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步,杜仲走得很慢很慢,好象每一步跨出去,腳下就會是萬丈深淵。走出四步後,他頓了頓,轉向左邊,又是兩步。接着聽文皌說道:“往前走,慢一點。”杜仲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挪動着,這時他耳邊除了文皌輕微的呼吸聲,就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了。文皌一直沒喊停,他只得繼續往前走。也許又走了半個小時,又也許只是一柱香功夫,忽然聽到了新的聲音。
“滴答。滴答。”那一定是水珠滴落到水中的聲音,杜仲似乎都能看見那水中泛起的一圈一圈的漣漪。只是,他卻聽到文皌的呼吸聲好象變得沉重起來,她的氣息掃在他的臉龐上,癢癢的。“慢慢走。”文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懼意,黑暗中杜仲看不見任何東西,但輕易就被她的恐懼所感染,腳步不由得更慢了。
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動着,忽然,杜仲好象看到很遠的地方出現了一絲模模糊糊的光影,看不真切,一時間分辨不出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不過隨着距離的縮短,那光影清晰了一些,似乎是從上方投射下來的一點微光。
水滴的聲音大了一些,應該就在那抹微光投下來的地方。杜仲停住腳步,小聲的問道:“你看見了嗎?前面那裡有光。”文皌輕應了一聲,她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否真切,自打進入這個山洞,就隱隱約約覺察到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氣息。那是烙印在紋狸族記憶深處的印跡,那種氣息屬於他們必須要向之臣服的種族山鬼。
她的心懸得高高的,不知道即將要面對的,是否真的就是山鬼。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但是那種與生俱來的恐懼,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你知道。山鬼嗎?”文皌附在杜仲的耳邊輕問,她刻意的將聲音再壓得低些,彷彿生怕因此而真的引來山鬼。“知道。一點。”杜仲想了想,他只是聽說過這麼一種介於人類與妖怪之間的生物。據說是山林裡的主宰,有着美豔無比的容貌,但卻又冷酷無情。她們幾乎不會走出山林,但卻也十分痛恨侵擾她們的人類和妖物。
文皌不再說話,她實在不知道如果這裡真的有山鬼,自己會怎樣。自古以來,紋狸與赤豹就是供山鬼的驅役的,是否自己的命運就此便會出現意外的轉折,從此無法再自由自在。
杜仲思索了一下,他並不像文皌天生就對山鬼有懼意。況且這是他師父呆過的山谷,也許師父的師父也在這裡呆過,就算有其他生靈,那也未必就會對他不利。而且他對文皌的傷一籌莫展,除了找到泉源,根本想不出別的辦法來了。
距離那抹光影不過就是十幾丈遠,再緩慢的腳步,也挪到了。杜仲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這裡應該是處於山腹之中的一小塊平地,如同一間正正方方的石室。也不知道是人爲,還是天地造化,上方竟是直通山頂。而先前看到的那一抹微光,正是陽光從百丈高的山頂裂口所投射下來的。
那滴答做響的水聲正是從正前面、大約離地兩丈來高的一處凸起位置,滴落到下方的一
個水窪之中,想來那個凸起應該就是水的源頭了。只是不知道,那裡是否就是所謂的泉源。正文的那個水窪呈橢圓形,大約也就是跟普通人家家裡的浴盆差不多大小,而且也看不出深淺來。
杜仲蹲下身去,先用手摸了摸地面,確定腳下的地並不潮溼,這纔將文皌輕輕的放下,讓她倚在石壁上。一路走來,並沒有遇到什麼意料之外的變故,他想,也許是她太緊張了。
試探性的走到水窪邊上,水滴仍舊在滴落,水聲的頻率也沒有變化。杜仲舒了口氣,彎下腰就要將自己的手往水中探去。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水面的那一剎那,就聽得頭頂上傳出了一聲可說是震耳欲聾的吼聲。一道棕褐色的暗影如閃電般襲向杜仲,嚇得他側身就地一滾,披散在肩的頭髮,被那暗影捲起的風狠狠揚起,而他也覺得臉頰像是被什麼東西刮過一般,生疼生疼的。
他來不及看清襲擊自己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下意識一躍而至文皌身前,提防着那東西向她出手。穩住身形環視周圍,卻什麼也沒看到,他有些疑惑,剛剛那東西的身形應該不小,這石室再暗,也不可能可以讓那東西隱藏起來。
他屏住呼吸,側耳細細的聽了一陣,除了文皌的呼吸聲,便再無第三者在這石室中了。這時,文皌咬着牙對他說了句:“上面。”
杜仲擡頭望了望,上方也並沒有什麼東西,不過,當他的目光掃過那處凸起的水源,似乎和剛剛有些不一樣了,可他先前看得並不太仔細,也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不一樣。
“是那裡嗎?”杜仲指頭那處凸起,轉頭問文皌,“你看清是什麼東西了嗎?”文皌回答道,儘管還是平生頭一回看到,但她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赤豹,是赤豹!”杜仲還想繼續問,卻聽文皌張嘴發出一聲尖利的叫聲,那聲音在這幽靜的空間裡聽着尤其滲人。他曾經聽到過類似的聲音,他住的地方有幾隻流浪貓,偶爾它們會打架,而在打架前就會發出這種警示性的尖叫聲來。
隨着文皌那聲尖叫,山壁上那處凸起果然又閃出棕褐色的暗影來。只不過這次沒有襲擊他們,杜仲只覺得眼一花,影子就到了他們跟前。那是頭生得很奇怪的動物,它的腦袋生得有幾分似獵豹,一身棕褐色的油亮皮毛,以及一條長長的尾巴,只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和一對長長的獠牙,在視覺上比獵豹更爲兇悍。
那隻赤豹站在杜仲面前,直直的瞪着他,眼神看起來很是不善。杜仲將手中的玄鐵鎩狠狠的擲入自己面前的地上,想以此警示對方不要靠近。可是文皌卻低聲讓他將自己扶起來。
杜仲聽了文皌的話,一把抽回玄鐵鎩退到她身邊,將她抱了起來。文皌歪頭看着赤豹,似乎在用眼神與之交流着什麼。片刻過後,那頭赤豹向他們走近幾步,頭微微前傾,不知道是不是在嗅着他們的味道。
它的眼神看起來柔和了一些,蹲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文皌則讓杜仲將那柄玄鐵鎩拿給它看。杜仲不明就裡,
不過聽她這麼說,也不多想,一揚手便將自己從不離身的兵刃拋於它的面前。
赤豹伸出爪子撥弄了一下,又垂下頭去聞了聞,接着它擡起頭來竟然發出人言:“這裡就是你們要找的泉源,我守在這裡已經很久了。”
“那可以讓我們過去嗎?”杜仲才懶得管它在這裡呆了多久,他低頭又再看了眼文皌受傷的手臂,向它說道:“她受了很重的傷,需要立即治療。”
“我可以讓你們過去,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赤豹仍舊一動不動,血紅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杜仲,“解除將我鎮封在這裡的禁咒,否則我不會讓你們過去。”
難道這頭赤豹是被誰困於此處?杜仲皺起來眉頭,面前的妖獸看起來十分不好對付,如果硬來,自己大概佔不到什麼便宜。但是,又是誰將它困在這裡的呢?是師父嗎?抑或文皌所說的山鬼?
“你是被誰困在這裡?又因何被困?”杜仲並沒有正面回答它的問題,而是先問出自己心內的疑問。“很久以前,這座山裡只住着山鬼,不過後來來了很多求仙訪道的人,發現了泉源,以爲是可以助人長生不死。再後來,這個傳聞被一些術士知道了,他們便以詭計合力殺死了山鬼。山鬼死前拼盡全力將我從異界召喚至此,敇命我守護這個泉眼,不允許任何人靠近。”赤豹擡起一隻前爪舔了舔,又繼續說道:“死在這裡的術士多了,就鮮少再有人敢來了,這裡也慢慢被人遺忘了。”
“我爲什麼要相信你的故事?”杜仲搖了搖頭,這種久遠的事,誰知道是真是假,“再說,我可從來沒聽師父說過這裡有妖獸。”“你師父?是那個叫虛元的老頭嗎?”赤豹努力的想了想,他還記得那柄玄鐵鎩上的氣味,“他當然不會說給別人聽,就是他的先祖用了移山之術,將泉源之水引入地下,再把這兩架山峰合攏,使我從此不得見天日!”
“引入地下?”杜仲愣了一愣,聽它這話的意思,分明是說這泉水還有別的水道。一轉念便明白過來,水大概是引去了藥田,難怪那田裡長出來的黃精與首烏,都異常粗壯。如果時間允許,他大可離開這裡,去細細的尋找水源。只是現在,不知道文皌還能撐多久。
“答應它吧。”文皌輕輕的說道,她並不僅僅是因爲求生的慾望太過強烈。此前她已經從赤豹的眼中看到了,它所經歷過的一些不成章節的片段,雖然還無法感同身受,但一想到自己只因爲覺察到一絲山鬼殘留的氣息,就已經被也許會從此受到束縛的猜想嚇得毛骨悚然。
杜仲低頭望着懷抱着的文皌,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應該答應,也不知道就算答應了,有沒能辦法解得開施加在赤豹身上的禁咒。他又擡頭望着赤豹,坦白說道:“我沒有把握能與你做這個交易。”“你能辦得到。”赤豹的目光落在那柄玄鐵鎩上,它能感覺到這把潛藏在兵刃之中的強橫力量。“禁咒在哪裡?”杜仲確定很把根源的問題搞清楚,至少要知道癥結,才能做出判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