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復生,聽起來是個相當之玄幻的命題,在這個世界上,哦不,在大部分世界裡,生命是一種獨一無二的形態。不管是人類,抑或是妖怪,命就只有這麼一條,一旦失去,就再也無法挽回了。不要相信什麼貓有九條命之類的無稽之談,就算看起來是貓,無非就是形態問題罷了。那副皮囊之下,具體是種什麼樣的妖怪,就誰也不知道了。
妖怪嘛,命格自然是要比人類硬上許多的,所以,大概是曾經有人見過貓受了傷、或者是跳了樓,卻又什麼事都沒有,便想當然的覺得,這種生物,性命肯定不止一條。
再換個說法,人類的身體,可以被單純的看作是一種盛放魂魄的容器。而這個容器,一旦損壞,那麼,其中裝載的東西,自然就會煙消雲散。但是如今的現實是,那個兩千年前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腰斬而亡欒大,如今竟然改頭換面,重新出現!
這樣的事,就算是發生在妖怪的身上,也很難成立。畢竟,除了強大的能力,也沒有所謂的金剛不壞之身,尤其還是整個身體被一刀兩斷。因此,虞玖玖聽說剛剛走掉的,是這樣一個東西,好奇心便立即被激起來了。
葭萌聽到她的這個疑問,只是淺淺的一笑,若無其事的說了四個字:“借屍還魂。”
“這不是以訛傳訛的鬼扯嗎?”一直沉靜的呆在一旁的汪渺,忍不住插了句嘴。做爲一隻妖怪,他並不是離羣索居、偏安一隅的活着。大抵是類似於迫切的想要融入這個世界的吧,所以他一直努力的學習如何更像真正的人類。也正是如此,人類世界裡廣爲散佈的傳聞,他比大多數妖怪知道得清楚。
看到虞玖玖一臉疑惑的樣子,他輕咳了一聲,想了想,跟她解釋道:“就是一直以來,總有那麼些術士,號稱自己可以爲亡者的靈魂,找到適合的容器,並讓這個容器如常的運作。只不過,我還從來沒見過成功的例子,來來去去就僅僅是傳說罷了。更何況,在玄門正宗看來,這些都屬於歪門邪道、抑或是禁術一類。就算有術士能做到這步,也會使自己成爲衆矢之的、不容其存在於世。”
“可是……”柳煙皺眉,她很自然的想到了李憑,他的鬼魂並沒有因爲身死而消散,反倒是尋上了自己。她一時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自覺的扭頭看了陶烏一眼。
陶烏聳了聳肩,很負責的對柳煙說道:“你是想說李憑吧?這個很簡單啊,他心裡有放不下的執念,而且又有他使用了多年的器物可以依附,所以就能一直留在世間。況且,他不也只是個鬼魂嗎,不可能再活過來的,一旦你完成了他的心願,也就一了百了。”
“是這樣嗎?”柳煙似信非信的眨了眨眼睛,這種事,她還陌生得很,反正跟前這些都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他們說的話,應該比那些沒根沒據的民間傳說
更靠譜一些。
葭萌咳嗽了一聲,知道這幾個還在等着聽下文,便也不再賣關子,繼續說道:“借屍還魂這個事吧,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胡說八道,所謂空穴不能來風……”
在很久很久以前,不管是普通人類也好,或者是術士也罷,所受到的禁制遠不如現在這麼繁多。所以,借屍還魂這種事,在能力可及的情況下,並不是不能發生。只是,要讓一個人的魂魄,找到合適的新容器,難度略微大了一點。
但人類勝在數量巨大,真心想要找到兩個八字相同、體質相似的人,其實也不是難於登天。再說了,欒大的情形,只是像借屍還魂而已。要細論起來,也不是那麼回事。
他被腰斬之後,沒有立即死去的原因,也不是有什麼執念。只能說是那些爲了向武帝劉徹表明立場與心跡的術士們,一不小心將事情給弄巧成拙了。他們各自都急不可耐的對欒大的靈魂,施加一重又一重的詛咒,卻完全沒有想到,恰恰就是他們所施下的咒訣,如同防腐劑之於食物,令其不滅不昧。
所以,那個不知名的人,悄悄的帶走了欒大的魂魄,使其依附在一枚符珠之上。不單如此,還珍而重之的交付給了博望侯張騫,並拜託他帶着這東西,一路西去。於是,就有了後來的故事,博望侯借病詐亡,再化妝成尋常的商賈,似模似樣的領了支商隊,延着自己開闢的西行線路,在極短的時間裡,就把欒大的魂魄帶離了大漢朝的疆域。
但是,葭萌所知道的往事,到此爲止。再往後的事,比如,欒大的魂魄最後去到了什麼地方,又是怎樣的機緣巧合,佔據瞭如今的身體,並且突破了層層禁咒,最終在時隔兩千年之後,又重新回到了這片東方大陸之上,她就完全說不上來了。
聽到這麼一個非常不完整的故事,大家都顯得有些失落,不想,葭萌頓了片刻之後,又補充道:“原來,我根本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因爲看上去,完全就不足道。可是,後來我無意中,又發現了另外一個挺有趣的事,似乎,這兩者之間,存在着某種聯繫。”
葭萌眯起眼,不知道是望向遠方無際的戈壁,還是要越過那枯燥無趣的景色,令目光穿過時間與空間的界限。她的這個姿勢持續了大約有半盞茶的工夫,然後才慢慢悠悠的、以一種略顯飄渺的語氣說道:“你們應該都知道鍊金術吧……”
聽到“鍊金術”三個字,虞玖玖跟汪渺還沒有太大的反應,柳煙與陶烏卻是暗暗吃驚,鍊金術這玩意兒,儘管他們還沒有實際的接觸過,但在不久之前,已經有過一次不算正面的交鋒。尤其是,在那個時候,蘇河言之鑿鑿的對他們說過,鍊金術其實就是障眼法,而且還與東方術士們熱衷的丹鼎術、乃至於煉妖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只不過,他們兩個臉上一閃而過異色
,沒有讓其餘幾個覺察到。而葭萌的思緒,似乎已經飄去了別的地方,依舊用不太真切的語調,繼續講述着這個故事。
鍊金術的起源,已經很難去考據了,有的人說是從法老王時代就開始興起的魔法,也有人說,是源自古希臘的神秘哲學體系,還有人說是從波斯的原始神明崇拜的衍生品。可是,如果仔細去翻閱一下鍊金術盛行的區域,以及與之相關的時間線索,就會發現,其實這個東西,是從波斯逐漸輻射向更西方。
那些零零碎碎的傳說與故事,還有與東方方術極爲相似的理論,最終讓葭萌從中發現了端倪。雖然還不能依靠這些似是而非的傳聞,去拼湊還原出事實的真相,但她相信,這一切,都跟欒大被帶離的魂魄脫不了干係。
“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鍊金術嗎?”葭萌收回虛無的視線,歪着頭對大家勾脣一笑,“那種只有其形,不具其神的小把戲,除了騙騙沒見識的西方人,還能有什麼用?提煉黃金?置換永生?這世上,還有比這些鬼話更無稽的笑話嗎?”
柳煙略一沉吟,便點頭道:“是挺不靠譜的,我認識的一個妖怪,對了,就是跟你提過的那個開酒館。她也曾經說起過鍊金術,結論跟你的差不多,就是障眼法。可是,就算真跟欒大有關,又是怎麼扯上借屍還魂的呢?這兩個東西好象很南轅北轍啊……”
葭萌伸了根手指,衝柳煙搖了搖,“你要知道,鍊金術最爲核心的要素,就是置換。他們講究的是等價交換,說白了,就要用一個東西,去交換另一個東西。所以呢,以這個理由去蠱惑人心,就容易很多了。許給尋常人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承諾,交換一具合適的容器,對信徒而言,完全就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嘛……”
“是這樣嗎?”虞玖玖彷彿是聽了個特別玄幻的故事,想要提出點反駁的意見,卻只是張了張嘴,而不能找出有力的理據來。
陶烏一攤手,他對這些人類的故事,打心底裡是不感興趣的,無論是追求永生,還是不斷的去達成一個又一個的慾望,都跟他沒有半毛錢關係。而且,不管欒大是人是妖,跟自己並沒有什麼利益衝突,所以欒大對他也不算什麼威脅。大不了,真避免不了跟這傢伙短兵相接,一口吞了也就是了。他現在的狀態,與在琅琊臺時,已不可同日而語了。別說是一個欒大,就是正經的赤焰獸跳到跟前,動起手來,也不見得就會落下風。
葭萌看陶烏的樣子,就能猜到他的想法,亦是如他那般的一攤手,對虞玖玖道:“所以啊,我真的不知道時隔多年,他跑回來是爲了什麼,更不知道,他那麼執着要找的東西是啥。這事啊,大約只有張騫和那個無名氏才清楚,我總不能替他去找吧?兩千年,連黃河都改道了無數次,博望侯的屍骨、靈魂,大概都已經變成了塵埃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