。”
“可是,流落紅玉閣這樣的煙花之地的女子,唯一的出路不就是被達官顯貴納入府邸,捲入宅鬥之中嗎?亦或是,虛度年華,浪費青春,等年老朱黃,新人換舊人,再無人管自己的死活,鬱鬱而終嗎?”
朱媽媽乾笑道:“你倒是看得挺透徹。”心下想得卻是:竟然還騙不了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了?
其實去到什麼地方,對孟闔來說並不重要,她本就不是隨波逐流的個性,她既已經決定好好活下去又怎麼能甘心受困於人?陪伴自己十多年的唯一的孃親已經死在自己的懷裡,身上揹負了一條人命,又要挾着對自己向來關照有加的李長庾幫着自己逃脫鄉里的制裁,前途應該不會再有比那時更晦暗的時刻。
李長庾……
害他無辜被捲入事件當中,她確實對他有愧,自那之後也再未曾見過他,近日來她總是自顧不暇,竟將他忘於腦後,如今想來,也不知道他的生活是否會受到影響,總歸是她欠他的,來日若有機會她定會報答,可是現在的她無力做什麼,只能盼着他相安無事。
又奔波了一天,進到紈州城恰好是紅玉閣最熱鬧之時,透過車窗的帷帳,能朦朧看見被燈火點亮的樓閣逐漸靠近了,裝點樓閣的綵綢隨風而動,飄逸時帶動點綴的鈴鐺,叮噹作響,很是悅耳。映在窗上的影子無論是女人妖嬈而嫵媚的剪影,還是男女親密曖昧的舉止,都讓未經情事的孟闔不由得臉上一紅。
她覺得羞恥,便低下頭不再向外張望,朱媽媽發出一聲輕笑:“不論你說話多少老成,到底還是個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
見她不做聲,朱媽媽又道:“你放心,你這樣漂亮又機靈的丫頭,我斷不會讓你做陪酒賠笑的活。你只要好好學,我保證讓這紈州城上流的公子哥一個一個追着你,眼巴巴地把萬貫家財送到你手裡。”
下了馬車,朱媽媽拉着她的手,穿堂而過。堂中的男男女女只顧自己熱鬧風流,似乎也都對朱媽媽身後那個穿着破舊的小丫頭不曾留意,她略微有些緊張地低着頭,穿過人羣時怕和人捱上,縮着肩膀,走得小心翼翼的。
“朱媽媽——”前方傳來拖着音調的男聲,來人似乎擋在了狹窄去路的中間,朱媽媽猛一停步,孟闔險些撞上她。
“我看你這紅玉閣,是不是不想開了啊,怎麼淨丟這些個貨色給我?”
他身側的姑娘聞言頓時也沒了興致,不再纏着他。
孟闔偷偷看了一眼,那姑娘螓首蛾眉,明眸皓齒,雖不及傾國傾城,倒也算是孟闔見過的可謂“佳麗”的人了,心中爲她忿忿不平起來:來這裡喝花酒的男人,大都是些有錢人家的紈絝子弟,雖揮金如土,長相卻都是些歪瓜裂棗,實在是委屈了這些年輕貌美的姑娘。
男子的目光落到了朱媽媽身後的孟闔身上,踱步過來:“朱媽媽從哪裡撿來個這麼髒兮兮的小乞丐?是做善事啊還是廚房裡又差了添柴的夥計?”
她擡起頭,只見那人已經踱步過來,皺起個眉頭一臉嫌棄地看着自己,才發覺這個年輕的公子哥說的“小乞丐”正是自己。
男子一襲青衫,右手提着一壺酒,衣襟一片深色斑駁,許是被酒水打溼了,因爲喝了酒的緣故,兩頰有些泛紅,頸間的肌膚卻細緻白皙如美瓷,斜飛的劍眉英挺,眉下一雙桃花眼婆娑迷離,兩瓣紅脣裹了酒香,泛着些許的光澤,讓她不由得想起雨後花瓣被打溼的月季,用嬌豔欲滴來形容最適合不過。
怎麼一個男人會有這般秀美的長相?孟闔心中本因爲他不禮貌的言語有些不悅,一見他居然生出同情來。
朱媽媽解釋道:“這是我從鄉間新得的姑娘,打算留在閣裡教養着,來日給老爺公子們彈個曲兒逗個樂。”
“哦?這紅玉閣似是許久沒進過新人了,我原以爲是媽媽眼光高,怎的這樣的人也能進紅玉閣嗎?那我府裡最下等的端茶倒水的丫鬟都能做花魁了。”
孟闔心下想,這人說話怎麼這樣無禮?雖不能標榜自己國色天香,但自小他人都說自己的長相隨了孃親,當年孃親也是豔冠一方的人物,但凡有其三分長相都能受得起別人一聲“佳人”的稱呼,如今自己不過樸素落魄了些在他嘴裡怎麼成了醜八怪,真正是嘴裡無德。
忽然臉上撲來一陣冰涼,酒氣也撲鼻而來,眼前一黑,隨即感覺一隻大手狠狠地揉捏自己的臉頰,就像對待什麼小動物一般,孟闔被酒嗆得直不起腰來,引得男人哈哈大笑:“洗乾淨了臉,倒還有點美人胚子的樣子。”
原來是男人藉着手裡的酒給自己洗了把臉。
“你……!”孟闔怒不可遏地指着他就要破口大罵,卻被打斷道:“你什麼你,小乞丐,好好待在紅玉閣,向媽媽姐姐們討教討教怎麼討爺的歡心,今天是看你有趣,心情不錯,下次再這副睚眥必報的樣子,我便買了你回去到府裡日日吃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