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你要是早來我也不會同他動手了。”
越寒蟬嗔怪符半笙的語氣聽上去太過膩歪,岑樂瑾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不禁好奇這對師兄弟莫不是對彼此存了不該有的念想,男人之間竟可以如同夫妻般如膠似漆。
“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麼?”符半笙淡淡地說道。
“小東西,什麼都被你看穿了。”越寒蟬說罷,輕輕用手颳了下符半笙的鼻子,下一秒就準備拉起符半笙的手一同進秋水莊莊,卻被符半笙無情抽開了。。
“還有她。”
只見那皮膚雪白的公子指向岑樂瑾。
“她和你我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隨意找個藉口與嚴凜切磋一下。走了,走了。”越寒蟬雖一整路都在和符半笙說話,可符半笙大多時候都只是點頭會意並無過多作答。
岑樂瑾撅着嘴不肯挪步。
越寒蟬故意咳嗽了好幾聲,沒好氣地喊着“阿笙,走了”
北宗長天門首徒越寒蟬極其不喜歡符半笙在外人面前駁了自己的面子,更何況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
“可……”
岑樂瑾怔怔看着清秀的白衣少年被越寒蟬拉走了。
少年並沒有反抗什麼,她卻瞥見最後他背後給的手勢——是叫她跟在後面的意思,不要亂走。
岑樂瑾猶豫了半晌,還是跟了上去。
既然今日是莊主的壽辰,那麼女子也可隨意出入,再說以她的身手,查到也不會爲難她,還是個將死之人。
岑樂瑾擡頭看到在“秋水山莊”牌匾的右下角寫着“高祖親筆”四個小篆,她心中驀然想到了南歌。
他既是太宗被封的朔王,肯定同先高祖帝有什麼關係,難道真的是如霜長公主的私生子?
誒,我想那個臭流氓幹嘛。
岑樂瑾搖頭定了神,卻是沒有看到擦肩而過的南歌。
“主子,那不是……”阮巡覺得剛纔路過的人影和昔日禁於房中的女子一模一樣,於是悄聲對朔王說道。
南歌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繼續頭也不回地往裡走去。
阮巡清楚地記得當日南歌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似的,今日看見她還活着竟然這樣淡定。
他看到外衫的一瞬間,阮巡就注意到他微微泛紅的眼眶,只是主子很快就背身去打撈芙蓉圖了,再轉身來看,又是一副高高在上與世隔絕的模樣。
阮巡當然——根本無法理解主子的想法。
他跟隨南歌近二十年了,主子心裡想什麼可以說每回都猜的八九不離十,偏偏意外出現在望蓉園的姑娘,阮巡竟是沒有絕對的把握南歌是要留着她性命還是要取她性命。
縱使阮巡有心撮合牽線二人,也是沒有那個膽子去提及。
算了算了,阮巡亦是懶得多管閒事。
秋水山莊謝老莊主古稀壽誕,那自是江湖各大門派都有來送禮賀壽,還有朝廷的幾位重要官員。有不請自來的朔王南歌,叱吒雲京的齊國公齊鬆,駐紮西北的安平王趙英烈,甚至是獨守皇陵的燕王趙玄禎。
謝老莊主的七十歲壽辰,宴會進行的熱鬧而流俗,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人人都無聊得緊,彼此之間不過寒暄敷衍,偶有攀談結私的都在莊外做足了交流。
“雲京朔王贈,玉如意一對,黃金百兩,軟煙羅六十匹。”
岑樂瑾後腳剛踏入正廳,就聽到收禮的秋水莊侍從的大聲喊出了那個劃過自己腦海的名字。
他怎麼會來?
那日在廳上,他可是親口回了四位堂主,更是親手送他們幾位出去的。
然後自己纔會一度陷入了短暫又悲慘的“小黑屋”體驗。
“真是倒黴……”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正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岑樂瑾算是和南歌死磕上了。
“樂瑾!”
突然她聽到有人在喊她,難道綿山谷也來人賀壽?我怎麼不知道,爺爺從沒說起過阿。岑樂瑾四下張望,居然是看到了遙遙揮手的另一個“冤家”駱珏。
雖說駱珏是後期因爲身體原因暫住綿山谷的,但岑樂瑾並不知曉他家究竟在天朝是什麼樣的背景。
不過,今日岑樂瑾倒覺得運氣還不錯。
起碼她回去,不是一個人走了,也不會迷路了,總要好過什麼半路又被人打暈,然後又不知在哪裡醒來。
“你怎麼在這裡?”
駱珏小跑過來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我……”岑樂瑾偷偷觀察了一下週邊,確認秋水莊的人不在附近才貼着駱珏耳邊低聲說道“我是被人綁來的。”
“哦?誰幹的……”駱珏假裝一臉驚訝,本想說出後面的“好事”二字,還是到了嘴巴邊上收了回去。
“喏,就那個在門口晃悠的。”岑樂瑾指着像個巡查的府兵總管一樣在門口踱步的嚴凜。
“呃……你怎麼得罪他的?”駱珏看他打扮,估摸着起碼是個閣主甚至是堂主之類的秋水莊人物。
“你看我是像得罪人的樣子麼?”岑樂瑾一臉無辜地說。
“我看你哪裡都像是別人惹不起的祖宗,也不看看你得罪了多少谷民……”駱珏小聲嘟噥着抱怨了一句。
摸魚打鳥,爬樹上樑,教唆孩童調皮搗蛋,一言不合就逃課“挖寶”,一有不快就放火燒屋頂。
駱珏記得最過分的那次,便是岑樂瑾攛掇着一整個私塾的學童回家點燃了烽狼煙火苗,引得整座綿山谷是人心惶惶,連續兩年許多婦人和孩童都不敢出門半步。
她當時才四歲,谷主暴跳如雷,罰她去思過崖面壁一年,每日抄寫《金剛經》十遍,且無令不得下山。
亦是這被禁足的一年,小小年紀的岑樂瑾無意中學會了崑崙神劍劍法。又因懵懂無知,不能全部領悟,寒氣入體,造成身子骨一下子就孱弱了起來。
一次送飯的肖堯看見骨瘦如柴的小岑樂瑾,一路抱着狂奔回來請谷主和長老們醫治。
本以爲她大病初癒,加上受了重罰,愛搞事兒的性子起碼會收斂起來一二。殊不知岑樂瑾“迴歸”後製造混亂的能力是愈演愈烈,栽贓陷禍的本事更是愈發嫺熟。
不偏不倚,駱珏就是岑樂瑾練手的第一個對象。
駱珏家住在岑樂瑾家對面的巷子裡,他本是很沉穩的性子,谷中的不少長輩都教育自家孩子應以駱珏爲榜樣。
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舞槍弄劍,樣樣精通。
這樣十全十美的男孩子,深陷在岑樂瑾的捉弄深潭中怡然自樂,如癡如醉。
夏季的某日,陽光分外耀眼,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知了在樹上有氣無力地**,池塘的青蛙都懶得再叫喚。
“駱珏,快點下來。我們去抓蝌蚪啊!”
駱珏依稀記得當日岑樂瑾穿着一條粉色的碎花襦裙站在駱珏家樓下,笑靨如花地對他喊道。
那是駱珏第一次看到岑樂瑾穿得這樣規矩——貪玩的岑樂瑾從小就被當男孩子一樣,穿着男孩子的衣服,梳着男孩子留的髮式,玩着男孩子喜歡的蟋蟀蛐蛐。
她的頭髮綰成了一個髻盤在頭頂,再用一根白色或藍色的髮帶束在下面。
用駱珏他孃親的話說就是:女子男相,天生剋夫。
駱珏也是懵懵懂懂的年紀,頭一次看見穿花衣服的岑樂瑾覺得很好奇,便趁着孃親還在做針線活就一溜小跑出去了。
等到他娘發現的時候,駱珏和岑樂瑾已經跑到了谷中的百寶洞洞口了。
大人們都管這叫“白骨洞”,而岑樂瑾進去過一遭發現裡面別有洞天,索性給它取了個好聽的新名字。
“不是要抓蝌蚪嗎?”
“進去抓啊!還有別的小動物啊。”
興奮的岑樂瑾一蹦一跳地進了百寶洞。
駱珏想跑來着,但想着自己比她還要大幾歲怎可以這樣膽怯,況且自己也是個小男子漢了,不能慫。
只見岑樂瑾徒手撈了一布袋的小蝌蚪,很多黑色的小點在水裡游來游去。
“撈完了走啦。”駱珏伸手接過布袋,一個不留神,岑樂瑾竟是爬到了一棵梧桐樹上去了。
“岑樂瑾,你趕緊下來。”
“駱珏,你看這邊可以看見我家誒!還有你家!還有西邊成片成片的鳶尾花花海,不過那裡我沒去過,太遠啦!”
岑樂瑾抱着粗大的枝幹,努力踮起腳尖再朝遠方望去。
“別看了,那裡危險。”
駱珏見她的動作十分危險,可他又不會爬樹,沒辦法上去直接拉她下來,能做的僅僅是站在樹下碎碎念。
“下來,快一點!”駱珏用命令的口氣說道。
她可是綿山谷德高望重的谷主唯一的孫女,寶貝得不行。那些被岑樂瑾欺負的孩子們,向父母撒嬌抱怨都是無用,被罰一年出來的岑樂瑾是愈來愈變本加厲了。
或者說岑樂瑾的童年,比綿山谷所有人都要快樂。
她在回去路上鄭重其事地對駱珏說:
駱珏,你知道蝌蚪有什麼作用麼?
駱珏滿臉疑惑:不知道。
岑樂瑾:可以祛蚊蟲叮咬。
駱珏一臉不信:你聽誰說的。
岑樂瑾:醫書阿!就在你們看不到的那本古籍裡頭,白紙黑字記載了這個土方法。
駱珏:外敷還是內服?
岑樂瑾堅定的眼神:內服。
駱珏:……蝌蚪都要吃了?
岑樂瑾點點頭。
駱珏將布袋還給她,並說道:那不需要。
“可是你要知道,入夏後這谷裡的蚊子就像從地地縫裡鑽出來一樣,氾濫成災。”
“可也不能吃蝌蚪阿!”駱珏兩手一攤,自己怎麼就結交了這麼個小潑猴兒。
“那……我還有一個法子。”
岑樂瑾轉了轉亮亮的眼睛,向駱珏投去深情的目光。
說來也怪,心比天高的駱珏,就吃岑樂瑾這一套。
“我又沒給你嘴巴塞布條,想說就說唄。”
駱珏其實很喜歡岑樂瑾凡事都會與自己商量,凡事都會先徵得他的同意,就好像雞和蛋的關係一樣。
“我偷偷告訴你哦,夏天熱的時候可以在水裡加一點清涼油,即可以降溫解暑,又有助於排汗祛溼。”
岑樂瑾一本正經地忽悠駱珏,這個男孩也是深信不疑。
雖然駱珏一句話沒有附和,生拽着她回去了。可是他剛回到家裡就往茶壺裡頭倒了整整一瓶的清涼油。
那日的夜晚,駱珏承受了那個年紀不該承受的皮肉之痛。
岑樂瑾在竹樓上聽到這響亮的鞭子聲,捂着肚子樂得在地上直打滾。
作爲綿山谷中最被寄予厚望的孩童,駱珏在遭遇了那頓痛打後,居然毫不猶豫地繼續跟在岑樂瑾後面做跟屁蟲。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岑樂瑾當然曉得這個小子跟着絕對沒安好心,時時刻刻都在觀察駱珏的一言一行,生怕一個沒注意自己就遭殃。
但她低估了駱珏的胸懷:他其實最喜歡的,還有一事,便是夥同岑樂瑾一塊兒坑蒙拐騙。雖然自己上次被秀了一波智商,可內心卻是相當充實。
常言道: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
就是岑樂瑾熱愛的這一行,有那麼點不夠排面。
“駱珏,你們今天回谷麼?”岑樂瑾想起這纔是關鍵。
“不回。我和大伯還有事情要辦。”
“那你帶我一個唄。你看我一個姑娘家,又不會武功,萬一路上遇到歹人怎麼辦。”
岑樂瑾這個嬌撒得駱珏心花怒放。
“駱珏,你在那裡幹嘛!快來見過齊國公。”
“哦,來了。”駱珏還想再摸摸嬌人的手,大伯的一聲叫喊將他拉回了現實。
岑樂瑾眼看着唯一的熟人走到了另外一處,在長輩的安排下結交權貴,附庸風雅。她不禁感嘆:是不是男子都會爲了仕途名利拼盡一切呢?
“當然。”
符半笙的腦袋突然從後面探出,嚇了岑樂瑾一大跳。
“嚇死我了!”岑樂瑾連忙拍拍自己的胸口。
老人家們常常說過白日裡被嚇了的話要趕緊小聲對自己說“不怕不怕”,還特別強調要拍拍胸口。
“剛纔那個人你認識?”符半笙在和越寒蟬閒聊的時候,就一直在觀察岑樂瑾這邊。
“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那不就是青梅竹馬?”符半笙隨口說道。
“青梅竹馬是什麼?”岑樂瑾越長大越不喜歡讀書,所以對很多成語到底什麼意思都毫無所知,甚至會曲解。
“你沒讀過書麼?”符半笙有點驚訝,這丫頭看上去可是個小家碧玉,看打扮,也不至於貧寒到上不起私塾的地步。
“……我比較貪玩,所以讀書這件事上只是沒用心罷了!”岑樂瑾本想編個理由搪塞,最終還是老實交代了。
說了第一個謊,後面要用成百上千的謊去圓。岑樂瑾光是想想就很累。
符半笙長嘆了口氣,耐着性子地說道:“就是一男一女從小一起張大,到了適婚的年紀,就互許婚配。”
“那和娃娃親又有什麼區別?”岑樂瑾曉得谷裡就有很多結娃娃親的。
很多小女孩或是小男孩還沒出生,就被其他人家定了親事。
“呦呵,你還曉得娃娃親阿。”符半笙還真的沒看出來,他頓了頓繼續解釋:“青梅竹馬呢,是男女雙方自願的。娃娃親則帶有一點父母之命的色彩,不夠順其自然。”
“哦,我好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