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鬆這麼愛管閒事嗎?”放下畫筆的南歌臨池而立,一邊餵魚食一邊說道。
據他所知,兩兄弟年齡相差整整十八歲。行四的齊楓打小就深得齊連青睞,甚至至今都未將府中印鑑交給齊鬆,所以現今齊國公府的生殺大權仍是在齊連手裡。
“主子,需要去調查一下嗎?”面對站在對立面的齊府,阮巡格外上心。
“暫時不用,他們還真的當那岑樂瑾是我府上的丫鬟還是什麼的,愚蠢至極。”
南歌說罷慢悠悠拿起魚竿去撈飄落在池塘裡還未作完的芙蓉圖。
“是。”阮巡隨手就將那衣衫交給外出倒垃圾的一名小廝,卻剛看見唯唯諾諾朝這邊走來的端木良。
南歌昨日回來後,他一直沒敢吱聲說起岑樂瑾出逃一事,只是悶在房中一整個晚上連着幾頓膳食都沒進。
南歌使了個眼色,阮巡立即撤走了旁邊站着侍奉的其餘下人。
“王爺恕罪,那姑娘逃了。”
端木良跪在地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知所措慌了陣腳。
“我知道。”南歌用絹帕輕輕擦去芙蓉圖上的泥垢,若不是紙張質量還算可以,這個勁道下去,大抵畫架都會倒地。
“王爺,是……是那姑娘自己走的。”
“你就沒別的要說了?這事兒,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起來吧。”南歌在被岑樂瑾數落一通後對她的生死根本不在意了,至於秋水莊的夜螢蠱,他志在必得。
眼下,齊府也並不見得會立馬在太宗面前彈劾參本。齊鬆和林娢音這條紅線,還是他親自牽上的,可是出了不少力。
起初林娢音死活不肯給齊鬆做填房,要知一大戶繼室雖爲主母,可幾乎所有人都會拿新的女主人和原配做比較。齊鬆的已故原配葉雨寧的感情曾一度成爲齊國公府的笑柄——堂堂國公嫡長子,絲毫不考慮仕途前景,執意取一屠夫之女爲正妻。好在婚後葉雨寧五年生了兩對龍鳳胎,其中小女兒長得特別像齊連的初戀,齊老這纔對兒子的婚姻開始慢慢地聽之任之。
而南歌許諾林娢音:你暫且委屈一下,待我功成身就之時,必定八擡大轎迎你做我的新娘。
林娢音看着斬釘截鐵的南歌,默默點頭答應了。
誰讓朔王是她怦然心動的男子,儘管他眉眼間有擋不住的殺氣。
況且,是他第一次開口求她。
“端木良,你去準備點薄禮,給人賀壽用的。另外,送一封簡書去秋水莊,就說我擇日登門拜訪。送禮這塊兒,你倒是可以問問覃芸,請她參謀參謀。”
“是。”端木良領命立馬着手去辦了。
一雙修長的手撿起那飄落在池塘上的畫紙,盯着剛盛開的幾株並蒂蓮看了許久。
爲何這蓮花提前了兩個月開放,莫不是長公主在向我傳遞什麼信息?
記得長公主最愛的就是荷花了。
那麼她,最喜歡的是什麼花呢?不知爲何,南歌想起了那個叫岑樂瑾的丫頭。
我想她做甚,南歌打斷了自己的念想。
“阿嚏!”暈乎乎的岑樂瑾打了個噴嚏。
是哪個猢猻在罵我,消了我的黃粱美夢。
岑樂瑾醒來後卻是發現自己的手腳全被綁住了,看了一下前面的竈神像,才知身處一個破廟裡頭。
“啊……救命……”她喊得很大聲,驚動了門外看守的倆人。
“快告訴嚴堂主,說人醒了。”
岑樂瑾豎起了耳朵也才聽到最後兩個字。
她最近的記憶便是重傷齊楓,扔下肖堯師兄,再一路沿着地圖找到去秋水莊的路,然後……然後自己就在這裡了。
可她一路都有觀察有無被人跟蹤,只是到了落霞峰腳下,好像的確有個人出其不備地一掌拍暈了。
岑樂瑾想着大概是巡邏的弟子看到個陌生人例行關押問話吧,估計不會取她性命,畢竟沒有看見新開的一瓣紅蓮。
岑樂瑾忽而想起在望蓉園裡的秋水莊來客,四位堂主個個都是氣宇不凡。雖然其中一人嘴巴有點,但本性應當不壞。
她覺得還是自己不夠小心,連秋水莊的大門還沒看到就被人發現了。
不知道,那個嚴凜長什麼樣子。
她想起肖堯給自己的護身符,若是用在此處不免有點大財小用,不妥不妥。
他們幾個都在望蓉園見過我了,是不是認爲我是他那邊的探子才綁我?
岑樂瑾腦洞大開地幻想各種秋水莊綁人的理由:報復朔王的不近人情、報復自己的仗義執言。對,一定是這樣子的。
那豈不是隻要我撇清了和臭流氓的關係就好?岑樂瑾靈光一閃,這麼簡單的道理我怎麼現在纔想明白。
果不其然,一位堂主推開破廟的門走了進來。
“姑娘考慮好了嗎?”
“考慮什麼?”
“去秋水莊。”
“不去。”
“那就再想想吧。”
嚴凜見和她交談沒有進展,放棄得倒是真迅速。
“等一下,是不是我答應去你就放開我?”
岑樂瑾快速地想了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先服個軟,對自己百利而無一害,到時候再尋個機會去找夜螢蠱。
“是。”
嚴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在替她鬆綁的時候特意說了句“姑娘可別想着逃走”。
你說不想我就不做了嗎?不可能的。
岑樂瑾自然是不服輸的,她一姑娘家到處叫囂着非禮什麼的總不會沒人管吧。
岑樂瑾偏偏不信今日就翻不了身了。
“等等,我還有件事要問你。”岑樂瑾心想堂主之間一定是相互熟悉的,或許能從此人口中打聽到什麼。
“但說無妨。”嚴凜解開她身上繩子的速度慢了下來。
“秋水莊是不是有個青龍堂堂主,叫嚴凜的?你們關係怎麼樣,你知道他的身世背景嗎?”岑樂瑾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最後那個簡直是顆重磅**。
身世背景這四個字,在秋水莊,無人敢自述一句。
既已入秋水莊,那麼家人這兩個字從此就不會再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中。生是秋水人,死是秋水鬼。
唯一可以信賴的也就只有兩位謝莊主。
“你個小姑娘,對他感興趣?”
嚴凜聽到她在打聽自己的名頭不由得心裡有點歡喜。自己雖爲堂主之首,但從沒和小丫頭有什麼交集,更別說青睞二字。上次在望蓉園他就覺得她不一般,今日印象更佳了。
“我……是阿!我就是來找他的。”岑樂瑾轉念一想,與其用玉佩。來保命,不如去換夜螢蠱更划算。
她自稱是來找嚴凜,不是進去行事更方便?
“我可從沒聽說過他有什麼相好的。”嚴凜頓了頓,接着說道,“秋水莊通常不允許女子進去,你別白費心機了。”
嚴凜十二歲就掌管青龍堂,迄今已有二十個念年頭了。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什麼樣的藉口沒聽過,他一聽就發現岑樂瑾說的話另有深意,絕不是見自己那麼簡單。
“我知道我知道,可不是說莊主壽辰那日可以進去嗎?”
岑樂瑾慶幸得虧肖堯師兄告訴了她,不然露餡可就很難辦了,尤其是面對自己曾進行“語言攻擊”的堂主。
嚴凜聽完後沒出聲,在快要解開最後一個死結的時候,門口響起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嚴堂主,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這聲“嚴堂主”,岑樂瑾才曉得是自己有眼無珠。
“原來你就是嚴凜!”她有點小激動,自己上去拉掉了最後一個繩結,準備上去給他一個強烈的擁抱。
“別動。”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嚴凜不由分說地封住岑樂瑾的穴道讓她不能趁亂逃跑。
岑樂瑾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嚴凜,心中感嘆道:你纔剛給我鬆綁,又來這套?
岑樂瑾有一丁點後悔當時只顧着偷練崑崙神劍劍法,卻忘了如何用內力衝破被封住的穴道。
秋水莊的宿敵正是當今葛中丞依附的長天門。
長天門素來是假以匡扶正義爲名,在這江湖上一手遮天。武林中儘管有不少怨言,卻是沒有人敢公然挑釁。同朝廷作對的門派,下場何其慘烈。譬如十多年前的梵音教,只因質疑榮王一案呼聲過高,便被朝廷血屠滿門。
而苟活着的教衆,要麼是改頭換面投於齊家;要麼是隱姓埋名遠離江湖。
今日嚴凜碰上的,便是長天門首徒越寒蟬。
“越寒蟬,要打架我們出去打,別傷了無辜的人。”
越寒蟬看到嚴凜身後掩着的岑樂瑾,頓時來了興致。
“哈哈,想不到你嚴凜也有一天拜倒在石榴裙下。若非親眼所見,打死我也不信。”
岑樂瑾想:我雖然算不上絕色,也不至於這點魅力都沒有吧。好歹請你們尊重一下我這個美女。
“越寒蟬,她是朔王看上的人,我勸你別動什麼歪心思。”
嚴凜信誓旦旦地說道。
男人看男人總是很準確的。
可在岑樂瑾心裡頭早就把南歌罵了祖宗十八代都不止。
他要是看上我,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一千遍。
岑樂瑾暗暗在心中立了個很平凡的志向。
“朔王府上什麼時候有過女人了,嚴堂主爲護這姑娘,不惜編造這樣的謊言,真是煞費苦心。”
“不日朔王便會和謝老莊主會面,後面有什麼關係還真是不好說。”嚴凜今晨才收到朔王的信,得知他也會來赴宴。
“那這丫頭,我便是要定了。”
越寒蟬話音未落,一把長劍就直逼嚴凜的胸膛。
高手的開戰都是這樣靜悄悄的,沒有一點預示,畫面很華美,但結束得更是突然。
一粒飛石打斷了刀光劍影的二人。
“誰?”他們幾乎同時停手,同時質問。
“大師兄,來之前師傅特意交代,我們是客人,理應守着規矩。你就不要總想着找嚴堂主打架了,何必要惹的主人家不痛快呢!”
一位膚如皓雪的少年公子,持一把紙扇,翩躚而至。
他皮膚是真的白。岑樂瑾自愧不如外加甚是羨慕,不禁萌生了去給這人當婢女的想法。
“阿笙,你可真是來敗我興致的第一人。”
越寒蟬極不情願地放下了劍,卻盡是寵溺的語氣。
長天門中,大師兄越寒蟬輕功超凡,劍術更是精湛,是個喜歡與人切磋的脾氣。偏誰的話都不入耳,除了符半笙——他的十一師弟。
越寒蟬上次沒和嚴凜分個高下,這次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怎會輕易放過。
可阿笙都開口了,他照做便是。
“沒想到長天門派了你二人來給老莊主祝壽。來者皆是客,是嚴某唐突了。”
嚴凜早些年便知曉長天門收了個閉關弟子,皮膚雪白,比女子的還要細嫩,和越寒蟬關係密切。他今日,也是第一次見着本人。
岑樂瑾盯着符半笙的膚色看得出神,在綿山谷,除了冬日的積雪能與之媲美,世上再無一人可勝之。
符半笙也注意到了原地一動不動的岑樂瑾,想來是被嚴凜封住了穴道不能行動。
她看上去和嚴凜沒有那麼熟,不如推一把好了。
符半笙露出一個很好看的微笑。
只見他笑着對嚴凜說道:多謝嚴堂主。這姑娘是隨我一同前來的,不知何時走失的。還好嚴堂主碰上了,不免讓我少費了心思去尋她。
嚴凜原以爲長天門的兩名弟子會立即離開前往正廳,不想初次見面的符半笙一點情面都不留的繼續“胡說八道”。
嚴凜初次見到她是在望蓉園,怎麼可能會同長天門的人認識,看來符半笙和越寒蟬二人鐵了心要壞自己的好事。
真是麻煩。
不過她既然說來找自己的,不如就遂了她的願。
“小丫頭,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嚴凜跳過了符半笙的“胡說”,走過去先解了啞穴,直接開口問岑樂瑾的想法。
“當然是——來求你江湖救急的。”岑樂瑾想着開口提夜螢蠱顯得自己過於功利,若是能先和嚴凜搭上關係,後面的行動便是容易多了。
“我?能救你什麼急?”嚴凜無非只是希望岑樂瑾說出同長天門毫無瓜葛之類的話,不想她脫口而出扯到了他身上。
岑樂瑾一個勁兒地朝嚴凜擠眉弄眼,在對他說:我有悄悄話要同你講,你趕緊給我過來。
嚴凜將信將疑地湊近她耳邊,只聽道:
“朔王在追殺我,他想要夜螢蠱。我師兄說你看見玉佩就會幫我,是真的嗎?”
追殺?嚴凜可沒從南歌的眼裡看見任何殺意,怕是這丫頭想的太多了。但她提到的什麼玉佩,嚴凜是從沒有聽過。
嚴凜輕咳一聲,大聲地說道,“你這個忙,我還真的不大好出手。不如,由長天門的二位高手替你出頭可好。”
岑樂瑾看着自己苦苦尋找的嚴凜轉身瀟灑離去的背影,心中是五味雜陳。什麼“可好”?完全沒有給她一絲機會。
“有意思。”符半笙甚至想過嚴凜會公然否認那番說辭,偏這丫頭竟能自絕後路,實屬不易。
“走吧。”前方嚴凜還在門外等候三人出來。
落霞峰的山路着實婉轉曲折,岑樂瑾覺得腿都快走斷了,再打量身旁的幾位男子仍是健步如飛,步履輕盈,毫無倦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