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回到鄴城,不顧他人的嘲笑,首先向袁紹報告了自己的懷疑:鄴城有人暗中給劉備通風報信,劉備話中有話,似乎早知道檄文的內容。
袁紹大恐,能知道檄文內容的只會是高級謀士,這些人通敵,劉備豈不盡知鄴城內虛實。袁紹想也不想,隨即對部下進行了排查,一時間,鄴城人人自危。
陳琳帶回的另一個消息更讓袁紹恐慌:劉備建造攻城器械的速度遠遠超出人的想象,也許,三兩日後,攻城器械建造完畢。
袁紹坐不住了,立刻登城查看敵情。
城外,青州兵絡繹不絕的趕到鄴城城下,營寨邊上,不停地插上來援將軍的識別旗,僅一天功夫,營寨牆邊的旗幟已經半滿。
“劉備還在繼續增兵”逢紀解釋說,此刻,其餘的謀士已被禁止登上城牆,以防他們與劉備互通消息:“以前聽麴義說起過:青州兵有個督軍府,裡面一羣參軍專門管制訂作戰計劃,分發作戰地圖,調派參戰軍隊。等到參戰軍隊全部到齊後,青州兵就會升起指揮旗。指揮旗上標示各將領職別高低,各軍種排列位置。這指揮旗由一連串的小識別旗組成(類似18世紀海戰時的艦隊指揮旗)串旗,高高升起在指揮車上。如今,對方營內只升起了劉備的纛旗,這說明青州參戰士兵尚未到全。”
“一、二、三、四……”大將蔣義渠一個個數着青州營寨上的識別旗,袁紹正感到心煩,想阻止蔣義渠,聽到他接下來的話,立刻豎起了耳朵傾聽:“青州兵制,步兵爲十人一組,騎兵爲五人一組,稱爲‘班’,一個四等校官統領一團(少校),一等校官(大校)統領一個師團。寨牆上,校官旗右方是他所帶領的尉官。目前,共升起了一等校官旗7面,這說明來了7個師團,再統計一下尉官旗,城下青州兵大約的兵力就清楚了。”
袁紹立即插話說:“馬上調派眼力好的士兵,好好數數青州軍旗。”
蔣義渠心不在焉地回答:“這麼多軍旗來回飄蕩,恐怕不容易數清,呀,又多了一面軍旗!”
袁紹急問:“又來了一個師團嗎?”
蔣義渠眯起眼睛細細觀察新升起的軍旗:“是面將旗,來了一個將領,也就是說,來了一個軍團。軍旗上的徽記是個盾牌,這說明作過一方守備,盾牌上有隻小熊,看來是最早期追隨劉備在出雲的人。將旗裡面,太史慈、高順、田疇有此榮耀。還有誰,管亥,一定是管亥。他來了,攻城戰馬上就要開始了。”
袁紹心頭慌亂,詢問道:“義渠,你確定嗎?爲什麼管亥到了,劉備就要開始攻城了。”
逢紀追問:“義渠,你怎麼對青州軍制這麼瞭解,你確定攻城戰就要開始了嗎?”
蔣義渠臉色一黯:“這些都是麴義告訴我的。爲將者要知己知彼,麴義去年兵進清河,意圖進入青州,故此,多方打聽青州軍制,其後,將他所瞭解的情況告訴了我們。”
袁紹臉色赭然,不再繼續追問。逢紀接口道:“據我所知,管亥出身盜匪,是劉備的家將,他來了,與攻城有什麼關係?義渠何以如此肯定,攻城即將開始。”
蔣義渠解釋說:“管亥身爲劉備家將,勇悍異常。劉備打得大小戰役,他均有份參加。管亥到達城下,這說明劉備軍力調派即將結束。不是明日,就是後日,攻城就要開始。”
袁紹轉頭對逢紀吩咐:“符圖,劉備攻城在即,我們必須再加派人手前往洛陽,請求詔使速來調解。”
逢紀皺着眉頭不答,蔣義渠好心指點:“主公,你看看城外情景。”
袁紹擡頭瞭望,這才注意到,城外,青州騎兵三五成羣,看似在四處遊蕩,然而,每當銅哨響起,某個小隊發現了城內派出的探馬,立刻蜂擁而至,利用身輕馬快的優勢,四處截殺圍剿那些偵察斥侯。
更加令城內守軍氣惱的是,這些傢伙還膽大妄爲,肆意挑釁。一些藝高膽大的輕騎兵,三五成羣,時不時地圍着城牆四處轉悠,看到哪處防禦鬆弛,就瞅準機會衝城牆上射一輪箭,騷擾一下城頭守軍。不過,他們也非常狡猾,遇到一點阻力就迅速後退撤離。
似乎是爲了激怒守軍出城作戰,三三倆倆地青州兵在城下袒胸露背地曬太陽,一些嗓門大的士卒還在城下高聲叫罵,還有一些富有表演天賦的士兵,在城下進行各種頗富創意的演出,肆意侮辱龜縮城內的守軍。
袁紹心頭火起,抽出佩劍,準備下令偷襲這些謾罵的士兵。才走兩步,突然冷靜下來,歪着頭仔細看了看城外謾罵的士兵,緩緩地將佩劍插入鞘中。
蔣義渠讚賞地點點頭,解釋說:“這些人雖然看起來坐的零散,可是都沒有相互走動,全是五人或者十人一組坐在一起,恰好符合青州一個班的配置。從他們做的位置看,層層疊疊,步騎混合,正好是個防禦陣勢。一旦我突擊兵陷入其中,營內重騎再殺至,我恐怕突擊軍隊回不了鄴城。”
袁紹此時才真正恐懼起來:“符圖,劉備斷絕我與城外的聯繫,斬殺出城的斥候,難道他真的想以下克上,攻打鄴城嗎?”
逢紀緩緩地回答:“恐怕是的,劉備此前越境斬殺袁遺,擊退袁術,看來,他對主公讓諸侯進入青州就食的命令很不滿,此次,他的目標對準了主公。不過,鄴城堅固,積糧充足,望主公堅定守衛之心,不要受劉備誘惑出城。我們再連續派出信使與洛陽聯繫,只要信使突圍而去,我們就有了希望。”
袁紹再度詢問:“符圖,劉備曾言:斬殺了麴義,俘虜了我長子袁譚,你看,這消息卻不確實。”
逢紀答:“劉備現在軍力還沒到全,我懷疑他們正在對付袁公子,若袁公子在廣平尚未幾下手對付麴義,有麴義回軍,劉備一定不會輕鬆。”
正在這時,城牆上,南門士兵緊急來報:“又來了一支青州兵,堵住了南門,旗號是兩個軍團,是雷騎和狼騎軍團。”
袁紹和逢紀相視一眼,袁紹失腳跌倒在地:“袁譚我兒,莫非你真的喪命。”
完了,蔣義渠面如死灰,完了,最後的援軍已經斷絕,鄴城已成了孤城一座。
鄴城城下,青州軍營寨,劉備接獲洛陽消息,大驚失色:“車騎將軍朱儁陣亡,曹操親去谷城救援。禍事了。”
朱儁是劉備等人扶植起來對抗袁紹的,恰在此時,傳來他陣亡的消息,真是件禍事。然而,這件事仍比不上曹操出兵救援的事。谷城駐軍,本來就是限制曹操西進的措施,反倒被曹操用來西進。等他救援了谷城,難道不准許他在谷城駐兵,如果是那樣,劉備不就成了另一個袁紹了嗎?
盧植,大儒也,曹操想哄騙他易如反掌,沒準還會把洛陽的私兵交給曹操,讓他西進征伐。調他回來?盧植不久前很體諒劉備,沒有硬性要求他自冀州退兵,現在不給盧植面子,行嗎?那劉備以前尊師的面目,豈不全盤打翻。給世人留下欺世盜名的印象,怎麼在這亂世混?
曹操曹操,給點陽光你就燦爛,不愧是當世奸雄。
“加快攻城器械建造,三日後開始攻城,十日後,我要在鄴城州牧府喝茶。”拿下鄴城,唯有儘快拿下鄴城,才能把觸角伸向幷州,進而自幷州與洛陽溝通。鄴城所在的魏國郡與幷州上黨郡接壤,上黨郡與河內郡接壤,渡過黃河就是洛陽。進佔河內郡,沿黃河佈防,就可以控制洛陽。西進南征,進退自如。
田疇掐起手指,盤點軍力:“目前,鄴城北門有管亥帶領的暴熊軍團(部族士兵組成的重裝斧頭兵師團與輕騎師團)、張飛第三軍團,典韋帶領的近衛步軍(重裝迅馳兵),黃忠率領的近衛左騎,葉天率領的近衛右騎。
鄴城南門有高順的雷騎軍團,太史慈的狼騎軍團,以及臨淄警衛師團,攻城兵力略顯不足,是否讓張郃支援一個鐵甲師團。”
劉備搖頭:“張郃肩負西進重任,他的竭石兵團要拿下整個冀州北部,幷州北部,兵力稍嫌不足,豈能再抽掉兵力。我軍就以現在的兵力攻城,命令:升起指揮旗,吹軍號,召集各部將領到軍帳,商議攻城事宜。”
田疇補充道:“另外,派人催促趙浮、程渙、耿武、關純等冀州降將速來鄴城,策反鄴城守將,安定鄴城百姓。”
“好,”劉備點頭答應:“還要派人催促沮軍師,命他速把攻城軍械運到,我軍需加快攻城。”
田疇繼續陳述:“張郃俘虜的袁譚高幹,最好也讓他送到此處,此二人留之無用,不如遣送至城內,表明鄴城外援斷絕,以渙散守軍士氣。”
青州指揮旗升起,引來鄴城城頭一片慌亂。逢紀卻百思不得其解:青州竟然想憑這點軍力,攻下堅城嘛,劉備打的什麼主意?
青州軍營,諸將正在商議熱烈。騎兵不擅攻城,把寶貴的騎術高手用在攻城上,顯然得不償失的。登城的任務無可爭議地落在了管亥的暴熊軍團和典韋的近衛步軍身上,各將商討的就是打開城門後的相互配合問題。
正討論間,高堂隆一頭撞進軍帳,大呼:“太史慈呢?”
劉備驚訝地問:“昇平,你怎麼來這裡了?青州無事吧?子義惹什麼禍了?”
太史慈滿頭霧水地走出來,拱手施禮:“相國,子義在此,何事找我?”
高堂隆先向劉備施禮,答:“隆正運送攻城器械來軍中,青州安定,尚無事。”
轉過身來,高堂隆厲聲呵斥:“子義,你打的什麼仗?一戰用去了12萬箭矢,12萬呀,都是錢呢?敗家子,你居然在軍械單上寫明‘無法回收’,青州箭矢都是組裝件,那壞了更換那裡。12萬箭矢都無法回收,你用箭射的什麼?”
太史慈疑惑地答:“我五千士兵才射了12萬隻箭,每人不過射了20餘隻而已,不多呀。再說,廣平戰後,我軍急忙趕來鄴城,根本來不及回收箭矢,當然是‘無法回收’了。”
劉備以目示意:“昇平,我們正在軍議,有事回頭再講。”
軍議在令人沉悶的氣氛中繼續進行,劉備看到大家都已心不在焉,立刻下令結束軍議:“今天就商量到這兒,暴熊軍團和近衛步軍主攻,明日請拿出攻城計劃,各部彙報自己所在的位置以及配合方案。明日一早,我們繼續調整攻擊步驟,後日開始攻城。散會。”
衆將管怏怏離開軍帳,劉備叫住田疇,靜靜地等待高堂隆的解釋:“文不管軍,昇平,我軍正在商議攻城事宜,你如此冒失闖入軍帳,打亂軍議。看來,以前對你是太縱容了。”
高堂隆連忙告罪,解釋說:“主公,此事確實重大,隆冒然闖入軍帳,爲的就是攻城事宜。此次攻城之戰,青州只能拿出60萬隻箭。”
“什麼?”富饒的青州只能拿出60萬隻箭,攻城之戰弓箭爲先,60萬隻箭,這仗怎麼打?
田疇也急了:“昇平,此戰關係着青州打通往洛陽的商路,甚至打通整個北方的商路,關係到青州今後的安全環境,往大點說,甚至關係到漢室的危亡,你可不能拉後腿啊。”
高堂隆正色回答:“我高堂隆豈是因個人私慾而誤了國事的人,主公最清楚這點。可主公你想想,自青州出兵虎牢之後,戰鬥從年前打倒年尾,從去年打倒今年。主公還支援孫堅、曹操,還要援建京師洛陽。平原收復後,我們發放農具、農種。目前,冀州北方六郡還嗷嗷待哺。
青州,只有去年收了一次稅,這稅收支撐十萬大軍南征北討一年多。新佔領地三年之內沒有收入,還要不停貼補。青州一年產鐵多少斤,能在生產農具、馬車,生活必需品外,再生產多少鎧甲、箭矢。十萬大軍,歲支多少?新郡,每年補貼多少?
以青州一州之力,做這麼多的工作,已極爲難得,更難得的是,青州稅負不重。若主公再打下去,青州只好加稅了。我此來,正是爲此事:再不加稅,今年年底,政府沒有歲入了。”
劉備止住了田疇繼續爭辯的想法——這就是開放的民主政府和獨裁的暴力政府的區別,獨裁的暴力政府不會在意民衆疾苦,錢不夠,橫徵暴斂就行了。鄉老議政下的青州,想要不顧民意,難呀。怪不得文明遊戲中,越是獨裁政府,越不會因爲戰爭而導致民衆不滿,生產力下降。
歷史上,袁紹與公孫瓚爭奪冀州,仗打了八年;袁紹和曹操大戰,再打了十年,爲什麼戰爭持續這麼久,就是軍械物資跟不上供應。羅馬城遭遇斯巴達叛亂,陷入大饑荒中,也被迫加稅籌集軍費,據說,當時有很多元老買掉了自己的珠寶。中國歷史從沒有記載軍事物資缺乏,導致戰爭難以爲繼的現象,但這樣的情況肯定存在。
青州新政終非一日之計,如立竿見影般迅速見效是不可能的。今年,青州最有成效的是推廣新稻種。當時,中國北方主要以種植粟、黍等旱地作物爲主,三國時期是歷史上北方開始小麥種植的時候。鄴城,正是當時唯一的北方產麥地。曹操在攻打袁尚時,史書上曾有“追至鄴,收其麥”的記載。北魏時有一首民歌:“高田種小麥,稴穇不成穗;男兒在他鄉,那得不憔悴”,說的就是當時鄴城種小麥的情形。
而經過六年的反覆培育,劉備帶來的新稻種已能夠在廣饒小面積播種。另外,韓國當時種植的稻種抗寒抗旱性較強,已在出雲大面積推廣。稻麥一年兩熟,可以供養更多的人口。正是基於這個原因,劉備纔敢大肆攻伐,擴張領土。同時,正是有了鄴城一年兩熟的稻麥支持,曹操才能夠順利稱霸北方,最後建立魏國(治所爲鄴城)。
拿下了鄴城,就等於拔掉了曹操將來的牙齒,沒想到,卻在物資上卡了殼。
高堂隆治下的戶部掌握着青州的錢袋子,其收入主要來自五個部分。最多者是鹽鐵之利,天下百姓,不可不食鹽,不可不用刀鏟斧鐮,而出雲、青州海鹽鐵器甲於天下,再加上由青州商隊組織的武裝走私,使得諸侯防不可防,禁無可禁,這一塊收入既多又穩定。
其次是退役軍人會社謀取的利益,出租軍田獲得的糧產且不說,自茶酒至絹綢,凡與民生有關者,退役軍人會社幾乎都加入進去,甚至於可以說退役軍人會社本身便是一個巨大財閥,扣除必要開支,每年都能提供巨大利潤,但如今天下大亂,各諸侯間虎視眈眈,會社的生意並不是最理想。
第三部分爲工商之稅,以前,各地諸侯徵稅往往隨意確定稅額,甚至於任意奪取商人財富,青州則不然,他們在戶部下設專員檢點各商號進出貨物,確定各商戶稅額,有他們發放的憑證者,在轄下各地可隨意運送也無關卡攔截之憂。而無憑證者,不惟寸步難行,甚至有可能爲人所檢舉沒收。然而,諸侯混戰不休,各地民生凋零,青州這幾年商稅收入並不理想。沒有外來的收入,只是自產自銷,那錢不過是左口袋倒換導右口袋,每次倒換還要上稅,對民衆來說,不是好事。要不是去年打通了徐州商路,荊徐兩地富商極多,恐怕青州商人半數熬不下去了。
青州的第五部分收入來源於礦藏,主要是下密城的金礦,這原本是青州起家的資本,如今反倒在青州整體收入中所佔分額不大。因爲金幣的流通,需要控制一定的金價,這就需要控制黃金的產量。
青州收入的最後部分是農田租賦,農夫沒有收入稅,沒有田產稅,但人頭稅必需繳納。百姓既可以糧米折算成錢貨以物完稅,也可將糧米賣出後以錢完稅,一切聽憑自願。冬休閒暇之時,青州各地政府尚組織百姓參加軍訓,這是百姓服勞役的一種方式。至於修建水利設施或道路修築,參與的流民需以此勞動抵償官府分配的農具與田畝,所以官府不用付酬。然而,對平民以上身份參與者,需支付勞動報酬,很多新平民因此常藉此掙取冬閒時的外快。總的說來,這項收入聊勝於無。
有高堂隆這般善於理財者,青州雖聚斂不行卻收入頗豐。青州轄區範圍不過大漢疆域的十一分之一,戶口不足大漢的五分之一,而收入卻與整個大漢相當,百姓也不覺賦稅過重。
然而,就是這樣的富饒,仍支持不了一年多的征戰,青州的征伐,難到真到了難以爲繼的地步?鄴城,孤城一座,就這樣如骨鯁在喉?
摩爾定律說:當事情有向壞的方面發展的兆頭時,它就一定會向壞的方面發展。火上澆油的消息傳來,軍士通報:曹操以徐榮爲大將,抵擋入境的張燕黑山賊,在兗州濮陽城,乘張燕半渡之際襲擊,大破張燕軍,受降二十萬黃巾軍,張燕投降曹操。
“啊,青州正在財稅吃緊的時候,曹操竟然利用各方財稅支持,開始了迅猛擴張。如此一來,他就與我並肩成爲北方兩強。一山不容二虎,就此,劉曹蜜月不得不提前結束。目前,我們之間只缺少一個導火索了”——劉備陷入沉思。
鄴城,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