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之子》——第二部 《商殤》
第109節 堂倌作怪
自流井街場上的“濟生堂”,當街五級青石臺階,大門兩邊各懸牌匾,左書“道遵思邈心存濟世”,右書“德昭仲景志在醫人”,黑底鎏金的篆體,透着十二分的古色古香。
臨街是一個大大的藥房,靠牆一溜地豎着上了土漆的藥櫃,分隔成無數整整齊齊的小箱格,貼着白底黑字的標籤,標註着各色的中藥品名。
外間是藥房,劃價、收銀、抓藥。
進去是候診室,擺着條凳,已坐了七八個的求醫者,需得堂倌唱號,方可進去就診。
於信達要照看梅子,便由小刀坐在第九個位置上,候着堂倌唱號,然後引進內裡的診屋。
劉老太醫的名氣果然響亮,仍有患者陸陸續續地來着。
胡媽和葉兒在車裡,陪着梅子,於信達倚着車門,心疼地看着梅子。
等了好一會兒,已經有好幾個就診者,拎了中藥包,出得醫館,卻仍不見小刀出來招呼,衆人心頭都有些急了。
忽然,候診室傳出小刀的嚷鬧聲。
於信達快步跨上臺階,小炮飛叉叉地隨上來,見得小刀正拉着堂倌,高聲理論。
原來,這堂倌見小刀的衣着像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一套話,又聽出小刀不是本地人,便有了欺生的想法。輪到小刀的位置時,這堂倌故意亂了次序,跳到第十位,然後第十一位,第十二位,硬是把小刀晾在了旁邊。
小刀不痛快起來,便問這堂倌要個說法。
堂倌拿眼斜睨着小刀:“嘿,理兒?你這廝,嘿嘿,理兒?”
田小刀:“是噻,輪着咱了噻。”
“嗤……”堂倌一臉的不屑,“怎就輪着你了?”
田小刀把手往長椅上指:“前面八人都已診過了的,我坐第九位,是該輪着我了噻。”
“嗤……”堂倌一臉不屑的笑,“實說與你知,在咱這店,我說輪着誰,便是輪着誰,由得你這廝來理論?”
田小刀梗着脖子:“嗨,沒得道理噻。”
“嗬嗬,你個鄉巴佬!”堂倌翹着嘴角,斜睨着小刀,“道理?既是進得咱店,咱便是道理,知道啵?咱便是道理。”
田小刀哪聽得這話,上前揪了堂倌的衣領,捏着個拳頭在半空中晃。
“小刀,休得無禮。”於信達聽得兩人對話,心裡已知大概,向着堂倌笑眯眯地說:“小哥呀,咱是外地人不假,但這先來後到的規矩,卻是哪個地方都行得通的。還煩小哥通報……”
堂倌拿眼細瞅了於信達,不過十一二歲的小娃娃,繼續張狂:“嘿嘿,先來後到?勞什子個先來後到?在我劉家醫館,可沒先來後到的說法,要進診呀,對不起,先得過我這一關。”
於信達轉向小刀:“取二兩銀子。”
於信達接了銀子,遞向堂倌:“小哥,麻煩你,行個方便。”
堂倌毫不客氣地攥過銀子,捏在掌中掂了掂,揣進懷裡,“這麼,還差不多。好,小娃娃,等着,下一個,就是你了。”
小刀氣咻咻地出得店來,囑咐胡媽和葉兒攙了梅子,下來車來。
葉南水在前引路,田叔程叔隨護在側,一行人沿了臺階拾級而上,穿過藥房和候診室,進到內堂。
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斜坐在椅上,微睜雙眼,看着進來的衆人,面前的大案上,擺着筆墨紙硯,還有幾本醫書,最上的那本醫書,是《本草綱目》。
胡媽路上說過,劉老太醫早已歇診,由其長子或長孫輪流坐診。看這先生年紀輕輕,估摸着,當是劉老太醫的孫子了。
於信達拱手作揖,行過禮節,說:“劉先生,老太醫的名望,我是早有耳聞的,仰慕得緊哩。我家大姐,病得不輕,便專程送了大姐,登得貴館,還得煩請劉老太醫,爲我家大姐診斷診斷。”
劉家孫子端了面前的茶盞,啜過一口,再斜眼看看於信達:“哦,就診。那麼,病人留下,其餘閒雜人等,外間候着。”
於信達:“我大姐不便行動哩,需得有人攙扶。再說了,我們都是病人的家屬,怎是閒雜人呢?先生放心,我們靜靜的,不會影響先生的。”
劉家孫子笑笑,道:“哦,既是如此說道,便請病人上前,待我把脈。”
胡媽扶着梅子,坐到大案旁,葉兒幫着,牽了梅子的手腕,平放在大案上。
梅子顯是十分的惶恐,掙扎着要縮回手去。
葉兒拍着梅子的手背,輕聲道:“梅子姐呃,看醫生,嗯嗯,看醫生,莫怕哈,莫怕。”
梅子盯了葉兒,再不掙扎,把手平攤在桌上。
“咳咳。”劉家孫子咳得兩聲,用左手食指中指,拈了梅子右腕,把起脈來,把着把着,便用右手提了毛筆,在硯中滾滾,蘸滿墨汁,鋪開面前的紙張,處起方來。
於信達湊上前去,盯那處方,讚道:“先生這字兒,漂亮哩,龍飛鳳舞哩,漂亮,嗯,漂亮,顯是下過大功夫的。”
劉家孫子頭也擡:“嘿嘿,漂亮麼?龍飛鳳舞麼……呃,小娃娃休得插嘴哈,影響咱把脈處方哩。”
於信達卻不住嘴,嘮叨起來:“敢問先生,我家大姐,是什麼個病症?”
劉家孫子:“嗨,沒啥大病。照我的藥方,吃上幾貼,自然就好了。”
於信達:“嘿嘿,對這醫道麼,我是外行。但聽別家先生講來,中醫講究個望聞問切。我見先生只用左手搭脈,一邊兒搭脈,一邊兒處方,從容自若,一揮而就,神哩,神哩。便是那扁鵲再世,華佗重生,怕也比不得先生這般高明哩。”
劉家孫子停了處方,把毛筆放在筆架上,搓着雙手,擡起頭來,眯了眼縫,盯看這於信達。喲嗬,小娃娃,屁也不懂的小娃娃,竟拿了言語,嘲諷於己,便冷下臉來:“小娃娃,看你年紀不大,說話倒還蠻伶牙俐齒的,這病呀,我是看不下來的了,回去吧,另請高明。”
於信達:“別,先生,這樣好了,診費呢,我加倍,加倍,藥費另算,咋樣?”
劉家孫子:“不咋樣。小兄弟,實給你說,銀子,誰不愛呢。但我爺爺是再三告誡過的,君子好財,卻要取之有道。這診費的多少,是大家都知道的,區區幾兩銀子,便要壞了我家祖上名聲。你家大姐這病,怪哩。我啊,看不下,嗯,看不下。你呀,另尋高明吧。”
“哈哈!”於信達狂笑起來:“名聲?原來劉家醫館也要名聲?不過,在我看來,這劉家醫館的名聲,怕也只是欺世盜名的罷。”
先生很不高興起來,沉了臉色:“小子,今兒個,你得跟我說清楚了,我劉家醫館,欺甚世,盜甚名了?”
於信達:“好,小哥且聽仔細了,小娃娃我便說與你知。第一,我們依着次序排座,輪到我家時,唱名的堂倌卻沒了先來後到的次序,偏要放着我們不管,這是哪家的規矩?第二,我遞給小堂倌二兩銀子,馬上就引進我們就診。敢問先生,有這樣的下人,那主人好得到哪裡了?第三……”
於信達的“第三”沒說得出來,因爲那個負責引進的堂倌就站在旁邊,聽到這裡,立馬出了粗口:“誰家野種,竟然敢來咱劉家醫館撒野,活得不耐煩了。”
於信達聞言,逼視着堂倌:“喂,小子,你說,你再說,誰是野種?”
外間候診的衆人聞得裡面鬧起來,便涌了進來,堂倌見進來的都是本地人,只於信達幾個是外地人,欺生之念又涌了上來,加上又要在衆人面前洗涮自己,便口不擇言地出着粗口:“老子就罵你了,咋的?你他媽就是個野種,雜毛小子,咋了?老子……”
小炮早就按捺不住怒火了,聽這堂倌竟然大聲辱罵小主人,便衝上去,幾個耳刮子,狠狠地扇在堂倌的臉上,兩邊臉頰,立時紅腫起來,和着血水,“呸”地吐出兩顆門牙,雙手捂着腮幫子,癱在地上,又哭又嚎。
小炮還不解恨,在堂倌的大腿處踏上一隻腳去,往下一用力,這小子立馬鬼哭狼嚎起來。
於信達朝小炮揮揮手,說:“小炮兄弟,別給下人一般見識。我聽說,這劉老太醫的名望可是非常好的,不會是浪得虛名吧?但願不讓我於信達失望纔好。”
小劉先生哪裡見過這場面,聽於信達和堂倌的對話,估計十有八九是自家堂倌故意刁難,貪了人家的銀子,兼之自己看病草率,又冷嘲熱諷地要趕人家別處就醫,自己失理在先,也就軟下話來:“小兄弟,君子動口不動手,有甚話,好說,休得耍橫。”
於信達:“耍橫?嘿嘿,耍橫?嘿嘿,劉家小先生,你是真沒見過咱耍橫哩。嘿嘿,實跟你說,今兒個,小子煩着哩,嘿嘿,真要耍起橫來,嘿嘿……”
劉家孫子馬上軟了下來:“少爺息怒,少爺好說。我這裡,不正給您大姐處方麼?”
於信達:“嘿嘿,你處那方,哄鬼哩。先生不是說,咱家大姐這病,挺怪麼?看不下麼?嘿嘿,實跟你說,你麼,還真看不下。”
劉家孫子:“那依少爺之見,當是如何?”
於信達:“還煩小劉先生,請得劉老太醫出來。”
聽這話,今天不把爺爺請出來,恐怕真不好收場了。但是,爺爺是早就不坐診的了,八十好幾的人了,做孫子的,能讓爺爺出來收拾這場面麼?
小劉醫生怔住了,傻傻地呆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