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36節 仙女是誰
四個娃娃轉過北街口,遠遠地便聽得一片的嘈雜:叮叮噹噹的敲鑿聲,嘿呦嘿呦的號子聲,夾雜着匠工們的吆喝聲,談笑聲,嘻鬧聲。
靠近團練所旁的空地上,支着一面大大的油傘,傘下一張小桌,數條木凳,管家袁安興和兒子袁崇明就坐在那裡,一邊議着話,一邊在紙上寫寫畫畫。
於信達:“哈,在忙啥呢?”
袁崇明擡起頭來:“哦,今天的出工,需得記錄噻。再有,明日多少材料進場,需得多少工匠,都得排定,下工時通知下去噻。”
於信達:“唉呀,辛苦辛苦。呃,可有甚問題?”
袁安興:“問題自是有的。第一,便是缺了洋灰……”
於信達一臉的疑惑:“洋灰?啥玩意兒喲?”
袁安興:“哦,西洋產的石灰,簡稱洋灰。條石打地基,青磚砌牆,必須的材料,缺它不得的。”
於信達:“西洋石灰……呃,咱中國的石灰,用不得麼?”
袁安興直搖頭:“按我的意思呢,就用咱本地燒煉的石灰。可這洋人技師,硬是不允,說咱的石灰膠結度不達標。嘿嘿,這洋人技師不允,咱也沒得法兒。”
袁崇明:“嘿嘿,信達呃,你是不知,這個洋灰,真就比咱的石灰好,方便,快捷,乾透了後特硬,就是用釺子二錘也破它不開。”
於信達:“嗨,我記得有個洋人技師,叫做諾克的,專作預算,這個洋灰,怎會短了呢?”
袁崇明:“本來不短的。蔣先生的店鋪用得不少,打地基,砌磚,再有洋灰抹牆,洋灰鋪地,都在預算之外的,自然就短了噻。”
於信達:“哦喲喲,忒多的用處,必是個好東西哈。呃,既是短了,補貨噻。”
袁安興:“早在月前,咱便補了的。只這東西產自法國,漂洋過海幾萬裡,也不知何時才運到咱工地。”
袁崇明:“就因缺它,咱只得少排了匠工。嘿嘿,若是這洋灰供得上,開足了馬力的施工,怕是砌牆也快完工的了呢。”
於信達:“別急,別急。再說,這事兒也由不得咱,急也沒用的。還有其它問題麼?”
袁安興:“其它問題……哦,青磚,也短。”
於信達:“嘿,洋灰產自西洋,供應不上咱也理解;可這青磚,咱本地產的,怎的也供不上了?”
“咱這地的磚窯,都是一家一戶的小窯,十天半月的才燒得一窯,每窯不過四五千塊,再經西洋技師一檢驗,剃去次品廢品,合格的不過數百塊。”袁崇明瞟着於信達,“若是咱家建個磚窯,大大的磚窯,豈不美哉?”
於信達眨眼沉思:“建個磚窯,倒是不難……哦,這事兒,今後再說。”
袁安興:“嘿嘿,這西洋技師也是,就按條條來行事,不合格就不合格,一絲兒也不通融。”
於信達:“不通融,嘿嘿,不通融就好。呃,洋人哩,怎不見影兒呢?”
袁崇明把手一指:“馬丁和維希,混在工匠裡,整日的捏着根西洋尺子,這量量那量量,總尋不妥。李路易倒好,自個兒躲去那坡上,睡覺哩。”
小炮:“嗬嗬,這懶貨,待我去弄醒他。”
荒壩的最裡靠着一脈小山,緩緩的山坡上有些小小的平臺,都長着茂密的野草。李路易就弓着身子,蜷在草叢中,一頂法國禮帽扣在臉上,遮擋着光照,“呼……呼……”鼾聲正酣,一溜口水順着嘴角流淌,那大嘴還時不時地“吧嗒吧嗒”,間或發着些囈語。
小炮摘了一根狗尾巴草莖,伸在李路易的鼻孔裡捅:“哈,你這憨貨,你這睡像,豬八戒投的胎麼?”
“嗯……”李路易抽抽鼻子,翻個身,繼續睡,“仙女兒,別跑……我的仙女兒,嗯嗯,仙女兒……”
“哈,你這呆子,做甚的春夢……”小炮把草莖深深地伸在李路易的鼻孔裡,用勁兒攪,“我教你睡,你個懶蟲,我教你睡。”
“啊切……”李路易打個噴嚏,睜開大眼,一雙藍眼珠子盯着小炮,老半天沒恍過神來。
小炮一巴掌拍在李路易腦袋上:“說,你傢伙,做的甚春夢?說,做的甚春夢?”
李路易大睜了眼,呆呆傻傻地盯着小炮:“春夢?春天做的夢?嘿嘿,做夢,這做夢,也分春天夏天……”
小炮又是一巴掌:“嗨,你這呆子,我只問你,夢見哪個女人了?”
李路易扁着大嘴馬,兩手一攤,再聳聳雙肩:“No!No!”
小炮又是一巴掌:“還No!還No!我都聽得清楚,說,與哪個女人同夢了?”
李路易盯了小炮老半天:“真夢話了?你真聽着了?”
小炮扁扁嘴:“嗨,我自問你,仙女兒是誰?咹,仙女兒是誰?”
李路易搔着腦袋,咧了大嘴笑,然後眨眨藍眼珠子,“No!No!”然後翻身爬起來,縱身跳下斜坡,拿了眼睛四下裡瞟,“嗯,貴信達呢,人呢?”
小炮邊攆邊咕嚕:“㖿,這呆子,詐他不着,咋個就聰明瞭呢?詐他不着了呢?”
蔣家,於信達正在店鋪裡溜達,用手在牆上的一通的抹,再一通的摳,然後提了雙腳,在地面上一通的踩,一通的跺,問道:“㖿,忒硬,這就是洋灰?”
雨蘭:“洋人技師說的,待得這洋灰乾透了,便可抹面兒。”
於信達:“還抹面兒?”
雨蘭:“是呀。就用咱本地的石灰,調成漿糊,面兒上抹個兩三遍的,整屋便白白亮亮的,那貨上得架來,自然就顯光彩囉。”
文秉忠:“嗬,我自奇怪哩,這洋灰,固是堅硬,但這整屋,灰不拉嘰的,不亮堂噻。原來還須抹面嗦。”
蔣介民盯了文秉忠:“這位小兄……”
於信達:“哦,忘了引見。這是文秉忠文小哥,文老爺爺的孫子,替了文老爺爺駕船,老爺子的快船。”
蔣介民拱拱手:“幸會幸會!”
文秉忠忙忙地回禮:“蔣先生好,蔣先生好!”
蘭兒:“石灰漿抹過面,便擺貨架,然後上貨,上得貨物,咱家店鋪便開門營業……呃,小弟㖿,你來得正好,且說說,咱這店裡,上些甚貨,又怎樣的擺設,才吸引得主顧?”
於信達:“唉呀,這個,上貨的事兒……”
雨蘭:“再有,開業那天,咱整不整個儀式?比如,掛不掛彩,放不放炮,待不待客?你說,咋個搞才妥?”
於信達:“唉呀,這些個事兒,咋個問我嘛?”
雨蘭扁了小嘴:“哦喲喲,不問你?你是我舅子,不問你,問誰去?請教於你,怎的就裝大,不耐煩了呢?”
於信達忙忙地拉了雨蘭的手:“唉呀,小姐姐㖿,非是小弟裝大。你想嘛,小弟我又沒開過店,又沒座過鋪,哪裡知得這些嘛?你問萍兒大媽噻,那老孃們兒……”
“唉呀,咋個跑了嘛,也不招呼一聲,咋個就跑了嘛?”小炮氣喘吁吁地跑進店來。
“哈嘍……”後面攆着李路易,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貴……信達……哈……哈嘍……”
於信達扁了嘴:“人家正事兒一大堆,昏天黑地地忙,哪比得你倆喲,一個大白天的太陽底下睡懶覺,一個陪在旁邊嬉鬧……”
小炮嚷嚷起來:“唉呀,冤枉了噻。這老李,懶覺不假,還與個仙女兒春夢,可我程小炮……呃,好不容易弄他醒來,四下裡找,四下裡找,沒得人影子,問崇明哥,跑了,嘿嘿,丟下咱跑了……”
蔣劉氏:“唉呀,進屋噻,邊喝茶邊說噻,咋個在這站嘛?”
衆人相隨着進得內院,挪桌搬椅,就在內壩裡隨意地坐了。
蔣先生本在萬山書閣裡的書架上翻書,聽得一院的嚷嚷,下得樓來,衆人見過禮,夾着一片的嬉笑聲。
李路易雙手把着於信達的肩膀使勁兒地搖:“貴信達,小仙女,怎不帶來呢?”
於信達盯了李路易,一臉的疑惑:“小仙女?誰呀?”
雨蘭正端了茶盤出來,笑對於信達:“梅子大姐噻。”
於信達:“梅子大姐?小仙女?”
雨蘭:“嗨,這個李路易,自那日見得咱大姐,便說咱大姐是……天使,對對,天使下凡。”
蔣趙氏:“嗨,這個天使,甚的玩意兒,咱不懂,但知得仙女下凡的故事,講給他聽。嘿嘿,這傢伙,倒是機靈,聽得咱的故事,立馬兒便改了口,把咱梅子不稱天使,稱作仙女兒了。”
於信達眨巴眨巴眼珠子:“天使……仙女兒……嘿嘿,這名兒,好,好,咱家大姐當得這稱呼。”
李路易盯了於信達直點頭:“Ok!Ok!貴大姐,仙女下凡!貴大姐,仙女下凡!”
雨蘭:“嘿,你是不知哩。這傢伙,自打見得大姐的第二日,便如丟了魂兒般地,幾次三番地求我,要我約了大姐來家,說是有禮物,西洋禮物,送與仙女兒。嘿嘿,我纔不約大姐呢,誰知這李洋人安的啥心喲?”
於信達笑看着李路易:“甚的禮物,拿出來看看,若是中意哩,咱給大姐順帶回去。”
李路易直搖頭:“No!No!親自,親自!”
於信達:“嗬嗬,你要親自送,去咱府上噻,尋咱大姐噻,親自送噻。”
李路易搔着腦袋:“去過,兩次,No,No,三次。老李,貴守門人,大眼睛,瞪我,嚇人,嗯嗯,嚇人,我跑,轉身就跑。”
李路易的中國話說得不利落,一些的半通不通,又連比帶劃,手舞足蹈的模樣,逗得一院的人都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