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相關部門要調查許氏樓盤承建方時, 發現王飛的建築公司人去樓空,王飛本人連同他的妻子兒女,都早已不知去向。
許氏那邊, 所有的輿論都指向塌樓的責任在承建方。承建方偷工減料, 現捲款潛逃, 讓許氏承受不明之災......
後又有小撮聲音發出來:許氏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因爲承建方根本不具備相應資質。
但這小部分聲音很快就被更奪人眼球的資訊掩蓋了:許氏大量詳實曝光的財務賬目顯示, 不是承建方侵吞工程款捲款潛逃,而是許氏根本就沒有撥付工程款。且許氏根本無力撥付工程款!
許氏之前所有的公關成效隨着曝光的財務資料毀之一旦。
宋家,王瓊第一次在程歡雪的印象中沒有雍容華貴地出現在家裡的晚餐桌旁。
宋楓華說, 王瓊病了,需要休息。
“宋伯伯, 那我上樓看看阿姨。”許家亂成一團, 許世友被追債的人圍追堵截, 躲在家裡不敢出來,把女兒許傲芙送到宋家避難。
宋楓華正要拒絕, 宋老爺子開口了:“平日阿姨對你最親,你上樓陪她說說話也好。”
“謝謝爺爺!”許傲芙放下碗筷,對衆人歉意一笑,知書達理的貴小姐般緩步離開。
若不是在對上許傲芙的眼線時,程歡雪感覺那抹一閃而過的厲光, 她會恍然覺得那天在辦公室上演的那一幕, 都是虛幻。
“勁鬆還沒回來?”許傲芙離開後, 宋老爺子緩緩開口, 目光飄向自己的兒子宋楓華。
宋楓華木訥地擡起頭, 不知所以地看向自己的父親,彷彿完全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爲何突然這麼一問。
“楓華啊楓華!”老爺子久久盯着自己的兒子, 悠悠長嘆:“你是真糊塗,還是不願清醒啊?難怪靜璇她......”
“爸!”聽到父親提到那個塵封不住的名字,宋楓華痛楚地驚呼了一聲。這些年他一直如入定的老衲般地活着,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不過是害怕面對後來隱約感知到的真相,那是他不能承受的悔和痛。他寧願在心底,默默地祭奠深入骨髓的一個人,讓生活保持原有寧靜。他認爲,父親、兒女、萬宇,都需要這份寧靜。
久而久之,他也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需要這份寧靜。自己這樣寧靜地存活於塵世之外,纔是對她最好的祭奠。
“走吧,陪我到書房坐坐。咱們父子,十多二十年沒好好說過話了。”宋老爺子在高叔的攙扶下站起來走了兩步,頓下步子回頭對宋承懷夫婦說:“你們倆也一起來聽聽吧。”
宋承懷與程歡雪相互交換了下眼神,緩緩起身跟上前面的三人。
“勁鬆這孩子,把我的書房弄得亂七八糟也不收整收整!”老爺子一進門,就絮絮叨叨地抱怨。
程歡雪雖然覺得老爺子古香古色的書房並無一絲雜亂之痕,但並沒將心裡的疑惑問出來。
“你們都坐吧。”老爺子在自己的太師椅你坐下,手一揮:“老高,你把勁鬆搗騰的那玩意打開。這孩子,還真把我當腐朽的糟老頭,擔心老頭子我的心臟承受能力。哼哼,這輩子,我什麼風浪沒見過?還怕不成器的小鬼弄的幺蛾子?”
程歡雪心底一凝,大概知曉了許傲芙手中持以要挾她的東西沒有面世而許氏的財務賬目卻爆了光的事宜是何人的手筆。
既然如此,王飛蹤影全無,只怕也是他的安排。他讓王飛消失,應是讓王飛背了所有黑鍋,留給許家迴轉的餘地。但是,是什麼原因讓他狠心到暴露許氏財務危機令許氏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呢?
程歡雪暗中尋思着,冷不防被一小巧的揚聲器裡傳出的許傲芙的呼喚嚇了一大跳。
據她所知,許傲芙的母親,早已離開人世多年。也就因這一原因,她因無人照料從小經常被託付在宋家,請王瓊代爲照料。
“媽!”只聽揚聲器裡,許傲芙無不譏諷嘲弄的呼喊清楚極了。
“......”沒有人應答。而許傲芙剛纔去了王瓊的房間。
“媽!”許傲芙再次呼喊。
“......誰?你......你叫誰?”是王瓊驚疑的聲音。
“這房間,除了你,還有誰?”
“你......你真逼走程歡雪了?老爺子他、他答應你進宋家了?”王瓊的語氣中,竟有一絲驚喜和輕鬆。
“呵!”許傲芙冷笑:“宋承懷他叫過你一聲‘媽’?還是,有誰真把你當成過宋家人?”
“你......”王瓊的聲音,明顯的震驚。
“媽!”許傲芙再次清晰地呼喚,笑意盈盈:“只有您自己把您當宋家人吧?”
“你......到底你叫誰?你......叫我什麼?”王瓊的聲線完全顫抖。
“當然是叫您啊!”許傲芙的聲音滿是譏刺:“剛纔就說了,這房間除了您,沒有誰!”
“不,不可能!不可能!”王瓊尖聲高叫:“你一生下來就沒有了!不可能,不可能!”
“許家和宋家同時有孩子要出生,兩產婦樣難產。結果是許家得女失母,宋家留母失女。您說,這其中,又多少巧合?或者,您那時覺得我應該順理成章姓宋?又或,您有能力保全我姓宋?”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他不能這樣狠!”
“那您要不要見見換了一個身份、如今在國外安逸生活的我所謂難產而亡的母親?我和她,可是毫無一點相似之處!倒是與您,記得從小就有人說,怪不得咱們和緣,因爲咱們面相上很像母女呢!”
“不可能!不可能!”王瓊不斷重複。
“確實不可能!”許傲芙冷哼一聲:“在宋家的生活如此逍遙舒適,你又哪可能讓死去的女兒復活,而且那女兒,是你的污點證明,將毀滅你已經完全融入其中的華貴富麗?只怕是你對他的安排,也是拍手贊同的吧!”
“安排?他的安排?”王瓊不斷反問:“你是說,一切都是你爸的安排?”
“不然呢?”許傲芙的聲音冰寒刺骨:“不然,你能因宋楓華的那份愧疚進入宋家?能在宋家安身立命的同時,不斷提供他想要的一切信息?”
“你,你,你!誰告訴你的?!”
“不用誰告訴,我自己知道的!”許傲芙蔑笑:“你們,謊話說得久了,自己就完全當真了。你以爲,宋楓華過後就沒懷疑過,他事業上受到的毀滅性的衝擊,不是因爲有人走漏了內部機密?而宋老爺子那麼精明的人,會真正相信宋家媳婦董靜璇是那個背叛的人?你用腳趾頭想想,以董靜璇那驕傲的個性,能因你的插足,做些背叛的齷蹉事?那只是因爲她得知自己已不能救治,更何況,她那時有身孕!她寧願讓宋楓華痛恨她而淡忘她,也不願讓宋楓華懷念她而痛苦!”
“......”書房裡面色各異的五個人,將王瓊吸氣的聲音聽得真正切切。
“想不通我怎麼能知道這麼多吧?而且,還是些你不知道的!”許傲芙哂笑:“宋楓華不追究,只怕是無法面對自己犯的錯誤,無法承受那份自責和悔恨。宋老爺子不挑明,原因估計不過以爲他兒子真移情別戀,而且,宋家那對小兒女,確實也需要個照料他們的人。而你,僞裝得不錯!”
“你,你如何知道......”王瓊果然無力地問。
“你忘了,他們三人是好朋友啊!”許傲芙重重地哼了一聲:“其中一個掩飾得極好,以至於直到最後,董靜璇都仍然將他當好朋友,當他是唯一可以傾訴苦痛的對象,致死都不知她精神上情感上承受的那些苦痛,都是他通過你送過去的。”
“是他告訴你的?”王瓊問。
“你覺得可能嗎?”許傲芙冷哼:“道貌傲然的人,會自毀他莊重磊落的形象?!可惜啊,他一顆心都在別人的妻子身上,而自己形式上的妻子,纔是他酒後可以吐露真言的對象!”
“是你媽媽告訴你的?”王瓊虛弱地問。最先,她傾慕於許世友,對他言聽計從,哪怕他送她到宋楓華身邊曖昧甚至以身相許以離間他們夫妻感情、竊取萬宇機密,她都千依百順。因爲,他說,他只有讓許氏強過萬宇,才能得到父親的承認,才能真正當家做主,才能娶深愛的卻又家境貧寒不能與他門當戶對的她!
“真是健忘!”許傲芙聲音似淬了寒冰:“真是浪費我叫你這麼幾聲‘媽’!不過,你確實不配我喊你一聲‘媽’!要不,你怎麼能拿一枚作廢的印章糊弄我?!”
“我不知道是你要要!”
“那現在就是我要要,必須要!你能幫我簽到萬宇真實的簽章,逼走程歡雪,救許氏?”
“......你爸讓你來的?”王瓊的聲音,虛脫般無力。
“當然,不過,他只說,你不照做,就告訴宋家你曾做的一切。我想,你有權利知道得更多。而且,他在你心裡已經沒有分量了,你也不可能爲了他冒險做什麼了,不是嗎?要不,喜歡風光的你,怎麼捨得脫下宋家夫人光鮮的外衣臥病在牀不見人呢?”
“你,你這樣做,會害了你舅舅,還會害了宋家!”王瓊費勁地指責。
“終於認自己的女兒了?”許傲芙嘲弄:“你看我們母女多像,都是爲了想要的人不擇手段。若沒有宋老爺子,萬宇當初,就斷送在你手裡了,哪裡還有今天的周折!會害了舅舅?你弄個作廢的協議給他,就沒有害他?若不是宋勁鬆送走他,你以爲,程歡雪和宋承懷,會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我說,怎麼他們一點不心急害怕,原來早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宋勁鬆送走了你舅舅?”王瓊訥訥地問:“他都知道?”
“你很幸運,養了個好兒子。他只認爲你不過是想幫自己的兄長。所以,他才花大價錢送走王飛,淡化輿論。”
“你舅舅幫許家背了黑鍋不就可以了嗎?爲什麼一定要逼走程歡雪連累宋家?”王瓊不解地問。
“因爲就算黑鍋被別人背了,許家也無法自救!而且,宋勁松花錢消災,最終目的,不過是想保全程歡雪的聲譽地位不受一絲一毫的影響!程歡雪一個暴發戶的女兒,憑什麼得到那麼多人的呵護寵愛?”
“你這是妒忌!妒忌會讓你走入極端。”王瓊虛弱無力的聲音淡淡的:“網絡媒體突然質疑承建方資質的事情,是你捅出來的吧?你這樣做,能有什麼好處?既然你知道簽章是假的,那就是既滅了你舅舅的建築公司,又牽連了萬宇和宋家!”
“你口口聲聲萬宇、口口聲聲宋家,別忘了你女兒姓許!嫁入許家,纔是你的初衷!我就是恨你們處處維護程歡雪的行爲!我費心機從奶奶的日記中杜撰出一個本事鐵打不動的婚約,就被她輕輕鬆鬆一個巧合破壞了!她現在擁有的一切,本就是我的!宋勁鬆他狠,居然能拿到許氏機密的財務賬目,讓我不能施展手腳。好,既然那簽章是作廢的,你就給我弄個真真切切的簽章上去!”許傲芙聲色俱厲地說完一大段,“啪”的一聲丟了個文件袋在王瓊眼前:
“既然你是我的母親,爲我做這麼一點事不過分吧?何況,對你來說,不是第一次。以前,你爲我爸做這些,不就輕而易舉得心應手嗎?”
“以前是以前......”王瓊聲音黝黯:“你不是不知道,老爺子根本不允許我進萬宇任何一間辦公室,包括會議室。還有,你和勁鬆對着幹,就不怕他懷疑到我這裡來?”
“你現在還幻想撇清許家自保?”許傲芙繼續嗤笑:“作廢的簽章如何能現身,他宋勁鬆不是傻子,檔案部隨便問問,不就知道了?你能用錢收買的人,你還指望他在別的誘惑面前守口如瓶?他查到你這裡,不過早晚的事!你不會還想依靠那個假兒子而不幫自己的女兒吧?”
......
“老高,關了吧,不用再聽了!”書房裡,宋老爺子疲憊地吩咐高叔。
“爸,我想出去走走。”宋楓華面色蒼白地站起來,身形隱隱有些搖晃。
“去吧。”老爺子長長呼了口氣:“勁鬆念在她撫養一場的面上沒做絕。你也多想想靜璇的初衷吧。”
“我知道。”宋楓華輕輕蠕動脣角。妻子的初衷,就是寧願自己痛也不忍心讓他痛。雖然,他順勢接近柔情似水的王瓊,不過是怪怨妻子太看重事業而忽略了他。他不知道,妻子是因爲早已知道病情而順水推舟疏遠他。他一步錯,步步錯。
妻子逝於絕症時,他有所醒悟。但看嗷嗷待哺的女兒被王瓊極致地呵護在懷裡,又念及那個因難產而失去的“女兒”和王瓊因此終身不能再孕,他就讓自己一直活在混沌中不願清醒。
可是,不願清醒,也得清醒。哪怕,清醒之後,是難以承受的錐心之痛。
“小雪,家裡,就交給你了。”宋楓華走到門邊,手握在門把上,緩緩轉身對程歡雪交代了一句,才慢慢拉門出去。
“爺爺......”程歡雪看向蜷在太師椅裡的老人,有些擔憂地低聲輕呼。
“沒事。”老爺子凝着門的方向,眼光沒有焦點:“這麼多年了,他再怎麼痛,也該緩衝過來了。”
“放心,爸他沒事!”宋承懷也握着程歡雪的手安慰她。父親,這麼多年都只是木訥地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裡,麻痹自己麻痹他人,其實,心裡,應該是明白些什麼的。
“你們也回房休息吧!”老爺子縹緲的眼神隱約有些厲色:“我等等那丫頭。她始終是許家的孩子。你們奶奶和許家奶奶的情分,仍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