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朱家灣靜悄悄的。“陶張飛”慶福一聲喊,打破了朱家灣的寧靜。
大家又一起勸住慶福。天勤見黃玉嵐臉上還有不解的神色,就把湯丙奎如何抽壯丁,害得岳父家傾家蕩產的事,前前後後對黃玉嵐說出來。
黃玉嵐聽完天勤的話,雙腿向陶明桂跟前一跪,一個頭磕到地上,說:“我只曉得我苦,原來你比我還苦啊!我今夜來討賬,是找錯人啦.我向你賠罪!”
翌日晚上,皎潔的月光向山鄉大地瀉下銀色的光輝。
陶明桂家的曬穀禾場裡。還不到扮禾的時候,禾場裡空蕩蕩的。
禾場旁邊有兩棵高大的冬青樹,向禾場裡投下了濛濛朧朧的暗影。南風吹來,樹枝搖曳着,月光也似乎跟着晃動起來。
禾場的暗影裡立着一個人,他是慶福。他身穿一件白粗布做的無袖襯衣,青褲子。手上還是拿着先天從鍘刀架上取下的鍘刀.兩手握着刀柄,刀頭立在地上,叉開兩腿站立着。他在等一個人,就是先天晚上來他家討賬的黃玉嵐。
黃玉嵐來到慶福跟前,慶福吃了一驚,這是誰?身穿一身半舊的黃軍裝,腰扎寬皮帶,腳裹綁腿,匣子槍插在腰間,槍把上的紅綢布格外打眼。黃玉嵐看到慶福,打招呼道:“慶福,等急了吧?”
“嗯,”慶福聽聲音曉得是黃玉嵐,“你要不吭聲,我還真不敢和你相認呢。”
“穿上這身皮,是用來對付湯丙奎的,”黃玉嵐說,“感情把你嚇着了?”
“那倒冒,”慶福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就走吧?”
“走!”
說走就走.慶福領着黃玉嵐翻過朱家灣前頭的小山頭,往野雞衝方向而去。二人一邊走,一邊悄悄地商量着。
夜,很靜,沒有聲響,只有不時從遠處傳來的一兩聲狗叫。
湯丙奎這日特別勤快,從陶明桂家裡牽來的那條黃牛婆,在天黑後生下一頭小牛崽。臨睡覺前,他還不忘記提起馬燈去牛欄裡看看.摸摸小牛的脊背,又摸摸黃牛婆的屁股,心裡不由得樂滋滋的。他自言自語地說:“抽兩次壯丁,不花一個錢,就得了兩頭牛.不,是三條!這是多好的事啊!還好,我把劉春如的那份從保上的賬上開出了,要不然就沒有這麼多!”
夜,已經靜下來。湯丙奎剛剛入睡.就在這時,大門上卻不知哪個在使勁地擂門。
“咚,咚,咚”急促的聲音把湯丙奎從牀上催起.難道是劉鄉隊長有急事找我?這麼晚了,有甚麼急事呢?湯丙奎有些納悶。他趕忙披上衣服,一邊朝外走,一邊大聲問道:“誰啊?”
“湯保長!”慶福故意捏着鼻子,和和氣氣地喊道,“快起來!有位老總找你。”
“甚麼事啊?這麼晚了,還有哪位老總找我?”湯丙奎回道。
門外的慶福催道:“你快點,這位老總從蘇北來的,有公事找你。”
“好,”湯丙奎點好燈,手忙腳亂地去開大門。一邊開門一邊嚷,“快請進,快請進。”
一個身穿黃軍衣,腰扎軍用皮帶的軍人走進來,匣子槍頂在湯丙奎的太陽穴上。湯丙奎被這一下給驚呆了。此時,站在一旁的慶福,故意委屈地對湯丙奎說:“湯保長,我也冒辦法。其實,我是不情願來的,可這位老總不答應,非要我領他來,說是要和你算一筆賬,你可不要怪我啊!”
“好,不怪你,”湯丙奎無奈地說。
“他,”慶福按照和黃玉嵐商量的辦法,先裝局外人,向湯丙奎介紹說,“就是去年我爹出了六十四擔谷買的那個壯丁。他現在可是在的隊伍中當副官。”
“啊?”湯丙奎大吃一驚,臉上很快地變了顏色。
“可他,一粒谷都冒得到。”慶福又按照兩人商量的話,繼續說道,“天斷黑時,他到我家來要谷。我冒辦法,只好領他來找你。你們兩個當面,鑼對鑼,鼓對鼓,把話講清楚。我爹買壯丁,一條水牛牯子頂六十四擔谷,和你可是兩清的。”
“老總,”湯丙奎眼珠子轉了兩下,心裡很快就冷靜下來,“老總,請把槍收起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黃玉嵐擡起右腿,一腳踹在湯丙奎的膝蓋上,湯丙奎“噗嗵”一聲跪在地上。黃玉嵐大聲道:“姓湯的,我今日來,是來討賬的!”
湯丙奎嘴裡倒抽着涼氣,擡頭看了看面前的這位殺氣騰騰的“老總”,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曉得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趕忙強忍疼痛,連聲說道:“好說,好說。這位老總,賬我都認,我還就是。”
“好!要的就是你這句話!”黃玉嵐冷笑一聲,“只怕你還不起!”
“還得起,還得起。”湯丙奎連忙應承道,“不就是六十四擔谷嗎?我按官價折成大洋,今晚就給老總清好!”
“這只是頭一筆賬!”黃玉嵐說着,來到湯丙奎的後邊,冷不丁地飛起右腳,重重地踢在湯丙奎的屁股上。湯丙奎在地上滾了兩滾。還冒等湯丙奎喊聲痛,黃玉嵐怒吼道,“你還欠老子一條人命!我堂客的命!媽的個巴子!”
“啊?”湯丙奎本來就讓黃玉嵐這兩下踢得是疼痛難忍。打從孃胎裡出來,他就從冒這樣痛過。他本以爲大不了還六十四擔谷就是,可聽了黃玉嵐的話後,嚇得尿都出來了。
銀鳳聞聲趕出房來。湯九老倌和他那十歲的孫子湯鵬飛,也從後間屋裡跑出來,來到堂屋。湯九老倌一見眼前的情景,目瞪口呆。銀鳳此時也跟進堂屋,第一眼就看見黃玉嵐手中的那把匣子槍,嚇得話都說不出來。那十歲的湯鵬飛,更是嚇得直往湯九老倌的身後躲。
黃玉嵐的腳一下接一下地踢在湯丙奎的身上,湯丙奎痛得殺豬般地嚎叫:“老總,饒命啊!饒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