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身子不適,段夫人幾乎一夜未睡,頭暈、心痛,後半夜時還迷迷糊糊的發起了燒,想叫人倒杯茶來都喊不出聲了,折騰到三更時,才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誰知剛睡着,還沒等睡實,就被一個婆子叫醒。
“夫人,起來了,馬車已經備好,就等着夫人出發了。”
段夫人勉強的撐開眼皮,虛弱的說,“我頭痛……發燒……怕是,去不了了……”
婆子見她雙頰通紅,嘴脣乾裂爆皮,眼神也發直空洞,便伸手在她額上試了一下。
“哎呦,真發燒了!”
婆子驚呼一聲,此刻,段夫人燒得跟火炭似的,都燙手了。
“您等一下,我去稟報公子一聲。”
夫人病成這副樣子,婆子作爲下人,當然得趕緊回稟去,不然若出了事,她可負不起責任。
此時,段元煥正擁着花媚兒沉浸在睡夢中,被老婆子大驚小怪的吵醒,又聽聞了段夫人的事,段元煥不由得一陣心煩。
“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病了?昨天沒給她吃藥嗎?”他躺在帳子裡抱怨道,聲音裡還帶着重重的起牀氣。
婆子小心的回說,“吃了,昨天夫人回去後,奴婢就按照爺的指示請了孫大夫過來,給夫人又診了脈,開了藥,抓完藥後奴婢當即就把藥煎了,親自服侍夫人吃下去了,只是沒什麼效果。奴婢想,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想必這病不是一劑藥就能治好的吧……”
花夫人也醒了,聽到他們說話,鑽到段元煥的懷裡蹭了蹭,嘀咕說,“真是怪了,她昨天回來時還好好的,怎麼今天突然病得那麼重了?別不是不想去,故意裝病的吧……”
那婆子剛要說夫人發燒的很厲害,可話剛到嘴邊,忽然想到這麼說肯定會惹花夫人不高興,就把到了嘴邊兒的話給咽回去了。
段元煥聽到花夫人的話,心中也生出幾分疑惑來,昨天她確實還好好的呢,怎至於今天就起不來了呢?於是對那婆子道,“你去告訴夫人,就說是我說的,此事關係重大,叫她堅持一下,務必把事辦明白了,等她把事辦妥了,我會重重的獎賞她的!”
婆子情知夫人起不來了,但是爲了不得罪花夫人,也只好答應着去了。
這邊,段夫人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剛睡着,又被那婆子叫醒了。
婆子道:“夫人啊,公子叫您堅持一下,務必要把事給辦明白了呢,我看您還是起來吧,不然公子生氣了就不好辦了!”
段夫人沒吱聲,也沒有動彈,不是她不想說不想動,而是她着實沒力氣說話,也沒力氣動彈了。
婆子見她不動,低聲道:“夫人就算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小姐和小公子着想啊,要是您違背了公子的命令,恐怕不光對您不好,對小公子和小姐們也不好啊!”
聽到這個,段夫人沒法再無動於衷了,雖然沈姑娘答應過她要收拾花氏,但是在沒有真正收拾之前,她必須得順從他們,爲了孩子,她必須得服從他們的指示,他們叫她去,她就必須得去!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咬着牙坐了起來,剛起來,就感到一陣頭昏眼花,火星亂蹦。她趕緊閉了眼睛定了好一會兒的神,頭昏的症狀才略好些。
“來,給我穿衣裳吧…。”她氣若游絲的說了一句。
婆子見她起來了,忙上前幫她穿上衣裳,梳洗收拾。
段夫人真的很難受,渾身燒德火炭似的,頭昏眼花,渾身無力,頭髮梳到一半的時候,就體力不支癱倒在妝臺上,起不來了。
饒是如此,爲了討花夫人的歡心,那婆子依舊給她收拾了,然後讓兩個丫頭攙着她,往外面走去。
段夫人幾乎是被架上車的,上車後,那車伕也沒有因爲她還在病中就慢點兒趕車,爲了趕時間,段夫人剛一上車,他就狠狠的一甩鞭子,打着馬箭一般的衝了出去。
段夫人本就搖搖欲墜,昏昏欲死,被馬車這麼一顛簸,就更不好了,剛走出縣城,就徹底昏過去,從座椅上跌下來,又被疾馳的馬車顛簸到外面,‘咕咚’一聲甩在街上的青石板路上,頓時摔得頭破血流,還差點兒被後面的車子給壓着了。
後面的車裡坐的是跟她一起去的幾個丫頭和婆子,她們看見夫人從車裡顛簸出來,還昏死過去,都嚇壞了,趕緊停下車子救人。
她們七手八腳的把段夫人擡到車上,止血的止血,掐人中的掐人中,還有的慌忙吩咐車伕趕緊往回返,到離這兒最近的醫館去找大夫!
此時天還沒亮,剛敲四更的梆子,這一行人慌亂的敲開了最近的醫館大門,把段夫人擡了進去。
還好醫館有大夫在,見段夫人受傷,趕忙給包紮診治。
包紮的過程,大夫又感受到了段夫人正在發高燒,包紮完畢後,又趕着給她診脈,還開了一副退燒的藥劑。
一番忙錄下來,段夫人終於退燒了,只是還遲遲不醒,這個樣子跟本就不能去靠山屯兒,便是去了也沒用。人昏着呢,去了又能幹什麼呢?
管事的婆子思忖再三,決定先帶着夫人回府再說。
出醫館時,天已經大亮了,她們擡着段夫人上了車,趕着回府裡去了。
彼時,段元煥和花夫人已經起來了,兩人正坐在桌前不緊不慢的吃着早飯呢,茯苓姐弟幾個也在,是來給父親請安的。
婆子進去稟報的時候,茯苓姐弟幾個聽聞娘受傷了,還昏迷不醒,都心疼得哭起來,忙不迭的要去看娘。段元煥見兒女們這樣,也不由得跟着擔心了一下,不成想,花夫人竟冷笑着說,“她爲了不去幫我,還真豁出去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段夫人爲了不去靠山屯兒,故意摔下來把自己摔暈的。
茯苓聽了,哭着說:“我孃的病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是真病還是假病孫大夫可以作證,其實我娘昨天去鄉下還是強撐着去的呢,回來時已經是體力透支,昨晚連飯都沒吃呢,今天,願不該叫她去的……”
老二潤哥兒是個才九歲的小娃子,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之前他就一直因爲花氏侍寵欺負他娘感到不忿,要不是娘和姐姐壓着,他早就跟來找花氏算賬了。今日聽到娘被逼着帶病出去替花氏求情,又聽聞娘被甩出馬車受傷了,不禁又恨又怒,心痛不已,偏偏花氏還說了那番誅心的話,這下子,頓時把潤哥兒的怒火給點着了。
小娃子瞪圓了眼睛,指着花氏大聲聲討道:“你還有臉說?還不都是你創下的禍!你有本事闖禍,倒是有本事擔着呀?憑啥逼着我娘替你去張羅,我娘都要被你磋磨死了,你還這樣說她,你還是人嗎?”
花氏沒想到這個小娃子竟敢指着他鼻尖兒罵,一時間有點兒接受不了了,拉着段元煥哭道:“夫君你快聽聽啊,夫人她到底是怎麼教孩子的?好好的孩子被她教得不悌不孝的,我是您的平妻,跟他的娘一樣的人,他這麼對我呢?必是夫人日常在孩子耳邊總說些有的沒的,才讓孩子這麼想我的,恐怕對您這個爹也心懷怨對了,您快管管啊!”
段元煥聽到兒子的控訴,本來挺慚愧的,他也知道孩子說得有理,也知道孩子對他和花氏心懷怨對,但是沒辦法,在孩子跟花氏之間,他還是更喜歡花氏一些。孩子他有十幾個,將來還會有更多,但是讓他深愛的女人只有媚兒一個啊!
所以,即便是知道孩子沒錯,他也不得不撂下臉,偏幫着媚兒說話。
“放肆,你小小年紀,竟敢大逆不道,不敬尊長,平日先生教你讀的那些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嗎?連點兒規矩都不懂了?還不滾回自己屋裡思過去!”
茯苓見父親動怒,怕他懲罰潤哥,急忙上前拉着潤哥的手,道:“弟弟快別說了,娘還躺在那兒不知怎樣的,快跟我一起去看娘吧!”
潤哥是個脾氣倔強的,見爹不分青紅皁白只一味的偏袒花氏,遂抱着茯苓大哭道:“姐姐,書院裡先生曾說過古代有個昏君爲個妖妃誅妻滅子,最後把江山都斷送了,我尤不信這世間會有這樣的人,如今我算是信了!”
茯苓見他口無遮攔的,嚇得不得了,情急之下,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巴,不讓他再說下去了。
然而,話已出口,花媚兒聽到後,立刻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道,“好你個不孝的小畜生,這是在拿昏君比喻你爹嗎?自古以來只有爹教訓兒子的,還沒聽說有誰家的兒子教訓爹的呢?真不知你娘是怎麼教育你的,把你教得這麼不成樣子,這要是傳出去,咱們段家的名聲就全毀了,你爹也不用做人了,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了……”
本來段元煥被潤哥兒這麼一哭,又說出那番話來,不覺臊得滿臉通紅的,但是聽到花氏的一番挑唆後,又覺得自己沒錯了,不光沒錯,還惱羞成怒起來。
“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小畜生,看來真真是我把你慣壞了,連老子都要被你教訓了。來人,把他給我帶下去,打他二十板子,關到柴房裡,不許給他吃喝,他什麼時候知道錯了,再什麼時候放出來。”
茯苓一聽,嚇得魂飛魄散的,跪在地上哭道,“父親,弟弟還小呢,怎麼經得起這二十板子呢?求父親念在他頭一遭犯錯的份上,饒了他這一回吧……”
花氏冷笑一聲,說,“我還以爲大姑娘是個懂事的,原來跟潤哥兒一樣糊塗啊,他犯下忤逆長輩的大錯,打他二十板子都是輕的,都該把他拉下去跪祠堂去!大姑娘這樣偏袒他,是怪你爹不該罰他呢?還是覺得他說的原本就是對的呢?”
段元煥聽了,頓時看這個女兒也不順眼了,怒氣衝衝的說,“把大小姐也帶回自己的房裡去,叫她面壁思過,沒我的允許不許給她飯吃。”
茯苓和潤哥兒哭號着被拉下去了,老三巧姐兒也哭哭啼啼的跟着奶孃走了,這一早上又哭又嚎的,把段元煥的心鬧得心裡亂七八糟的,都要煩死了。
其實,他心裡還存着幾分懊惱,怪花氏給他惹事,也怪孩子們不給他留情面,都不知到底該怪誰好了。
正鬱悶着呢,外頭忽然來報,說英侍衛求見。
一聽英戰來了,段元煥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一聲不好,頓時也顧不上埋怨孩子和花氏了,急忙一迭聲的叫‘請。’
嘴裡雖然叫着‘請,’實際上他的心裡卻像打鼓似的,直覺告訴他,英戰這大清早的過來,肯定沒好事!
很快,英戰進來了,身後還跟着兩個跟他一樣表情的黑衣人。
花氏一看這幾個人跟前兒湛王打發來的人一樣的裝束,頓時嚇懵了,戰戰兢兢的躲在段元煥的身後,差點兒嚇尿褲子了。
“哎呦,英侍衛來了啊,段某不知道英侍衛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英侍衛恕罪啊……”段元煥拱着手,客客氣氣的向英戰溜鬚着。
英戰沒空跟他饒舌,冷冰冰的說,“段公子不必客氣,我奉湛王之命前來懲治花氏的,還忘段公子配合。”
段元煥一聽湛王直接下令懲治花媚兒,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勉勉強強的說,“敢問英侍衛,湛王打算怎麼懲治……花氏呢?”
英戰說,“花氏栽贓陷害,污人清白在前,搬弄是非,遇害良人在後,湛王本打算賜她一死的,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故而饒她一命,只賜她一個黥刑便罷了。”
黥刑[qíngxíng],又被稱之爲墨刑,就是在臉上刻上字的刑罰,屬於古代最輕的酷刑之一,但是也是最侮辱人格的刑罰,在犯人的臉上刻了字,就要永遠也掉不了了,雖然不像斷胳膊斷腿那樣殘酷血腥,但是卻極具侮辱性,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犯過罪的,這個屈辱的標誌一旦刻下了,就要帶着一生,這輩子就都要子啊別人有色的眼光中度過了。
花氏一聽湛王要對自己施以黥刑,頓時崩潰了,她抓着段元煥的胳膊大叫起來,“夫君救我,我不要受黥刑,我不要啊……”
然而,這可不是她想不要就能不要的。湛王之威,絕不是段元煥之流可以抵擋得了的。
此刻,段元煥雖然心疼的要命,但也知道自己改變不了什麼,就緊握着雙拳,極力保持鎮定的說,“多謝湛王不殺之恩,來日屬下定親自往王爺面前去謝恩去。”
英戰懶得跟他周旋,理都不理他,只對後面的兩個人道了聲,“行刑!”
那兩個人便大步上前,鷹拿燕雀一般將花氏從段元煥的深厚拽了出來,不顧花氏的哭嚎求饒,直接按到在地上,拔出刀子在她臉上刻起來。
黥刑施行時有的用刀,有的用的是針刺,人的面部神經是極其敏感的,用針的還好些,用刀的在被黥刑時的疼痛之狀可想而知。
花氏一向嬌滴滴的,被針扎一下都要喊上半天的主兒,這會子被人用刀劃臉,不禁又痛又怕,殺豬似的喊了起來,褲子都尿了,然而,她的叫喊聲和求饒聲絲毫未能改變她的命運,兩個黑衣人快速動手,將他那張白嫩光滑的臉上飛快的刻下兩個字。
左邊臉頰一個“欠”字,右邊臉上個“賤”字,刻得深入顴骨,刻完後肉都翻出來了。
段元煥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最心愛的一張小臉兒,在兩個侍衛的刀子下,便成了一張血肉翻飛的花臉,心痛的都快碎掉了,然而,不管怎麼痛,他也知道自己沒有反抗的餘地,只好生生的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