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湘聽到李毅喚李夫人姑母,轉念一想,便恍然大悟。
看來,面前這位就是先帝的私生女,後來接入宮中,又嫁給大將軍戴尚的永安公主。
這公主果然如傳言所說,因着私生女的身份,不願別人喚她公主,所以衆位夫人才喚她李夫人罷。也果然是妖豔嫵媚,年過三旬,卻依然如二八芳齡的姑娘一樣,肌膚吹彈可破,只眉眼間多出一絲風流和貴氣來。
性子也着實如傳言所說,乖戾,清冷,肆無忌憚。
夏湘被李夫人的話刺得難受,卻也不敢發作,她可不想得罪這位當朝公主,兼將軍夫人。心裡卻想,到底哪裡得罪了這位公主大人?難不成是怪罪自己沒有送她幾瓶香露?
原以爲,李夫人跟媽媽說完話兒就會忘了這茬兒,卻不想,啜了口茶又將目光放到夏湘身上,笑道:“聽說你很有些本事,館子開的不錯,香露做的好,膽子……也十分大。”
夏湘垂首:“夏湘不敢。”
“擡起頭!”李夫人的聲音忽然凌厲起來,有膽子小的夫人和小姐臉色已經有些難看了。
李毅不由蹙起了眉頭,心想,難不成,姑母聽說了自己對夏湘的心思,這纔拿夏湘出氣的?
姑母的脾性他多少知道些,一時有些焦躁。他可不想因着自己,害了夏湘受委屈。
夏湘依然笑容恬淡。擡頭望向李夫人,應了聲:“是。”
李夫人忽然又笑了起來:“是個好姑娘,這長相……還算說的過去。配得上莊上的野小子!”
屋子裡的氣氛愈加尷尬,李夫人便扶着腰笑的好似一朵罌粟花兒:“你們怎麼不笑呢?這樣好笑的事,都板着個臉作甚?”
有幾個人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李夫人忽然冷下臉來,沉聲道:“怎麼?各位夫人連笑也不會了?用不用本宮教教你們怎麼笑?”
“本宮”是拿公主的身份來壓人了?夫人們又不是賣笑的,用得着你來教?夏湘不由眯起了眼,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夫人笑的着實標緻,夏湘能跟夫人學怎麼……笑。也真是榮幸。”
“放肆!”李夫人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李毅繃緊了身子。幾步躥到李夫人身前,好聲勸慰道:“姑母,您消消氣。”說着,親自斟了杯茶。送到李夫人面前。李夫人卻直直盯着夏湘,看也沒看李毅一眼,彷彿老鷹盯着野兔。
夏湘一不做二不休,笑意愈濃:“想來,夫人閱歷豐富,對怎麼笑深諳其道,夏湘願聞其詳。”
“閱歷豐富”四個字特意加重了語氣,顯然暗諷李夫人出身民間。
不是抓着莊上野小子的事不放嗎?不是對私生女的身份諱莫如深麼?你是夫人又如何,是公主又如何?我說的句句都是奉承話。你自己多心怪誰?要治我個什麼罪?
當然,夏湘敢這樣刺回去,一來是惱這李夫人咄咄逼人。二來李毅在身邊,怎麼也能保住自己的小命罷?三來,自己這個大東家不是還有個二東家做靠山嗎?出了事大皇子不會袖手旁觀罷?
顯然,李夫人沒想到,自己發火之後,夏湘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微笑站在那裡巧舌如簧,一時間胸口急劇起伏。臉上怕是要掛不住了。
夏湘回頭看了眼乳孃,發現乳孃並沒有如她想象的那般誠惶誠恐,跪地求饒,竟然面沉如水站在那裡,一語不發,卻一臉的執拗。
乳孃是個膽小怕事,謹小慎微的。可一旦事情觸及到夏湘的安危和臉面,乳孃便會舍了所有的怯懦,站在夏湘身邊,保護或支持着她的大小姐。
夏湘心裡一陣溫暖,想起還在夏府時,聽說自己要被趕去田莊,乳孃拉着她的小手兒跑去跟父親理論,即便嚇得滿手心都是冷汗,卻依然執拗地站在自己身邊,爲自己說話……
夏湘這一走神,徹底激怒了李夫人。
“放肆!來人啊!”李夫人神色俱厲,再次怒喝,長袖揚起時,剛巧拂過李毅方纔斟的一杯清茶。夏湘覷準了時機,手指微微一動,那茶杯裡的水便驀地飛了起來,濺到李夫人的袖子上。
李夫人嚇了一跳,慌張之下打翻了杯子。
茶杯落地,茶水一半飛濺到李毅的杭綢直裰上,一些濺到了李夫人的身上。一時間,屋子裡亂作一團。
夏姝眼睛一亮,連忙從懷裡取出手帕,繞過夫人們,跑到李毅身後,輕輕拍了拍李毅的肩膀。
李毅回頭,夏姝巧笑嫣然,拿着手帕小心幫李毅擦拭身上的茶水。
“不勞小姐,我自己來便好。”李毅接過手帕,目光卻望向夏湘。而夏湘,此時正拉着乳孃的手,左顧右盼,準備伺機逃跑。
李毅瞧着夏湘做賊的模樣,竟忍不住笑了下,隨手將帕子遞還給夏姝,說了聲謝。
原本,李毅便長得漂亮,這一笑,更是讓人挪不開眼。夏姝望着李毅,並未去接那帕子,而是紅着臉小聲道:“送給世子了,您收着就是。”
然話一落地,就瞧見杜廣從旁裡跳了出來,趁亂一把搶走了帕子,跑回到丞相夫人身後,還望着夏姝,用力嗅了嗅帕子的香味兒,滿臉壞笑。
夏姝氣的跺了下腳,卻也沒法子跑過去搶,只好一扭頭,回去趙姨娘身邊了。
夫人們都圍着李夫人打轉,少有目光望向李毅,自然也沒瞧見方纔的一幕。丞相夫人離李夫人最近,望着李夫人滿眼盡是關切和緊張,壓根就不曉得自己兒子奪了夏姝的手帕。若被她知道,杜廣少不得要捱上一頓板子。
夏湘拉着乳孃的手準備開溜,可甫一走到門口,就聽到門外傳來“咔嚓”一聲響,雖不響亮,卻十分刺耳。
衆人一驚,門口的一位夫人推開了門,李毅捉住門口兩個匆匆行過的小僧尼,問道:“出了什麼事?方纔是什麼聲音?”
小僧尼面色惶恐,焦急說道:“聽說,後跨院的老樹倒了。”
李毅只覺腦袋“嗡”的一聲,便衝了出去,朝後跨院兒奔去。
門外嘈雜,吵嚷聲此起彼伏,屋裡幾位夫人和小姐不曉得出了什麼事,神色都有些緊張,交頭接耳間,較之方纔更加混亂了。
夏湘眼睛一亮,偷偷拉了下乳孃的手,使了個眼色。
隨後,主僕二人手拉着手,趁亂摸出了禪房。待李夫人想起夏湘,再要找人,卻哪裡找得到夏湘的影子?
夫人一時鬱卒,想要派人去追,卻發現身邊的媽媽被自己吩咐帶着一衆殺手去做重要事了。身邊幾個笨手笨腳的小丫鬟,端茶倒水打扇還好,若論起追人,還是算了罷。
這口氣,只好生生嚥了。心想,來日方長,這膽大妄爲的丫頭,還有那莊上的小野種,早晚要死在自己手裡!
同時,溜出去的還有一個人,夏姝!
出了禪房,繞過幾間別院,夏湘和乳孃同時舒了口氣。
“大小姐,咱們是不是得罪了……厲害的人?”乳孃哭喪着臉,拉着夏湘在寺廟裡繞圈圈,卻轉來轉去找不到來時的路。
“確實,那夫人是當今公主殿下。”夏湘抿嘴一笑,剛要安撫乳孃幾句,肚子卻咕嚕一聲響,她捂着肚子,氣喘吁吁:“都怪那便宜世子!說好的齋飯沒吃着不說,還惹了一肚子氣。”
乳孃都要急哭了:“天吶,咱們把公主殿下給得罪了!”
夏湘卻笑了:“您沒瞧出來麼?或許我早就得罪了她,不然,她堂堂公主,堂堂將軍夫人,何苦爲難我一個小丫頭?”
“那可怎麼好?”乳孃一急,眼淚真的落了下來。
夏湘最見不得乳孃哭,連忙放慢了腳步:“您放心就是,她若想殺了我,早就動手了。若不想殺我,也不會因着今日幾句話就動了殺心。”
當然,她心中還有張底牌,就是大皇子。如今,自己跟大皇子在同一艘船上,一損俱損,大皇子總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公主殺了罷?只是,關於大皇子,夏湘可不敢同乳孃和盤托出。
兩人走的有些累,加之早起趕路,又一直空着肚子,一時腳下疲軟,走走停停,繞了大半天卻依然繞不出這別院。
“乳孃,咱們可能迷路了。”夏湘實在走不動了,拉着乳孃靠在一處禪房窗下的陰涼處,擡手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乳孃剛要開口,卻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從禪房窗扇透了出來。
“姜伯,這些賬冊給老爺看過了,沒什麼差錯。老爺說,辛苦您了,日後還得麻煩您多看顧着那邊兒的產業。”
夏湘心裡“咯噔”一下,雖然在夏府的時候,柳姨娘話不多,可她依然能夠確定,這禪房傳出的聲音就是柳姨娘。
這個不聲不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怎麼出現在這裡?聽她的話兒,她幫父親給這個姜伯送賬冊的?什麼時候父親跟她的感情這樣好了?夏湘不由蹙起了眉頭,心裡說不出的彆扭。
隨後,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不急不緩:“姨奶奶,勞煩轉告老爺,顧五爺回來了!”
“什麼?”柳姨娘的聲音顯得有些慌張。
姜伯安撫道:“姨奶奶不用擔心,如今顧家沒了往日權勢,這顧五爺想來也惹不出多大的風浪,您且安心。老奴託您知會老爺一聲,也是謹慎起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