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神侍出了宮廟,一把抓住了己的手腕,以眼神摒退那些少年侍從。
這個舉動,讓己很不舒服,既是因爲那個老神侍眼中迫切的神色,也是因爲從自己手腕處傳來的粗礪觸感。但他不能甩開手,神侍的地位異常尊貴,他們代表着神明。
老神侍將他拉到離宮廟十幾丈遠的地方,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今日的骨卜,不祥。”
“不祥?”己愣愣的問了一句,雖然他知道一連裂掉了好幾塊獸骨,但看到整個儀式並沒有因此而停頓,便也沒有太焦慮。可此時聽到老神侍這麼一說,眼皮就跳得更厲害了。
他張了張嘴,喉嚨莫名有些乾澀發緊,他趕忙嚥了口口水,才追問道:“可知道預示了什麼?”
老神侍搖了搖頭,他活了一輩子,頭一回遇到這種情況,不敢貿然下斷言。他回頭看了一眼宮廟,門已經關上了,一切好象是忽然之間遠去。
“今夜我要佔星,興許能卜出些什麼來。”老神侍一邊說,一邊嘆了口氣。占星術與骨卜,歷來是神侍、巫師慣用的占卜手段。但對他而言,占星實在不是最爲擅長的。
己聽到這麼個不知所云的答案,愈發的不安了,他忍不住又問道:“這次……是天災,還是人禍?”
老神侍仍舊是搖了搖頭,“暫時還未可知。”
白瑂靜靜的坐在祭臺上,她也不明白,老神侍在看到那枚獸骨上的裂紋時,爲什麼會呈現出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她看着那隻已經沒有了火焰的鼎爐,裡面全是黑呼呼的灰燼,居然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足以吞噬萬物。
她慌忙移開視線,心裡暗想,一定是那個老神侍太過神經質了,是以讓自己也受了傳染。她站起身來,掀開帳幔,奔下了祭臺,她實在不想在這宮廟裡再坐下去。
明晃晃的太陽,高高的懸在半空中,白瑂仰起頭,眯着眼睛站在沒有遮擋的空地上,任憑陽光落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光包裹着她,不知不覺,她聞到了一陣清淡的幽香。
她睜開眼睛,原來是妲拿着一枝開得正燦爛的山杏,笑着站在她的跟前。妲出落得越來越標緻了,煙籠似的兩道彎眉下,一雙明眸清澈得如同水晶,鼻樑精緻挺蹺,嘴脣潤澤粉紅。一頭及腰的順滑墨發,被微風吹得微微飄動着,翠綠的松石頭飾墜在額前,襯得她嬌嫩的肌膚更加細膩。
“瑂姐姐,你在做什麼?”妲將那枝山杏遞到了白瑂面前,紅豔豔的花,卻及不上她的笑靨。
白瑂接過了那枝山杏,香氣重了幾分,她折下最頂端的那朵半開的紅花,簪到自己的鬢邊,悠悠的對妲說道:“以前,我住的地方,有一株杏梅。每到開花的時候,哥哥總會選了最漂亮的那朵來給我……”
妲吐了吐舌頭,她只是覺得白瑂的屋裡太過簡致,所以才特意折了枝山杏來。這些年來,她已經有些不記得,那個與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年輕的容貌了,唯有一個籠統而模糊的印象。她想安慰白瑂,可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最後只得低下了頭。
白瑂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失落,將山杏衝她晃了晃,“這個也很漂亮,我很喜歡的。”
妲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她開心起來,拉起白瑂的手,朝沙河跑了去,“瑂姐姐,那邊的山杏開得可好了,我帶你去看……”
白瑂只得隨她一同去了。
的確如妲所說,沙河兩邊的山杏,開得燦若雲霞。微風揚起或白或紅的花瓣,天地之間如同是飄起了花雨,香氣襲人。
大約是這樣的景緻太美,又或者是在山杏樹下嬌笑着、轉着圈圈的妲,把快樂的情緒傳遞給了她。白瑂暫時忘掉了心中的不快,學着妲的樣子,也在山杏下轉起圈,慢慢的也笑了起來。
忽然,白瑂覺得有什麼人在看自己,她頓住旋轉的身形,把頭轉向河邊。她看到了一個女人,高瘦而華貴,挽起的長髮上綴着赤金的飾物。她看不出地女人的年紀,乍一看滿滿盡是成熟美豔的風韻,再仔細打量,又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女。
妲發現了她的異樣,也頓住了身形,順着她的目光望去,不禁,“咦。”了一聲。
“那是誰?”妲問道,她認識氏族裡的所有人,卻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
白瑂不由自主的將妲拉到自己的身後,直覺提醒着她,那個女人,應該十分危險。可是她無法用語言,向妲描述出自己的感覺。
女人慢悠悠的朝她們走了過來,步態輕盈而迅速,轉眼就已經到了她們的面前。女人先是歪着頭,看向被白瑂掩在身後的妲,面上浮起若有若無的笑意。過後,才把目光收回來,又投向了白瑂。
這次,她的笑意明顯擴大了,然後開口道:“你是從青丘來的?”
那個極盡豔麗的女人,脫口就說出了白瑂的來歷,讓白瑂心裡不禁又升起了幾分警覺。她的目光,重又將那女人上下打量一番,只覺得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不知道爲何,白瑂朝後小小的退了一步,她很不喜歡那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兒。並側過頭、壓低了聲音,對妲說道:“你趕緊離開這裡。”
妲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聽着白瑂那毋庸置疑的語氣,也不再多做停留,轉身便疾步往回走。
待她走得已經看不見了,白瑂這才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那女人道:“你是誰?如何知道我來自青丘?”
那女人笑了笑,沒有下面回答她的問題,擡手彷彿是理了理絲毫不亂的雲鬢,然後開口道:“走過的地方多了,自然見識也就多點,你在害怕我嗎?”
害怕?白瑂心裡打了個突,說實話,她並不知道害怕應該是種什麼樣的情緒,因爲在過往,她無從感受。但她想起從故鄉來到這個地方,沿途也見過些不成氣候的精怪,面對她與哥哥的時候,無不顯得戰戰兢兢。也許,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就是所謂的害怕吧。
但她面對這個女人的時候,除了直覺對方似乎不懷好意外,也就沒有別的感覺了。而且,她不止一次的聽說,自從這個世界上的人類,在很久以前跟妖怪們達成了某些協議之後,妖怪們幾乎一夜之間都隱匿了起來,輕易不會出現。
她一時判斷不出這個女人到底是人還是妖,所以心中才會溢出不舒服的感覺。畢竟,這裡不是青丘,她不過是暫
時住在,這個將九尾狐奉爲神明的部族而已。她留在這裡唯一的理由,就是哥哥讓她在這裡等着,因此,她也不想給自己,抑或是有蘇氏,招惹到任何麻煩。
“不,你沒什麼可怕的。”白瑂冷冷的迴應着,說話間,只見她的纖纖玉手揚起,一張如薄霧似的銀色光網擴散開去,轉瞬就彌散在了空氣中,像是在自己與那個女人之間,攔下了一道禁阻。
白瑂見那個女人並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便又說道:“這裡是有蘇氏的居所,不管你是路過也好,還是有什麼圖謀也罷,都可以離開了。”
語畢,她一甩輕紗袍袖,便要轉身離去。
可就在她剛剛轉身的那一剎那,輕微的氣流波動,使得她下意識的又回了頭。而那個女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已輕易的穿過了她剛剛纔設下的禁制,眨眼工夫就到了自己的跟前。
幾乎沒有多想,白瑂還未等那女人站定,已果斷的揮出一掌。那一掌雖然無聲無息,卻帶起了一陣凜冽的風,夾雜着飄飄灑灑的杏花花瓣,襲向了那個女人。
那女人似乎沒料到,白瑂根本不再多問,便已出手。未及防範之際,整個人進行的身影,因迎面而來的掌風,阻得一滯。紅白相間的花瓣,頓時撲了她一頭一臉,還有一些沾上了她的頭髮、衣裙。
白瑂沒注意她面上一閃而過的怒氣,因爲她看到,那女人腳下的裙襬,被揚了起來,好象有條青黑色的影子晃動了一下。可是她的裙襬立即又垂了下來,重新遮住了她的腿腳,再也看不到什麼。
白瑂心下生疑,更不多言,身子一晃欺近那個女人。也不等那女人退後,雙手一翻、並指做刀,豔紅如血的蔻丹甲,如同是一柄利刃,划向那女人的喉嚨。
那女人顯然不是等閒之輩,儘管白瑂的攻擊出其不意,卻也沒讓她亂了陣腳。她一仰頭,整個腰身亦順勢後仰,堪堪避過了那凌厲的一記殺着。緊接着,她的身形一晃,渾身柔若無骨一般,不但貼着白瑂的身子轉到了她身後,還一把扣住了白瑂的手腕,反向朝後扭去。
白瑂從來不曾與誰真正的正面交過手,她這連續兩擊,半是本能、半是以前看哥哥出手時,記下的招式。她也並沒有存着一擊必中的想法,即使是被反扣住了手腕,並沒有讓她心中太過緊張。
那個女人大約也是有些輕敵,以爲扣住了白瑂的手腕,便是制住了她。沒想到,白瑂一旋身子,先是擺脫手臂被反扭的劣勢。接着腳一蹬地,大力的朝着與那女人相反的方向躍起,猛一甩手,硬生生從那女人手中掙了開來。
拉開與那女人之間的距離,白瑂垂眼掃過自己的手腕,雪白的皮膚上已經有了一圈烏青,看着煞是驚心。不過,比這壓痕更糟糕的是,剛剛被扣住手腕時,皮膚上傳遞出的涼膩觸感,就像是被一條蛇給纏住了。
白瑂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很快消除了烏青的印記,她望着那個女人,眼中不自覺的流露出一抹不服輸的倔氣。她雙手合什,然後相貼的兩掌一擰,右手慢慢合攏,像是握住了什麼東西。接着她的掌心寒光閃動,一柄藏青色的骨刀,如同是被從刀鞘中緩緩的抽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