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陰沉沉的,真如白狐所說,要下雪了,青蓮起來,穿上那件狐皮大衣,拿出鏡子照着,忽然眼睛裡冒出綠色的光。紅豔豔的紅脣嬌嬌的笑着,她推門而出,先是來到山貓家,看了一看躺在牀上的山貓,山貓睜開眼睛看到青蓮輕聲的說:
“青蓮,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青蓮笑而不答。
山貓嫂走過來說:
“青蓮,你的老師由你照顧,他死不了哩,現在村子裡是流言飛語,你不在乎,我卻也看不過,你們這師生做得也太過了些?”
白狐撇着嘴笑道:
“山貓媳婦,你管別人說什麼?山貓要是保了一條命,你也不至於守了寡。”
“這跟守寡沒啥兩樣,以前還有民安,現在他又不死不活的,我活着也是沒了奔頭哩!”
“你把他照顧好了,等他病好哩你不也有了依靠了麼?”
“我靠他?還不如我一個人哩,他空有一肚子學問有啥用哩,還不是捱餓受窮麼!”
白狐見山嫂對山貓也是斷了情份,心想,真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出了山貓家的門,就去了村長李長髮的家中,剛進了門,碰到李長髮的夫人坐在堂屋裡,青蓮走向前點了點說:
“見過夫人。”
那李長髮的夫人也不去理她,低着頭仍喝着已涼了的茶,冬天裡,堂屋的門掛着一條棉的簾子阻隔外面的冷空氣,青蓮眼瞟着門簾,也是不動聲色,一會夫人說:
“青蓮姑娘,聽說你是做過一次姨太太的人,給人做小是個啥滋味哩!”
“沒啥滋味,好在我的前一個男人對我很好,要不是他命沒了,我怎會出來受這東奔西波之苦,現下村長硬要我給他做小,我也是不情願哩,先不說他年紀,就這家裡的光景比我之前的男人是差了太多哩,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威脅與我,夫人,你也和村長說說,讓他不要再去找我哩,省得村子裡說三道四,還以爲是我青蓮纏着他那。”
“既然如此 ,你怎麼不離開此處哩?”
“還不是爲着我那老師,孩子沒了一時傷心過度,我那師孃也是怨着他沒能救得孩子的性命不去照料,我要是也撒手不管,那不是眼看着他死嗎?上天有好生之德,夫人你說我做得對也不對?”
“這麼說你還有理哩,青蓮,以後你要是進了這個家門,我們倆該如何相處?”
“夫人這話說的,怎麼相處還不是夫人說了算麼?”兩人正說着,李長髮推開門簾進了來,看着坐着的兩人遂笑着說:
“你們在說啥哩?”
“人家說不願意給你做小,是你硬要逼迫與人哩!”李長髮夫人說完站起來走到裡屋去了。李長髮聽了,面色陰了下來,又看向青蓮說:
“你是想通了麼?”
“想通想不通的那又怎樣,我說想不通你能改變主意麼?”
李長髮一愣,今天的青蓮好似不同,嘴巴利着哩!
“知道便好,你順順利利答應,我還能虧着你麼?”
“要我同意也行,我有一個條件,我不要做小,我要和夫人平等,她是大夫人,我是二夫人,雖然有先後,但無尊卑,你若同意,我便同意。”
李長髮一聽,雖有不悅,但也並無表露出來,他思索一陣笑着說:“ 什麼尊卑不尊卑的,我們這小門小戶的沒有甚規矩,你進了門,夫人也不會苛待與你的。”
“你若是不應,我們也就免談就是了。那我先告辭了。”
李長髮見青蓮要走,忙走身攔住,賠笑的說道:
“你急什麼?我先應了你便是。”
雖知藏與後面偷聽的大夫人大哭大喊着從後面出來,一頭撲在李長髮懷中,邊哭邊說道:
“你休了我吧,也省得我以後沒臉,休了我和兒子分了家,我們另立門戶,也好過看你和人家的臉色。”
李長髮見此情形,也慌了神,推着她說道:
“你鬧個做啥,先不說她還沒有進門,就算進了門也礙不着你,你這一把年紀這成個啥樣子麼?”
“啥樣子?你都不嫌丟人,我一個婦道人家更不嫌。”
“你不要哭哩,一會兒子孫子來了看見。像個啥嘛?”
青蓮見他們倆正鬧着,站起來說:
“你們先商量着,成不成的先放一放,我先走了。”說着掀開簾子大步離開,剛出了堂屋的過道,就看到李長髮的兒子們站在外門口,青蓮看也不看,直逕想離開,雖知李長髮大兒子說:
“你死了進我家門的心吧!”
“這話你應對你老子說。”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李長髮的家門。出了門白狐咧嘴大笑,她的目的達到,現在李長髮的家中已亂成一鍋粥了,那李長髮這幾日是不會去煩青蓮了。
過了幾日,天降大雪,天更冷了,山貓的病情大好,青蓮懸着的心也輕鬆許多,早上山貓顫顫危危的起來,吃了幾口稀粥走出家屋門,看着白茫茫一片,遂口呤道: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山貓嫂也不去管他,青蓮來了,看到他站在雪中說道:
“老師,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外面太冷,你剛好一點,別再凍着。”
“青蓮,這段日子煩了你了,我現在已大好,這麼大的雪你就不要來回跑哩。”
“人家掛着老師,哪有不來的道理,山貓你有造化,教着這麼好一學生,比我這正經媳婦還有心哩。”山貓嫂不鹹不淡的說着。
青蓮和山貓也不理他,青蓮扶着山貓進了屋,青蓮從籃子裡端出一碗,說道:
“老師,快喝了吧,這是剛熬好的,一會該涼了。”
山貓端起,一口飲盡,把碗遞給青蓮說:
“你那個屋子可冷啊?”
“不冷。”
“能不冷麼?青蓮你還是搬到家裡來吧,也省得來回的跑來跑去,招人眼,山貓你說呢?”
“你還有完沒完,要不是青蓮我命已沒了,你是不是想讓我死了你才甘心。”
“我的民安已經死了,我找誰去。”說着又大哭起來。山貓聽了也是無言以對。青蓮聽着也是心裡難過。三個人各自坐着,無話可說。
雪停了,大雪把人都堵在了屋裡,也堵住了街上看熱鬧的眼睛,青蓮穿着那件狐皮大衣,和漫天的雪融在一起,分不清是雪還還是人,她一腳深一腳淺的在破屋與山貓家來回穿梭着,她現在孤身一人,無依無靠,遇到山貓就像遇到親人,在這個世上還有一點活着的牽掛。想當初自己還是小姑娘時對山貓可是傾慕了一段時間,現在,她的李老師就在她的眼前,而且還需她的照顧,她怎麼能坐視不管那。
李長髮的家裡,李長髮的夫人正和他鬧着,想要娶青蓮先要休了她,然後分家,李長髮被她鬧得是心煩意亂,想要出去圖個清靜,外面又大雪封門,兒子孫子的又不理他,索性現在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他沒想到青蓮能提這樣的要求,明擺着讓他家裡亂起來。看上去柔柔的一個人,還真是聰明,智慧與美貌集於一身,他更要得到他了,但他也不是好對付的,總有辦法的。
太陽一照,雪慢慢的融化着,成了冰,大地被凍住了,山貓整日坐在牀上,想着什麼時辰了,青蓮是否該來哩,他現在和山貓是形同陌路,一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一天,山貓一睜開眼睛就沒有看到山貓嫂,他叫了幾聲他娘,也無人應,他起身下牀,往外看了看,正巧青蓮進了門。
“老師,你在找什麼?”
“你師孃也不知去了哪裡?這大半天也沒瞧見她的人影。”
“這大冷的天,她能去了哪裡,興許一會就回來了。”
山貓正想着,他發現櫃子的門開着,裡面的東西已收拾一空,他一下愣住了,這是走了啊!他想。他早該想到的,沒了民安,她能留得住嗎?他四處翻着,家裡本就沒什麼值錢的東西,現在被她一收更是空空如也,連青蓮給的幾個大洋也被她拿了去,他蹲坐在牀上,嘆着氣:
“她還是走了,我早該想到的。她一直嫌我沒用,終於擺脫了我了。”
“老師,說不定師孃過幾天就回來哩,等天好一點,你去找找她去,你們也是多年的夫妻,她不會這樣絕情的。”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是不會回來哩。”
“老師,是不是因爲我的緣故。”
“青蓮你多想哩,以前是爲着民安,現在民安沒了,她也了無牽掛哩,走了也好。到了外面也許能尋個出路。”
“老師,你還有我!”
山貓聽了這句話,心中像是過了一條春天裡解了凍的河,他用黑的有點混濁的眼睛看着青蓮,一股溫情涌了上來。
“青蓮,老師連累你了,要不是你我這條命也許早以不在哩。”
“老師,你我用不着說這些,從遇到你我也是像找到了親人,在這世上你是唯一個我能信任的人了。”
山貓看着這個滿面愁容,眼底清澈的美麗女人,艱辛的生活沒能泯滅她心中的良知,她始終對未來有着美好的嚮往,可惜青蓮你生錯了時代。
“青蓮,你我這麼多年不見,你還能待我如初,哪像那個婦人,心裡只有她自己。”說完不免感慨一回。
“老師,等過一段時日,你也大好了,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你本不屬於這裡。”
山貓聽着,像是又有了生的希望,這個耗了他十多年的地方,給他的只有痛苦,他以爲來到這裡就能從此平靜,他甚至甘願平庸,他錯了,不是躲起來苦難就能遠離。他看着青蓮點了點頭。
“青蓮,你不嫌老師無能麼?”
“不,因爲清楚老師的過去,所以惋惜你的現在,老師你要自己振作起來,讓青蓮看到那個講臺上意氣使然的你。”
山貓聽了,陡然抓住青蓮的手,激動的嘴巴亂顫着,愛的萌芽在他的心裡漸漸升騰。青蓮低下頭抽出自己的手,臉微紅着,她知道山貓的心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