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定是比玉還要珍貴的東西吧?”妲問得一本正經,在她的認知裡,供奉給神明的玉已然是珍寶了,那麼神明的身價,自然是比玉要高許多。
瑂卻皺了皺眉頭,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我也不知道呢,等我哥哥回來,我問問他好了。”
“啊……那個人,是你的哥哥啊……”妲吐了吐舌頭,她只見過那人一次,就是上一次在宮廟裡被白瑂醫治過後,她從來沒有見過生得那麼漂亮的人,“那他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呢……”白瑂的神情明顯有些黯淡,明亮的眸子也半垂了下去,“他說他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讓我在這裡等他回來。”
“那他一定會很快回來的!”妲說得信誓旦旦,彷彿是爲了加強說服力,她還握住了白瑂的手,“我的哥哥也經常與族人們出去狩獵,他每次發出前,也會這麼跟我說的。”
妲的話,讓白瑂又重拾了笑靨,她心裡也覺得,不久之後,哥哥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時日一天一天的過去,轉眼已是四年。白瑂看着妲慢慢的長大,從一個黃毛小丫頭,漸漸的出落成了明眸皓齒的美貌姑娘。然而,她的哥哥,卻一直沒有回來。
在這四年裡,白瑂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與她最初來到這裡時一個樣子。妲跟她熟絡之後,不像族人那般戰戰兢兢,偶爾還會開玩笑的說:“瑂姐姐當真是神仙呢……”
爲了打發等待的時間,白瑂教妲習字、歌舞。而在妲的心裡,恨不得能將白瑂學個十足十,甚至是連行走、言談,都不自覺的處處模仿。久而久之,妲變得愈發的嫵媚起來。
起先,白瑂還數着日子,可是等待的滋味實在不好受,過後她想起很久以前,聽說她原來居住的地方,與人類世界的時間是不一樣的。於是,索性也不去記了。她想,哥哥一定是要去做什麼重要的事,而不能來帶自己離開。
那一年,沙河旁的杏花又開了,或紅或白、燦若雲霞。
那一日,有蘇族的族長己,神色凝重的來到宮廟,他要求年老的神侍,爲部族舉行一場祭祀。祈求上天,使戰禍遠離自己的族人。
宮廟外的玉磬被敲響了,一聲一聲、悠遠綿長,好象是真能穿透天際。不知所措的白瑂,被宮廟裡的侍者簇擁到了祭臺之上。她穿戴着從來厚重的華服佩飾,茫然的看着那些族人們,在她腳下行着五體投地的叩拜大禮,聽着他們跟隨神侍,吟頌着沒頭沒腦的禱辭。
神侍已經很老了,必須由年少的侍從們摻扶着,才能行走。他顫抖的手裡拿着一截白森森、被磨製成橢圓形的獸骨。一名侍從點燃祭臺下的一隻小鼎,不知道鼎中加入了什麼燃料,頓時騰起了幽藍的火苗。
神侍又取過一段指頭粗細的木棍,直直的戳進小鼎正中。少傾,那木棍也被點燃,沒有火焰,只是漸漸的變得通紅灼熱。神侍捧着獸骨的手,移到了鼎上,那骨頭的中心,輕輕的碰觸到灼熱的木棍。不多時,骨質已被火熾烤出刺鼻的焦味。
“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宮廟裡顯得萬未刺耳。接着,那塊獸
骨,竟四分五裂的碎成了數片,一些落在鼎中,一些落到了地上。
白瑂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就聽到神侍發出一連串的怪聲,就如同是他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大力的扼住了一樣。而跪在他身後的那些人,就像是活見了鬼,一個個臉色都慘白了。
骨卜,是神侍、巫師們用來占卜吉凶的方法。所用的骨頭,是獸類的肩胛骨,通常,不但需要磨製成橢圓形,而且還會將最中心的部位打磨得特別的薄。在占卜時,點燃特質的木棍,燃燒中心的部位,然後獸骨會在這個灼燒點爲中心,產生不規則的細小裂紋。他們便經由這些紋路,來得到所要占卜的結果。
可是現在,那獸骨居然裂了,老神侍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做過多少回骨卜,卻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麼詭異結果。他好不容易喘勻了氣兒,穩住心神,又拿起一枚獸骨,繼續重複起先前的動作。
接連用了七塊獸骨,無一例外都裂成了碎片,別說是占卜吉凶,這本身就已經是個巨大的凶兆了。
神侍擡起已經僵硬的脖子,神色悽哀的望向坐於高臺之上的白瑂。他推開扶着自己的侍從,踉蹌了幾步,撲倒在了臺階上。然後,無比艱難的順着臺階,爬到了白瑂的跟前。他轉過頭,衝那幾個呆若木雞的侍從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將鼎爐給搬上來。
幾個侍從這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的把那具滾燙的鼎,給搬到了白瑂面前。神侍從懷中摸出另一塊獸骨,遞到白瑂的手中。
白瑂驚訝的看着他,腦子有點跟不上他的舉動,過了好一陣子,纔想明白,他是要自己來做這個占卜。
她無奈的看着老神侍,然後目光躍過他,落在匍匐在宮廟裡那些有蘇氏的族人。最終,她不忍拒絕,哪怕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單從骨頭的裂紋裡,是不是真的能看出什麼來。
按照神侍的樣子,她小心的將獸骨觸到那段通紅的木棍之上,頓時感覺一股熱力,順着骨頭,傳到了自己的指尖。她敏銳的覺察到了獸骨的變化,幾乎是與燒灼而產生的輕微爆裂聲同時,她已飛速的移開了獸骨……
宮廟裡安靜極了,別說是一根針,彷彿是一根頭髮絲落地,也能讓人聽到動靜。年老的神侍,目光一直定定的落在,白瑂手中的那枚獸骨之上。當他聽到,“啪。”的那一聲輕響時,只覺得彷彿是炸雷突然在耳邊滾過,渾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的豎了起來。
那枚骨頭並沒有像之前那幾塊那般,被灼燒成碎片,而且完好的置於白瑂的手中。老神侍顫顫微微、哆哆嗦嗦的伸手,從她手中接回了獸骨,那骨頭很燙,令他差點沒握住。他做了一輩子的神侍,見過的離奇事,也不在少數。但如今天這樣詭異的情形,還真沒遇到過。
他偷眼掃過白瑂的手,細嫩如玉,絲毫沒有因爲那骨頭的熾熱,而出現任何不妥之處,這實在是讓他歎服。
他側了側身,讓青銅油燈的光,直接照到獸骨上。他真的是太老了,眼神兒早已開始昏花。但此刻,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雙手捏住了獸骨的邊緣,前後調整了一下距離,然後眯起眼,仔細的打量了起
來。
雪白的獸骨中心,有個細麻繩粗細的焦黑孔洞,那裡就是被灼燒的部位。數不清的細密裂痕,自這個焦點向四面延伸開去,使這塊獸骨似乎實然之間有了生命一般。只是,那些裂痕的樣子,是老神侍從來不曾見過的,根本不像是被灼燒而形成。更像是……更像是……
老神侍努力的思索了一陣,他覺得那種裂痕似曾相識,可偏偏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而答案更像是就在他的嘴邊,但就是無法說出來。
他對着一個侍從招了招手,那少年連忙躬身走到他的身邊,不明白是出了什麼事,心中忐忑。
老神侍一手將獸骨託到他面前,另一隻手伸出一根乾瘦而枯敗的指頭,在獸骨上點了點。
少年便湊近了些,仔細打量着獸骨上的裂紋。纔看了三兩眼,他就不禁瞪大了眼睛,這圖案他見過,並記得很清楚。他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祭臺之下,仍然匍匐着的族人們,而後貼到神侍的耳邊,用極輕微的聲音嘀咕了幾句。
垂眼跪坐於一旁的白瑂,並無心去聽他們說什麼,她只覺得這樣的場合太壓抑,神經都要被崩斷了。但也許是因爲太過安靜,還是聽到了幾個詞語,比如什麼雷電、什麼傳說、什麼獻祭……
老神侍的眉頭緊緊的蹙到了一起,但沉默着沒有說話,少年侍者說完後,又垂下了頭,不再言語些什麼。老神侍又認真的將那枚獸骨端詳了一番後,輕輕的放置到還燃燒着的鼎爐中。片刻之後,隨着,“噼啪。”幾聲脆響,獸骨終於還是裂成了碎片,並迅速被燒爲了灰燼。
骨質熾燒而產生的獨特味道,瀰漫開來,漸漸充斥到宮廟的每一個角落。匍匐在祭臺下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算看到了此前的情形,也不可能理解是怎麼回事。但那股子煙味,卻無遮無攔的飄蕩在每個人的鼻端,讓他們隱隱有了一種不安感。
老神侍咳嗽了一聲,又開始吟頌起了禱辭。儘管他努力的站直了身子,但卻無法掩飾身軀的佝僂。甚至是他那雙高高舉起的手,已不可抵制的顫抖了起來。
冗長的占卜儀式,終於行進到了尾聲,在老神侍的帶領之下,有蘇氏的族人們,對着祭臺之上屏息端坐的白瑂又是一番跪拜……
這些人們,也許根本不知道這個儀式的目的是什麼,也許根本不瞭解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厄運,會降臨到這個他們居住了數代、目前還平靜的居所。不知道爲什麼,白瑂心裡升起了一種異樣的情緒,她竟然會覺得那些無知的人們,其實挺幸福。
在玉磬悠遠的敲擊聲中,人,一個接一個的退出了宮廟,他們依然是那樣的虔誠,大約是覺得世代供奉的神明,必然會保佑他們的平安。而族長己,纔剛剛跨出宮廟的臺階,一個少年侍從步伐急促的跟着他走了出來,悄悄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暫且等等。
己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的一跳,接着連眼皮都跟着跳了起來。他下意識的回頭,看到老神侍正被另一個少年侍從摻扶着,有氣無力的朝他走過來。祭臺之上的青紗帳幔又垂了下來,光線暗淡,看不清白瑂是否還在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