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鄴城州牧府,袁紹綁着繃帶,接見了手下羣臣。
黃忠那一箭正射在袁紹右肩,不過,這支自下而上射來的箭,穿過袁紹的鎧甲已經力竭,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傷口。然而在那個時代,沒有消炎藥,一個小小的傷口也可能使人致命。
幾名醫生圍在袁紹身邊,正用青州白醋浸泡的新柳枝混合液擦拭袁紹的傷口。袁紹詢問手下:“派往陳留太守張邈的使者走了沒有?”
逢紀回答道:“走了。”
袁紹欣慰的點點頭:“公孫瓚已經與我和解,退出冀州,只要殺了韓馥,我看劉備以什麼理由賴在這裡不走。”
大漢統治四百年了,這位四世三公對於四百年的官本位制有着盲目的自信,兵臨城下尚不覺悟。
確實,真實的歷史上,袁紹藉着四世三公名義在北方呼風喚雨,依據:只許他欺負別人、不許別人欺負他的原則,把北方諸雄一個了拉下馬來。曹操也只有在迎接漢帝之後,才獲得與他對抗的名義,敢挑戰他的權威。
“陳琳,你寫一篇檄文,責罵劉備,明天送到劉備軍中,要求他退兵。”袁紹命令道。此時此地,袁紹仍幻想依仗官位,逼迫劉備罷手。
第一位使者來到劉備軍中,傲慢無理地要求劉備拜領盟主信函,劉備冷冷地發出譏笑:“盟主?袁本初可曾與董卓交過一戰,我還正想問問他,爲什麼他屢次撤換與董卓交鋒的將領,現在又坦然接受董卓的命令?噢,對了,當初正是本初公一力主張招董卓入京的,莫非他們兩個早有勾結,若是如此,我正要聲討本初公背盟,出賣關東聯軍的事,他還好意思拿盟主的頭銜來欺詐我嗎?”
那使者本來準備了一肚子話語要說,希望可以憑自己辯才說服劉備,但卻根本沒有施展的機會,便被趕出營寨。鬱悶呀。
使者狼狽而回,陳琳連稱可惜。如此一篇美文,從他的祖宗三代罵起,罵得他體無完膚,劉備竟然不看,辜負了啊。
隨即,陳琳自告奮勇前往劉備軍中送信,這樣好的謾罵,劉備不看,豈能流傳?我一定會讓劉備看看這篇美文,我要看看他惱羞成怒的表情——再敢輕視我?
“不見,”劉備傳令。
陳琳傲然回答:“快去通傳,玄德公千軍萬馬都不怕,怕見我一個書生嗎?”
營門守衛轉身而去,陳琳就勢打量劉備軍中情形,只見士兵們正在趕造攻城器械。無數士兵正圍着幾個圓形鋸子,分割圓木,片刻之間,碩大的原木變爲板材,板材傳遞到工匠手中,又變爲攻城雲梯,樓車。
圓鋸,這圓鋸竟如此犀利?陳琳大訝,悄悄注意了圓鋸的工作。
公元前513年,大約在中國的戰國時期,羅馬普及了腳踏式圓鋸,這一工具的使用大大提供了木材加工的效率。若單純用雙人長鋸分割木頭,一個直徑一米長度三米的木材,需要兩個壯勞力兩天的時間,這期間還需要多了壯勞力在鋸木頭式,不停地翻動木頭。
歷史上,中國直到文革後纔開始普及圓鋸,小時候我們的童謠“拉大鋸,扯大鋸,鋸木頭,蓋房子,姥姥門前唱大戲”,說得就是文革時期,木匠分割木材的情形。劉備在出雲訂立度量衡後,又製作完善了許多工具,這圓鋸就是其中一項。
本來,袁紹預計劉備做好攻城器械需要一個月,足夠派遣使者往洛陽跑個來回,只要再邀請來朝廷詔使,讓他們調解,劉備難道不給詔使面子?如果劉備敢那樣,那他真是明目張膽的反叛了,必將招來天下諸侯的討伐。尤其是劉備的屬地還是一塊肥肉,只要有個藉口,就可以招來四方諸侯的熱烈討伐。
正因爲有這個打算,袁紹依仗鄴城堅固,毫不在意劉備的攻伐。甚至私下裡憧憬着諸侯第二次聯盟,自己再作盟主討伐劉備,乘機吞併其地的打算。
陳琳暗自琢磨:現在看來,以劉備這樣的準備速度,若不穩住他,也許未等詔使到達,劉備已經開始攻城。
劉備會怎麼攻城呢?那時代,高大的城牆幾乎是不可逾越的,投石車纔出現不久,想依靠投石車砸塌城牆,幾乎是不可能的。挖城牆?挖地洞?鄴城寬大的護城河,較低的水位線,會讓這些嘗試需付出很大的傷亡。只要戰事牽連長久點,戰局就會像袁紹預計的方向發展。可是,劉備這裡稀奇古怪的東西層出不窮,他會持續地攻城不下嗎?陳琳心中隱隱地不安……但願,詔使趕得及。
劉備正悠閒地捧着杯熱茶在大營中到處逛着。自從龔景以參茶養生之後,青州上下飲用參茶成了時尚。劉備的嗜好多多,飲茶便是其中的一項。戰場上不能飲酒,他就會想方設法給自己弄上熱水,泡上一杯濃淡適中的參茶。
如果袁紹見到這個讓自己飲食不安的小子此時的情況,定然會先是大吃一驚,接着暴跳如雷。驚的是此時劉備除了身上的將領服裝外,從外表上看與普能的戰士沒有兩樣,怒的是自己坐臥不安之際對手卻好整與暇地享受着,全然不將自己放在眼中。
“主公好!”見慣了他這個樣子的士兵既不驚也不怒。對於他們來說,自己的主公此時的樣子雖然像軍旗上那個傻熊般可愛,但當有人觸犯軍律時,他混身迸發出的殺氣,足以讓人心頭的熱血立即結冰。
“好好放鬆,我們已經穩操勝捲了。”劉備充滿自信地向士兵們招呼,全然未將正在城內戒備的袁紹軍隊放在眼裡。
營門士兵趕來通報陳琳所說的話,劉備一聲呻吟:這些人怎麼回事?使者,使者,不過是傳達信件的工具而已,譬如信鴿,譬如手機、電話線。好好的,不擺正自己的位置,做好傳話的工作,怎麼這些信鴿或者電話線,首先想到的是揚名立萬,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們是怎麼教育出這些怪胎的?
“告訴他:兩軍對壘,只有兩個字,戰,或者降。我書讀得不多,長篇大論我看不懂,他只要告訴我,袁紹是打算戰還是降,足夠了。戰,沒什麼好談的。降嘛——昔日青州刺史焦和在本初軍中,無疾而終。我希望袁紹交出當時照料焦和飲食之人,青州需要知道背後主謀之人。”劉備擺手,不屑地讓士兵去通告。
陳琳接獲小兵通報,暴怒:“劉備,販履織蓆之徒,以小吏出身而竊據青州,竟敢如此小視天下英雄嗎?”
營門軍法官頓時翻臉,一皮鞭抽翻陳琳,惡狠狠地道:“我青州雖然不斬來使,可是,也不會任由使者辱罵主君。”
陳琳被打懵了,連聲呼喚:“饒命,饒命。”
軍法官惡意地笑着,冷嘲道:“放心,青州刑律:笞不過十。四五鞭子,抽不死你,用不着喊饒命。來人,拔下他的褲子,用刑”。
片刻,陳琳用刑完畢。兩名士兵擡着光屁股的陳琳在營內展示,進行“驗刑”,一名士兵尚敲着鑼,催促士兵們查看。到了這時,陳琳方見到了劉備。
“陳琳之臀,怎麼變成這樣。”劉備驚問。
“報告主公,他的屁股本來就是兩瓣的”,營門軍法官嚴肅地回答。
陳琳羞愧難當,嗚咽出聲。
“他是使者,營門軍法官只是監管士兵軍容軍紀,以及出入營律,你爲何毆打使者?”劉備憋住笑,問。
“此人在營門辱罵主君,依律:處以鞭刑。請主公驗刑。”
劉備詢問:“孔璋(陳琳的字),你是使者,怎麼會想到在營門口謾罵呢?”
陳琳脫口說出了他那句著名的推託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爾。”
劉備憐惜地說:“唉,瞧瞧你這可憐的小屁股,罵人可不是好事啊。”
陳琳聽到這別有意味的話,心頭一驚:難道,他已經知道了我在檄文中罵他,故意不接嗎?鄴城之內,誰泄了密?
劉備沒有伸手拉上陳琳的褲子,反而擺手制止了聞訊趕來的田疇做出相同的舉動。
“快點把孔璋擡回鄴城,向本初公解釋清楚,劉備沒有侮辱使者的意思,只是,使者營門謾罵,觸犯了青州軍律。請本初好好驗看一下,陳琳之臀,原來是兩瓣,現在還是兩瓣,不多,不少。告訴本初公,下次派使者,最好別派那喜歡罵人的。”劉備嚴肅地叮囑士兵。
此後,漢語添了兩個新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以及“陳琳之臀”。謾罵派的開始鼻祖,不僅以謾罵流傳千古,還以他的臀部得以傳世。
洛陽西側,晨曦中,周瑜帶五百壯士騎馬飛奔,自谷城至洛陽早已成了一片荒野,渺無人煙。此前,爲了向谷城運送軍械,青州曾草草整修了一下道路,目前,道路兩旁的蒿草長了有半人高。利用草木的掩映,周瑜打幾個反擊,追兵頓時放慢了速度,等到太陽完全升起,周瑜已徹底擺脫了追兵,輕鬆地向洛陽進發。
太陽一出,草木上的露水被慢慢蒸發,薄霧漸漸地升起。走了不久,轉過一個路口,前方霧中隱隱的傳來馬嘶聲。周瑜一揮手,所有的人躲入了路邊的草叢。
夏天的晨霧持續時間短暫,片刻之間,霧氣漸漸變薄,一大隊人馬出現在不遠處。
是涼州兵,約4,000涼州兵鎧甲散亂的,踢踢踏踏,疲憊的走來,有了騎馬,有的走行,個個都大汗淋漓。
周瑜心頭一驚,偷襲的涼州兵已經返回了?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了?
對面涼州騎兵一聲馬嘶,周瑜所部的馬羣裡,一匹馬也揚聲應和。
藏不住了,一名青州士官跳出草叢,大喊:“狹路相逢,勇者勝。”隨即,揮舞着戰刀衝向了涼州兵。
來不及整隊,來不及招呼同伴,青州兵不約而同衝出了草叢,奮力向對方殺去。
“莽夫,莽夫”,周瑜暗自嘆息,看看身邊,只剩下兩個隨從,躍躍欲試地看着他:“這些青州兵,怎麼都好像把‘狹路相逢‘掛在嘴邊,遭遇敵軍後就跳出來,自鳴得意地喊出那句話。察敵、惑敵集團攻擊等等方略都用不上,真是莽夫。”
不能否認,這羣莽夫個人戰鬥力不俗,一晃眼,青州兵已深深地殺入對方陣營。“萬勝”,震耳欲聾的喊聲隨即響起。
“誰?殺了誰了?”周瑜知道青州兵的規矩,一定是斬殺了敵軍大將,才喊出這一口號。
“萬勝”,一把沒拽住,周瑜身邊的兩個侍從狂呼着口號,興高采烈地揮舞着刀槍,跳到了大路上,一眨眼,只留下煙塵一片。
“哈,我還以爲這是個冷靜的人,還準備今後向玄德公推薦,沒想到,跑得着麼快。”周瑜懶洋洋從草叢中走了出來,兩腳不丁不八地站在大路上,眯着眼睛看着戰鬥的喧囂。
戰鬥來得快,結束得也快。這些涼州兵似乎疲倦至極,甚至正在格鬥中,也會失腳倒地,而只要被打倒在地上,旋即,就會響起鼾聲。不一會,戰場上只剩下陣亡的以及酣睡的涼州兵。500青州兵站在一片鼾聲中,瞠目結舌。
“激戰整夜!一定是埋伏數日不得安寧,然後激戰整夜,纔會如此疲倦。可是,誰勝誰負呢?”周瑜納悶,試了幾個涼州兵,都無法把他們自酣睡中搖醒。“誰這麼厲害?能與涼州兵纏鬥整夜,並讓其疲倦至此,無論是勝是負,此人都足以自豪。”
遠處,再度傳來隱隱的馬蹄聲,一聲唿哨,青州兵排列成戰陣,做好了迎擊準備。
是一小隊遊騎兵,看隊形,像是青州軍隊行軍軍制——四人成行,數個散兵遊蕩在對列兩旁,前鋒是數個探馬,探馬過後,是導向軍旗(小型識別軍旗,無標誌),導向軍旗不遠處,幾個護旗兵圍攏着一杆大纛旗,相隔太遠,纛旗上的字跡上看不清楚。
難道是青州元老的護衛隊?
纛旗越來越大,已可以分辨旗上的字跡:“奮武將軍別部司馬 夏侯”。
是夏侯淵,怎麼是夏侯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