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從清末開始,在中國的精英階層之中,“實業救國”論盛行不衰。民族資本家大力提倡國貨,抵制外國的經濟掠奪,維護民族利益。他們的共同口號是。“振興實業,挽回權利”。這些精英階層之所以認定“實業救國”原因非常簡單,中國既然有貧乏病,那麼開發實業就成爲唯一的要求;在開發實業的要求下,資本主義、機器生產與日俱增,形成不可抗拒的歷史趨勢;要救中國只有一條路,就是要增強國力,要增強國力就必須開發實業。
不過,這條道路卻比他們想象的要艱難許多,儘管在過去的幾十年間,一代代懷揣着“實業救國夢”的國內民族資本家、精英們掀起一次又一次投資實業熱潮,可每一次,總會在經歷了最初的輝煌之後,又迅速衰敗下來。
這種衰敗似乎是必然的,先是海關稅權爲外國列強控制,面對外國資本爲搶佔中國市場大力傾銷時,而無力以關稅作爲保護,再者國內軍閥混戰、苛捐雜稅層出不窮,各省各地厘金稅卡,更是對國貨極盡壓榨。
不過從去年開始,對於那些懷揣着實業救國夢想的民族資本家、國內精英來說,他們似乎看到了希望,從去年年初,攜中原大戰擊敗各路軍閥餘威的南京政府開始了全方面的財稅改革,先是與各國簽定關稅新約,中國初步實現了關稅自主,加之厘金的裁撤,使得國內統一市場形成,同時實施國地稅分離,又使得壓榨工商業的苛捐雜稅大爲減少,可以說,市場在年間清明許多。
儘管,去年“9。18”事變後,東三省的淪陷,使得國民心氣遭受重創,而且關稅保護尚不能行,日貨傾銷之勢仍然如火如荼,又有國際經濟危機對國內經濟的重創,可仍然難以阻擋國人慾以實業行以救國的夢想。
夢想從來都是如此美好,而現實卻總伴隨着一些殘酷。
海河西岸,北洋紗廠,一大清早,幾乎整個天津所有的報社都派訊得趕到了這裡,就在昨天深夜,他們得到一個消息,北方公司已經完成的紗機改造所需設備的製造,今天將安裝完成後,就會進行試車。
聯繫着之前日本人的冷嘲熱諷,這些記者們算不會放棄這個大新聞,不僅國內的報社大都派來了記者,甚至就連同一些外國記者也趕了過去。
“馬特先生,你憑什麼拒絕我們安裝這些設備,你拿出你的理由來!”
面對英國人的蠻橫,吳子川真有些急眼了,拉着這個怡和派來的工程師,非要他說個明白。別看他平時的脾氣是不溫不火的,但這一次卻給激起了脾氣,說話也開始橫了起來。
面對吳子川的憤怒,馬特工程師則只是非常平靜的回答道。
“吳先生,我需要提醒你的是,北洋紗廠的設備,都是由英國企業製造,由怡和洋行提供的設備,怎麼能夠使用你們中國製造的零件改造呢?假如未來這些設備如果出現問題,那麼責任算誰的?”
“如果是因爲我們生產的部件而導致的事故,責任當然由我們負。但如果與我們生產部件無關,而是其他地方出的問題,那自然就是由你們來負的。這有什麼複雜的嗎?”
搖搖頭,馬特看着吳子川說道。
“你是機械專家,應該知道一臺設備是一個整體,如果有一個部件不合格,就會對整體的質量產生影響,所以,英國的設備,不能使用中國的零件。”
“馬特先生,那爲什麼,英國的紗機可以使用日本的零件進行改造呢?而不能使用中國製造的零件,而且你們自己根本就沒有能力改造紗機,現在我們自己加工出了用於改造設備零部件,掌握了改造設備的技術,你又說,不准我們自行改造設備,而且我們在合同裡是有規定的,設備維修所使用的配件來源並不限定於設備製造商,你拒絕使用我國企業製造的零部件,就是違約的行爲。”
作爲工廠廠長的曾伯康面對着馬特大聲質問道。而在他質問時,從北平趕到天津的管明棠的眉頭一皺,望着周圍的數十名中外記者,便走到一旁神情凝重的周作民身邊悄聲問道。
“維新先生,他們……”
視線投向那些記者。
“是您請來的?”
周作民搖搖頭,神情顯得很不自然。
“那裡是他請來的,根本就是不請自來,開始時,紗廠還想把他們拒之門,可誰曾想,竟然會來這麼多?最後擋都擋不住啊!”
不請自來?
眉頭微微一皺,雖說周作民沒繼續說下去,但管明棠還是嗅到一絲陰謀的氣息,會是誰策劃了這一切?他們又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
儘管明知道改造方案絕對沒問題,但出於謹慎,管明棠還是對身邊高勝侖低聲交待一句。
“這件事,肯定有內情,你回頭派人查一下!”
點點頭,高勝侖便退出了車間,在車間門外衝一個人吩咐了一句,那人迅速離開了車間。
面對曾伯康的質問,馬特繼續搖着頭說道。
“沒錯,我們的合同裡是有這樣的規定,但這是有條件的,那就是要求使用的配件達到英國紗機的設計要求、符合英國的工業標準,而你們製造的零件,很明顯是達不到這個要求的。”
在曾伯康與馬特辯論的時候,北方公司的一行人就站在一旁看着。聽到他的這句話,吳子川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對馬特說道。
“馬特先生,你說我們的改造方案和零件達不到要求,你有什麼證據嗎?我們把改造部件運來之後,你連看都沒看一眼,我們的方案,你也沒接觸過,憑什麼就說不合格了!”
馬特立即意識到被人抓住了小辮子,可這時卻容不得他退縮,大班親自吩咐過他,無論如何都必須要阻止中國人完成改造並進行試車,於是他便狡辯道。
“需要看嗎?中國的工業標準可以達到英國的工業標準嗎?再則中國有工業標準嗎?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中國的工業製造,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作坊製造的階段,你們可能完成複雜的機器部件製造嗎?”
話間、語中的輕蔑之色盡顯無疑,面對這種質疑,一直冷眼看着這一切的管明棠卻嘿嘿地笑了起來,他走向前去,直視着馬特。
“英國的工業標準,並不是世界上最好的,至於中國的工業標準,我可以保證一點,至少北方公司的工業標準,是遠遠領先於英國的。”
對於這一點,管明棠極爲自信,在這個時代的中國,並沒有製造工業標準,這一點說的到是事實,但是北方公司卻執行着嚴格的機械工業標準,而那一標準卻是參照網上公開的50年代的德國工業標準制定,準確的來說是直接“套用”,之所以選擇德國的工業標準,倒不是因爲德國的先進,而是因爲中國的工業標準信息需要用錢購買,而德國的工業標準則可以直接下載。
在管明棠說話的時候,原本被馬特的話激出一團火的中國記者們,在叫好之餘連忙給他拍下幾張照片,在鎂光燈閃動動,他們不停的交頭結耳的問道,這個人是誰?
同樣,馬特也愣了一下,這個人是誰?他怎麼就這麼自信心?黑着臉,馬特的眼珠一轉,隨口極爲輕蔑的吐出一句話來。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
來中國已經十年的馬特,說着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自然的,也熟知一些中國的歇後語,他這句話換來的只是管明棠的一陣大笑,逼視着馬特,管明棠冷冷的口氣說道。
“這設備已經買回來的十年,早就過了保修期,我不知道是誰指使你來攪這池子混水,可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一點,這裡是中國的地方,還輪不到你當家,吳廠長,安裝部件。”
在中國人衆目睽睽之下,轉過身來,管明棠手指着馬特說道。
“你給我看好了,讓你看看中國人是怎麼改造設備的,告訴你,你們英國佬做不到的時候,我們中國人能做到,他們日本鬼子做不到的事情,我們……”
話聲稍頓,將視線投向那些記者,似乎是想給他們留下記錄的時間。
“不僅能做到,而且還能做的更好!”
“你……你……”
面管明棠的蠻橫,馬特的臉明顯地又黑了幾分,他從沒見過這麼蠻橫的中國人,中國人不都應該對他客客氣氣的嗎?突然,他笑了起來,顯然是怒極了,雙手一抱肩,看着車間中的紗機!
“好,我就看你們如何改造這些設備!”
自信,這會到是淪到馬特自信起來了,因爲北洋紗廠和其它的紗廠不同,他根本就沒有培養出自己的設備工程師,否則也不會十年如一日的將設備維修都交給怡和,北方公司或許能夠制定出改造方案,並完成所需零部件的製造,可安裝那些零部件,僅僅只是簡單的安裝嗎?
如果只是真的有那麼簡單的話,他們又豈會找到洋行,找到自己?
瞧着周圍的自己帶來的中國技師的神情,馬特的雙眼一斂。
“你們誰也不準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