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斯祈站在一架檔案立櫃前,雙手插在褲兜裡,酸瞿瞿的盯着溫錦懿,說實話,強龍壓不住地頭蛇,這要是在武漢,他指定讓這兩人婚事辦不成,可他偏偏跑來錦縣,一個蔣寒洲就夠難纏了,再加上一個溫錦懿,着實讓他無從下手,只得恨恨的打點人去蔣寒洲耳邊吹風,提醒他明兒個舒雲結婚,盼望着蔣寒洲明天能去攪局,讓這兩人結不成。
律斯祈見溫錦懿走遠了,煩躁的將手中一沓文件甩在地上,久不見律娉婷從辦公室出來,便進去找人,卻見律娉婷面無人色的躺在椅子上,緊忙上前,“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律娉婷毫無反應。
律斯祈伸手去搖晃她,“喂……”
誰知他的手剛碰上律娉婷的肩膀,律娉婷便條件反射般尖叫一聲,一把打開了他的手,“別碰我,髒!滾!都別碰我!魔鬼!你們都是魔鬼!”
律斯祈被律娉婷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從未見律娉婷失態過,“大姐,你……”
律娉婷彷彿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忽然起身,慌慌張張,“我……我要回家……我要回武漢,現在就走……”
她抱着肩膀哆嗦的起身,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剛跑進大廳,便眼前一花,看不清前路,於是一頭撞在了前廳的樑柱上,人事不省的倒了下去。
律斯祈面色大變,三兩步跑了出去,抱着律娉婷便往外跑,“大姐,你玩什麼呢?是不是魔怔了!”
早有人備好了車,將姐弟二人往醫院送去了。
停雲回到藥鋪的時候,傻妞正站在前堂的椅子上往房樑上掛喜花,她若無其事的笑道:“妞,等你出嫁的時候,姐也幫你掛喜花好不好。”
傻妞開心的拍着手。
整個藥鋪彷彿煥然一新,處處張燈結綵,放眼望去,一片喜慶的紅,說不上停雲此刻什麼心情,哪怕現在有人跳出來告訴她溫錦懿是個殺人犯,她也不會有任何反應,唯一可以確認的便是俊逸在哪裡,她便在哪裡,俊逸在溫錦懿這裡,她便在溫錦懿這裡,哪裡都去不了,逃不掉,她微微揚起一抹笑,看向傻妞道:“太低了,掛高一點,再高一點,對。”
停雲配合傻妞和志成做完了一切,三人方纔坐在前堂裡喝口茶歇息,停雲笑道:“李叔,你天天都在算賬,哪兒那麼多帳要算的?”
李掌櫃低頭笑笑不答,手飛快的跳躍在算盤上。
停雲託着腮,“咱家的賬簿方便給我看一眼麼?”
李掌櫃愣了愣,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這個還是要問問少爺。”
停雲笑了笑,轉眼看向街道,街道上時有關東軍和自衛軍交錯巡邏,畢竟明天除了是她的婚期,還是那名被抓的革命志士田同志槍決的日子,日本人打算利用田同志引出更多的革命志士,不曉得袁玉然會不會有什麼動作?
越是臨近婚期,她的心越平靜,可外面彷彿越來越不太平,這些日子關東軍彷彿活動的愈發頻繁,就這麼會兒時間,就有兩三波關東軍從街上走過,像是巡邏那般,“是不是要打仗了?”
她下意識岔開話題,問了一聲。
李掌櫃看着街道上繁忙的景象,“好像這個月開始的,外面整天亂哄哄的。”
掃地的志成忽然接過一句,“是啊,對了,雲姐,你聽少爺說了嗎?我昨天聽見少爺跟阿俊說,如果形勢繼續緊張下去,少爺要考慮離開錦縣了。”
停雲的心微微一動,錦懿要離開錦縣?她倒是沒聽他說過,只是說一切結束後帶着她和俊逸離開。她的目光無意間瞥向對面樓的窗口,窗戶已經很久沒開過了,晃神間,尖叫聲傳來,隨後急切地馬蹄加鞭而過,路邊的行人紛紛向兩邊避讓,趙子龍騎在一匹戰馬上率先帶着一隊人馬奔騰而過,那滾滾馬蹄碾壓過青石街道,發出的震響彷彿是敲擊在心上,彷彿有十萬火急那般。
是要打仗了麼?這些日子無論是奉天張學良,還是關東軍無不派人前來錦縣,哪怕她這樣的平民也察覺到了局勢微妙的變化。
她又想起了趙子龍對她說的話,總覺着彷彿所有的事情都堆積在了一起,田同志被槍決,她和錦懿舉辦婚禮,小樑正好從武漢回來,這一切會不會太巧合了,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雙手,推動着所有的矛盾漸漸聚攏。
她只是淡淡看着,便垂下了眸子,這些東西,與她有什麼關係呢,眼下她什麼都不求,什麼仇什麼恨都不是最緊要的,只求俊逸一切都好罷了,想到這裡,她愈發的溫婉規矩,連眉眼都溫柔似水。
傻妞拉了她去後院的廂房試穿婚服,關上門,停雲慢條斯理的整理着傻妞微卷的領口,微笑道:“妞,想傻蛋和俊逸了麼?”
傻妞點了點頭。
“那你替我回一趟武漢好不好?”停雲笑看着她。
傻妞有些擔憂的看着她,搖了搖頭。
“我沒事,有錦懿照顧我呢。”停雲捏了捏她的小臉蛋兒,隨後輕輕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傻妞瞬間驚訝的張大了嘴啊啊的叫。
停雲將食指放在脣邊,示意她不要出聲,眼神微冷,“今晚就走,從後山走,不要被任何人察覺。”
傻妞慎重的點了點頭,停雲轉身進了廂房,將蔣寒洲送給她的那把槍交給傻妞,“這個你拿着。”
傻妞搖了搖頭,將槍重新放回停雲手中,她舉了舉胳膊,示意自己很有本事。
停雲一把將瘦弱的傻妞擁進懷裡,“我不知道還可以相信誰,妞,你一定要好好的去,好好的回來,你一定不能有事。”
傻妞紅着眼眶,重重地點頭。
停雲幫她準備盤纏時,前堂傳來激烈的吵鬧聲,她詢問了一下,原來是溫碧蓮從家裡逃了出來,哭着鬧着要見溫錦懿。
停雲穿着紅色的婚服緩步走了出去。
溫碧蓮一身淡粉色的盛裝禮服,扶着門框,哭成了淚人,她似乎喝了酒,醉眼迷離的指着停雲,“誰讓你嫁給我哥,我們溫家不要你這個媳婦,我不許,我不許!”
李掌櫃和志成扶着溫碧蓮,勸道:“溫小姐,您喝多了,我派人送您回去吧。”
“回去?”溫碧蓮晃悠着抱住了門柱子,搖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訂婚,我纔不跟那個花花公子訂婚……”
停雲看着傷心欲絕的溫碧蓮,心裡忽然橫生出一個疑問,一個做妹妹的,何以對哥哥的婚姻如此執着,是兄妹情深,還是……
沉默間,唐婉如帶着下人匆匆趕來,“蓮兒,你到底鬧夠了沒有!跟我回去!你丟下一大家子的客人,像什麼樣子!”
溫碧蓮用力推開唐婉如,哭道:“我不回去!回去你又要把我關起來!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給楊天那個賴皮臉,我不要!”
唐婉如氣的面色鐵青,一招手,丫鬟婆子一起上前按住了溫碧蓮,原本她還想讓碧蓮在家中再待閨幾年,雖說嫁不了蔣寒洲這樣的男人,起碼能嫁入一家實力雄厚的財團世家,可見溫碧蓮這瘋魔的樣子,再在家留幾年,還不翻上天,於是唐婉如與溫老爺子一番商議,決定應了楊家的提議,將溫碧蓮嫁入楊家,這不,訂婚當日,溫碧蓮喝個大醉,丟下派隊上一屋子客人,又跑出來胡鬧了。
唐婉如氣的微微發抖,她怎麼生了這麼個不成器的東西,自從溫錦懿那個畜生被趕出去以後,蔣家不幫襯她們了,秦貴處處爲溫家過不去,連碧蓮都變得不正常了,果然溫錦懿那個是個災星!她恨的指甲深深的掐進掌心,冷冷的看着溫碧蓮荒唐哭鬧的樣子。
然而溫碧蓮發了瘋似得將衆人推開,從懷裡拿出一張請柬撕了個粉碎,“什麼楊天,什麼楊家,我不嫁,我死都不嫁!你們休想抓我回去!這輩子除了我哥!我誰也不……”
不等她說完,唐婉如上前一步一巴掌扇打在她的臉上,阻止了她後面的話,“蓮兒!你給我清醒一點!”
看熱鬧的人羣裡有唏噓聲傳來,夾雜着鬨笑聲,行人指指點點的駐足。
溫碧蓮愣愣的摸着臉,眼淚掛在眼眶,許久,她忽然冷笑了一聲,“你打我,爸也打我,你們都打我,我就知道我是你們的出氣筒,你們誰有氣就衝我來,我是個人,不是你們的私有物品,憑什麼你們要擺佈我的人生,我明確告訴你,我死也不會嫁給楊天,死也不會!”
“蓮兒妹子……”楊天低落的聲音傳來。
停雲尋聲看去,楊天頂着油量的偏風頭面色蒼白的站在人羣前,有些失望的看着溫碧蓮。
停雲心下詫異,楊天什麼時候跟溫碧蓮走到一起去了?難道是楊母和唐婉如極力撮合的?拋開父母之命,這兩人若真走到一起,也算是般配的。
溫碧蓮看了眼楊天,理直氣壯地指着他,“你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不會跟你訂婚的!”
楊天失聲道:“你就這麼討厭我?”
“對!我就是討厭你,你連我哥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想要娶我,先撒泡尿照照你是什麼鬼德行!”溫碧蓮愈發刻薄。
楊天哪裡受過這等羞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張嘴溫錦懿,閉口溫錦懿,你別忘了,溫錦懿他是你哥,難不成你愛上了你哥!你們溫家想要唱一出兄妹亂倫的戲碼嗎?”
溫碧蓮臉色一白,心虛的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羣,一時語塞。
唐婉如氣的說不出話來,親自上前拉住溫碧蓮的胳膊往回走,似是覺得丟人現眼,壓低聲音道:“跟我回去!看我怎麼收拾你!慣的你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了。”
溫碧蓮嘴一撅,一把將唐婉如推了個踉蹌,藉着酒勁兒撒潑道:“我說了我不回!”
“碧蓮!”唐婉如面色泛青,生怕溫碧蓮又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趕緊向着丫鬟婆子說道:“都站着幹什麼,還不帶小姐回去!”
“都別過來,別過來!”溫碧蓮指着她們,“誰過來我就對誰不客氣!”
丫鬟婆子一擁而上。
溫碧蓮幾個跨步來到店內,在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忽然摔碎了桌子上放着的瓷碗,拿着一塊瓷片橫在了停雲的脖子下,衝着臺階下的人羣說,“都別過來!過來我就殺了她!”
唐婉如臉色一白,厲聲道:“溫碧蓮!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溫碧蓮的雙手抖的厲害,底氣不足卻又倔強道:“我不回去,我不要嫁去楊家,也不要讓這個女人嫁給哥哥,如果她明天嫁給哥哥,我現在就殺了她!”
唐婉如身子一軟,辛虧有丫鬟扶着讓她不至於摔倒,如果碧蓮真把這女人殺了,蔣寒洲還不踏平她們溫府?她顫聲指着溫碧蓮,“把那東西放下,立刻把那東西放下,蓮兒,你聽媽的話,乖乖跟媽回家,媽不逼你了,快把那東西放下,你瘋了嗎?”
溫碧蓮哭着說,“媽,我是瘋了,如果哥要娶這個女人,我真的會瘋掉,媽,你讓哥回來好不好,好不好,我好難過,我快瘋了啊。”
停雲輕輕吸了口氣,脖頸處冰涼的觸感讓她挺直了背脊,溫碧蓮這是……對溫錦懿動了真感情?一種晦澀的心潮涌動在心口,兄妹亂倫……這頂帽子太大了,就這麼扣在了錦懿的頭上,他如何擔待的起。
停雲微微抿了脣,趁着溫碧蓮情緒激動地時候,忽然擡手握住了溫碧蓮拿兇器的手腕,猛的彎下腰去,一個過肩摔將溫碧蓮狠狠摔了出去,這一招是初嫁蔣寒洲時,在閨房裡跟蔣寒洲練出來的,用在小女兒身上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