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誰也不準插手!”
冷眼看着自己帶來的十餘名中國技師,馬特冷聲說道,最後又像是怕他們不遵守自己的命令,便特意強調一聲。
“你們不要忘記和洋行的合同,如果你們插手的話,洋行自然會在法**追究你們的責任!”馬特的冷言冷語,只讓那些原本想在一旁指點着的技師們的心頭一緊,他們和洋行簽定的合同中,明確禁止他們私自招攬生意,否則需要支付違約金,因爲他們是洋行培養的技術人員,而且同洋行也是約了長期死約,馬特的警告只讓這些人的神情一黯,紛紛垂下頭來。
“怎麼樣?”
直到馬特如此警告那些技師的時候,管明棠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說的太滿了,可已經沒有退路他,只能看着吳子川。
“……”
苦笑了一下,吳子川並沒有回答,這個董事長啊……還是太年青了。
畢竟,他們不是在充分研究紗廠設備的基礎上制定出了改造方案並繪製了所需零部件的圖紙,而是按照董事長提供的技術資料以及圖紙,對紡紗設備根本就不怎麼了解,現在……
“我和你們一起試試吧!”
曾伯康走過來,拍了拍吳子川的肩膀,作爲一個紡織專家,對於紗機他並不陌生,也曾目睹過如何拆解紗機,如何對紗機進行改造,現在即便是趕鴨子上架,也只能如此了。
瞧着眼前的這一幕,管明棠便知道自己這次實在是太過沖動了,於是無奈地點點頭。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拜託了。”
同時將視線投向周作民,此時周作民卻是不露聲色的點點頭,顯然他也同意了,有時候事情總是如此,明知山有虎卻需偏向虎山行。
這會已經不再是先前的意氣之爭,而是尊嚴之爭了!
看着那些中國人臉上的凝重,原本面色鐵青的馬特終於綻開了笑容,他向周圍的幾個外國微微點頭說道。
“我早就說過,中國人……他們種地還行,但是說到機械,他們就是外行了。”
他的一句話,只讓周圍的中國記者的臉拉得老長,而那些他帶來的中國技工臉色同樣也變得很是難看,可雖說難看,卻也沒有任何辦法,誰讓中國自己的技術力量實在是太過薄弱,他們知道上海那邊有不少紗廠有自己的設備工程師,可現在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那個,馬、馬特先生,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我先回去了!”
實在是不願意目睹這一切祝君程神情尷尬的衝着馬特請示一聲,隨後便離開了,他不想看着中國人丟份掉面,可又有什麼辦法,只能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培倫,你去看看……”
看到那些洋行的中國技師離開時,管明棠向高勝侖使了個眼色吩咐一聲,高勝侖便會意地帶着兩個人走了出去,目光如隼地盯着那些離開的中國技師,在大門處,看到那些人各自散開之後,便主動跟上祝君程。
“這位先生,等一下!”
身後的喊聲讓祝君程一愣,回頭看着追來的人,這人似乎是北方公司的人。
“先生,有什麼事嗎?”
紮下自行車,祝君程恭敬的問道。
“怎麼,先前,我也在那,似乎你不願意看下去了!”
“看……”
苦笑着,祝君程搖了搖頭說道。
“有什麼可看的,你們的人是機械專家沒錯,可有幾個真正拆過紗機、修過紗機?”
“其實,你能幫上忙!”
高勝侖之所以追出來,就是爲了讓祝君程幫忙,協助吳子川他們安裝調試設備,把眼前的這一關過了,公司纔有可能把自己的名氣打出去,更何況現在甚至還涉及到民族的尊嚴。
“我,我能幫上什麼忙?”
搖着頭,祝君程還是一副明者保身的樣子,他是怡和洋行培訓的技師,和洋行簽得有十年的死約,即便是想幫忙也是愛莫能助。
“幫忙安裝調戲設備!”
高勝侖直截了當的提出要求,而祝君程卻是急搖着頭答道。
“先生,您也聽着那馬特怎麼說的話了,我,我若是幫了你們,那,那可是要吃官司的,到那時,做牢、賠錢什麼,我可全完了!”
明哲保身,或許祝君程不願看那馬特那般羞辱中國人,可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卻是明白,所以纔會主動離開北洋紗廠,可現在人家卻找上門了。
“嗯……”
知道他說的是實施,高勝侖思索片刻,然後說道,
“對紗機你瞭解嗎?”
點點頭,祝君程頗爲自信的說道。
“我從十六歲就開始協助洋行的外國工程師安裝設備,到現在都二十年了,當然……”
“那如果讓你在遠處看着的話,能告訴指導我們的人幹活嗎?”
“這……”
猶豫着祝君程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在遠處,能看清楚嗎?
“你別擔心,沒人能看着你,到時候,你能不能在另一間車間內,拿着圖紙,告訴我們怎麼拆解安裝那些部件就足夠了!”
“可,怎麼告訴他們……”
祝君程的話聲一落,高勝侖作了一個電話的手示。
“你們管董事長,當初,一直不願告訴我那方案是從那裡弄來的,原本,……”
站在紗機前,參考着紗機安裝圖紙和改造圖紙,曾伯康對身旁的吳子川輕聲說道,原本他可是抱着用三月的時間研究紗機,可那邊還沒等他開始研究,人家已經制定好方案了。
“若是設計這個改造方案人來這的話,一定……”
嘴邊如此說着,吳子川卻知道,這不過只是癡心妄想罷了,董事長話裡說的非常清楚,這圖紙是他通過一個朋友,從日本豐田紡織機械會社那偷來的,若是人家真來了,沒準……
可這樣卻帶來了一個副作用,大家對紡織機械都不瞭解,以至於現在拿着圖紙,還摸不着頭腦。
“得,咱們就先易後難,先安裝這臺自動抓棉機,這是整機……”
當曾伯康、吳子川們在廠房內琢磨着如何進行機器改裝的時候,在另一間已經停工的紡紗車間內,祝君程和幾名怡和洋行的技師,而拿着圖紙比對着同型號的紡紗設備,研究着安裝步驟,在車間內整齊的擺放着幾十個木箱,箱中則是那些由北方公司製造的部件。
“……將清花機由三道改爲單程,梳棉機採用金屬針布,並條機由三道改二道,粗紗機、細紗機由二道改單程,急行往復式絡筒機改簡易槽筒機……改用自動抓棉機,將人工過磅混棉喂入改爲機械自動抓棉喂入……”
終於,用了近一個鐘頭的時間,祝君程一行人總算是通過對技術資料和安裝圖紙的琢磨,差不多弄明白了應該對那些部位進行拆解、安裝新設計的零部件,在他們開始圍着那臺懷丁式紡織機開始動手的時候,吳子川和北方公司的幾名技術人員已經走了過來,那邊曾伯康等人正在改裝着清花機,真正最困難的就是改造這臺懷丁式紗機。
“吳先生,你看,咱們要先擰掉這個螺絲,然後……”
相比於過去一味的幹活,這一次祝君程一邊幹着活,一邊向吳子川解釋着,爲什麼從那裡動手,儘管只是臨陣磨槍,可只經他稍一點撥,吳子川很快便弄明白了原理,配合着祝君程等人一同改裝紗機。
一個半小時後,吳子川再一次來到擠滿了各國記者的車間裡,與上一次的沒有底氣不同,這一次他卻是滿懷自信,走到那部懷丁式紗機前,衝着曾伯康點點頭,然後立即開始動手拆解着那部紗機。儘管速度並不快,但總之,在新部件的安裝過程沒有出現什麼紕漏,在擰好最後幾個螺母之後,看着已經完成改造的紗機,吳子川宣佈設備已經安裝就緒了,而馬特則全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這,這是怎麼回事?
“現在可以試機了嗎?”
走向前,管明棠看着吳子川問道。
“可以了。”
試車開始了,美國優質長絨棉與華北本土雜棉於混棉機內混合,隨後又清花機清理,整個過程,十幾部機器發出嗚嗚的轟鳴聲。這種聲音,對於外人來說,只是刺耳的噪音,而對於這間廠房內的工人和技術員們,卻等同於一首優美的交響曲。
“怎麼樣?”
走到管明棠的身邊,周作民小聲地問着他,在設備安裝好之後,對機械是個外行的他,並沒有關注其它人,而是盯着馬特,他發現馬特的表情這會卻是不停的變幻着,只看他那表情,周作民便已經知道答案了。
而在周作民說話時,紗機已經開始運轉起來,望着那高速運轉的紗機,管明棠的臉上擠出了笑容,這會伴着那轟鳴的嗓聲,只聽到曾伯康對周圍的記者說道。
“我們的改造工序和日本人的完全不同,他們是在動力上作文章,而我們是圍繞着標誌着紡織生產能力的細紗機的心臟——紡綻進行改造,懷丁式紡紗機採用的是平面錠子,而我們採用的則是更爲高效的軸承錠子,其工作效率更高,按照理論設計單產由原來的20支紗18公斤提高到40公斤以上,當然的改造技術難度也更大……”
在曾伯康的講解中,人們看到馬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伴着紗機的轟鳴,他只是盯着那細紗,臉上全是一副不可思議之色。
怎麼可能?
“爲什麼不可能!”
面帶着微笑,管明棠走到馬特的面前,逼視着這個洋鬼子,冷聲說道。
“我告訴過你,你們做不到的,我們能夠做到,日本人能做到的,我們能夠做的更好!我想,現在,你還差我一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