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時,雪還在下,整個東京城已是銀裝素裹,巍峨的城牆上的積雪足有半尺厚,遠遠能看到守城的軍士哈着熱氣,不時的搓搓手、跺跺腳,頭上的范陽帽被雪壓得低低的。
自前天被許清攔腰抱在懷裡半天,晏楠倒是對他親近了不少,靠着他的肩膀,從小窗裡望着熟悉的東京城,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
許清先將晏楠送回晏府,他沒有進去,送到府門外便打算趁着天『色』尚早,進宮去繳旨,他剛轉過身,就聽背後晏楠輕聲說道:“你……天寒……早上出門時,要記得多添衣裳。”
晏楠的聲音斷斷續續,但聽了卻讓人心裡暖暖的,許清回頭一笑說道:“你是也!這風雪交加的,可不許再淘氣到處『亂』跑了,還有,記得哦,生子當如孫仲謀!”
在許清哈哈的笑聲中,晏楠狠狠地跺了跺腳,頭也不回的跑進府去了。許清讓荊六郎他們先回家,自個跑皇宮去,御街上到處是撐着油紙傘的行人,把白雪掩蓋的街頭巷尾裝點出一片溫馨的『色』彩來。
來到天章閣前,抖了抖肩頭上的雪花,剛想讓小太監進去並報,就見趙禎從門裡走出來,笑『吟』『吟』地看着檐下的他。
“臣,許清參陛下!”
“免禮,子澄快進來,這天寒地凍的,難爲你在外面跑了一個多月。”
兩人進閣之後,趙禎讓宮女把火盆移到他腳下,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翻,讓許清有些疑『惑』,也跟着看看自己可是有何失儀之處。
趙禎見他這副樣子,開心地笑道:“子澄不必疑『惑』,多時不見,朕只是想看看子澄可有何改變,這次幸得子澄及時平了王倫之『亂』,沒引發更大的動『蕩』。復將常州知府這些國之蛀蟲揪了出來,這一件件,一樁樁,朕心甚慰啊!”
“陛下,您若再這麼誇下去,還是請先賜臣一塊布吧!”
“呃!爲何?”
“臣用來遮羞!”
“哈哈哈……”
不光趙禎禎開懷大笑,連在場的宮女太監也個個掩臉偷笑不停,閻文應不失時機地打趣道:“夏寧侯以後還是少出京爲好,您一出京,就難得見陛下開懷大笑一回!”
“沒錯,沒錯,子澄,以後就不用你出京了!那些個大臣一個個義正詞嚴的,少了子澄你陪朕說說話,朕在這宮裡憋氣得緊。”趙禎臉上的笑意尤自收不住。
“臣也想啊!不過嘛,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哪些個大臣對陛下吹幾口大氣兒,陛下仍可八風不動;可臣不行啊,臣領着幾份俸祿呢,若是不跑勤快點,臣這小膀臂小腿的,那些個大臣一口氣下來,就把臣吹到天邊去了!倒時別說跟陛下說說話了,恐怕陛下滿天下貼出尋人告示,也沒地兒找臣去了!”
趙禎指着他,笑得只有出的氣兒了!臉上漲紅一片,想起那些御使言官的利害,不可象許清說的嘛。
兩人說說笑笑,氣氛極爲融洽,趙禎每日裡不知我承受那些直臣多少口水,難得如此放鬆一回,等找回原來彼此相處時那種隨意的感覺,許清才正式向趙禎繳旨,詳細地向他彙報了此行的經過。最後才把幾日前與蘇舜欽論及的官學策略提了出來。
說到正事,趙禎開始深思起來,他示意宮女給許清上了一杯熱茶,才說道:“子澄所議確是有理,記得朕登基沒多久,就曾給京東東路某州官學賜過學田,只是時過近二十年,朕有些記不清了,把學田作爲官學固定的經費來源,這一點很好,只是在各路設立提舉學司,有這個必要嗎?”
“陛下,常言道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無論何時,人才對國家來說都是最緊要的,在陛下以前,每朝每代都只注重挖掘人才,但在培養人才上力度卻不大,陛下如今要在每州每縣設立官學,給天下百姓儘可能多的提供讀書機會,這是一個前無古人的創舉,光這一樣,陛下就足以光耀千秋。”
趙禎被誇得也快準備讓人找塊布來了,含笑看着他,等他說下去,許清輕咳一聲接着說道:“陛下,正因人才的重要,及難以培養,才更應該引起朝廷足夠的重視,地方上官員本身需要理政,能有多少時間過問官學?而且官學過多的和地方官府掛扣在一起,對官學的運轉及發展極爲不利。只有將他獨立出來,直轄於禮部,這樣才能爲官學營造一個清淨的學習空間。”
不用許清說得太直白,趙禎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弊端,所以他點頭表示認可,許清接着說道:“陛下,官學的教學內容也應該作出明確的規定,這樣才能真正爲朝廷培養出有用的人才來,臣的意思是,規定官學除了經義外,還要傳授格物、治事等科目,比如治民、講武、堰水、歷算、統籌等等,依據學生的才能、興趣,規定生員除經學外,還要任意選學一個以上的副科,這樣培養出來的舉子,纔不至於除了滿口之呼者也,別的一樣不會,等朝廷選任爲官時,對百姓一無益處。”
趙禎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只要對官府運作稍爲有點了解,都知道光靠經義是治理不了地方的,也正因爲如此,這次科舉改革才從重詩賦改爲重策論。但光是科舉重策論,那就缺乏了根基『性』的東西支持,許清提出官學中教授格物、治事,正是對這種改革作細緻的充實,從上而下,把只重經義詩賦的觀念改過來。
得到趙禎的認可,許清乾脆將自己的想法一股腦的倒出來,他端茶潤了潤口,說道:“陛下,我朝重文輕武,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但如今國家多事,邊關戰火不休,如此下去,對我大宋極爲不利,文能定國,武能安邦,無論何時,作爲一個國家事實上這兩樣缺一不可,太祖定國之初,偃武修文是對的,但卻不應該一程不變地執行這種政策,國家的政策應該根據時勢,根據需要作出相應的調整,這樣才能切實地確保國家的安寧。
我大宋經過近百年的偃武修文,文風可謂是遠勝前朝,在學術各領域都得到了蓬勃發展,但武事上,卻因過久的忽略,萎縮到了難保國家安寧的地方,陛下請放眼朝野,可有一員堪挑大樑的良將,這些年應對遼夏兵事,我朝頻頻吃虧受屈,除了戰略態勢確實處於不利位置,朝中缺少能征善戰的良將,何嘗不是重要原因。
陛下,若朝中有當年武惠王那般能征善戰的武將在,借他李元昊幾個膽子,他也未必敢如此囂張反叛,頻頻入侵我西北疆土,如今朝中領兵者多是文臣,但象範參政、韓樞密他們精通武事的能有幾個,而且,不是臣抵毀韓樞密他們,他們作爲文臣,對武事一道,在大的戰略佈局方面或許不差,但到具體戰術運用上,也談不上精通,當初陛下將範參政調往西北之時,範參政從未歷過兵事,讓他們主持西北,難道陛下不是無奈之舉?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書生言兵,實不足取也,雖然歷代也出現過一些文人領兵,作戰取得戰果的事例,謂之儒將,但能有幾人?陛下若真想開疆拓土,有一翻大作爲,我朝由文人領兵的現象必須有所更改才行,陛下,樞密院可由韓樞密他們這些經歷過戰事的文官主持,但具體作戰時,臣抖膽直言,還是由武將來領兵的好。以我朝對兵權的分割措施,縱使武將領兵出戰,也不可能再象五代之時造成尾大不掉之勢,陛下!”
許清的話可謂說到了趙禎的痛處,令他臉『色』陰晴不定,李元昊反叛之初,大宋在西北屢戰屢敗,緊急之時竟無一員可派之將,連呂夷簡也不得不做出妥協,同意屢次彈劾他的范仲淹前往西北主持戰事,這些他比誰都清楚。
當初不知爲此失眠過多少個晚上,而且也正如許清所說,當初選范仲淹出任陝西路經略副使,共同主持兵事,也不過是在矮子裡挑高個,無奈之舉而已,當時范仲淹雖然也曾上書言兵過,但卻從未真正領兵作戰過,只要稍有理『性』的人就知道,讓只有紙上談兵經驗的范仲淹領兵出戰,是多麼冒險的行爲。即便這樣,還是千挑萬選之後,才找出這樣的個紙上談兵之人。
想到正在執行的儘快平夏的國策,趙禎咬了咬牙說道:“子澄,你有何想法?說吧!”
許清望着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說道:“興武舉,建武學!”
趙禎似乎早有所料,沒有出聲,只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說下去。
“歷朝歷代常會出現許多將門,一家幾代皆爲將,不必晦言,這對朝廷並不利,這些將門幾代在軍中領兵,會形成極高的威望,極大地削弱了朝廷對軍隊的控制。出現這種將門的現象,無非是領兵經驗父傳子、子傳孫的結果。建武學,可以根除這種現象,朝廷選有作戰經驗的武將講學,對學員系統地培訓兵事,而這些學員結業之後,皆是天子門生,並不存在將出一門的說法。同理,興武舉,凡中舉之人也都是天子門生。這樣既能大量培養挖掘出可用的將才,又杜絕了將出一門的弊端。”
許清侃侃而談,甚至將宋遼夏的利益糾葛、戰略態勢,都細細分析了一回,再以這些外部的壓力爲由,闡述大宋應注重武事的必要『性』,一席長談,直到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