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敘事方便，以下我便不再用蘇北方言，直接用普通話進行文字記錄。
“喝多了啊小夥子？”剛纔那個老哥坐在我的右手邊，拍了拍我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我只得翻着自己迷糊的雙眼，不停地道歉：“稍微有點多，不好意思啊！”
“沒事的，”大哥看了看馬路，“你們這樣的人，我們一個月也要遇到一兩回，習慣了。”
哦，原來我還不是個例啊。。。他這麼一說，我心裡多少有些慶幸了。
見身邊圍坐着四五個人，我趕忙掏出剛纔買的煙，給大家分了分。
“喲，中華牌，朋友蠻有錢的嘛！”老哥接過煙，橫着放在鼻子上，來回聞了聞。
身邊還有其他工友也附和道：“是啊，我們平時都抽不了這麼貴的香菸。”
說罷，這羣老哥們便紛紛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這一笑，反倒讓我有些迷茫：上夜班幹活，這麼開心的麼？
於是，我便隨口問道：“兄弟，你們是天天上夜班，還是白班夜班輪着來啊？”
“我們也是有排班的，天天上夜班哪能吃得消啊？”說着，老哥點起了手中的香菸。
“欸你自己怎麼不抽啊？”這時，身後的另一個工友拍了拍我的肩膀問道。
“我。。。”我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你們這種都是請客戶抽的，自己不抽，是不是？來來來，抽我的，紅塔山！”
說罷，後邊的那個工友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紅塔山，遞到我的面前。那原本應該是白色的煙盒，如今已經變成了灰色。殼子皺的亂糟糟，裡面的煙也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受到過強烈的擠壓。
不過，我沒好意思拒絕，便掏出一根，用剛買的打火機點了起來。
“咳咳。”濃烈的煙味瞬間躥進喉嚨口，嗆得我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慢點慢點，”工友拍了拍我的後背，“一看你這個小夥子平時就不抽菸。”
“欸，你們真是辛苦了，又得幹這麼重的體力活，又得熬夜。”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抽着煙，一邊看着眼前的挖掘機感嘆道。
那個開挖掘機的老哥正坐在我的左手邊，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眼神，便用自己那沾滿泥灰的手臂，一把勾起我的肩膀，指了指挖掘機。
“辛苦不辛苦有什麼關係，能賺到錢就行了。我們是因爲出身不好，讀不起書，所以才幹這個。你看看你，肯定讀過大學的吧？不也是一樣搞到這麼晚，還喝得醉醺醺？要說辛苦，大家都辛苦。”
“是啊，我們是拿命換錢，你也是拿命換錢，大家都一樣！”
說完，幾位老哥又開始哈哈大笑起來。被他們的情緒所感染，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幫看似粗枝大葉的糙老爺們，竟然也能講出這麼有道理的話，真是“話糙理不糙”！
接着，那個扶我起來的老哥又說道：“小夥子啊，我跟你講，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像我們現在這樣，有可能你看看我們是滿可憐的，工資一個月就幾千塊錢，還要天天賣力氣。但你要曉得，對我們來說，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是啊，”給我紅塔山的工友接着補充道，“反正工地包吃包住，國企又不拖欠工資，我們只要出點煙錢酒錢打牌錢，剩下的都可以寄回老家給小孩讀書。那我們的小孩，不就可以跟你們一樣賺大錢了嘛，對不對啊兄弟們？”
說罷，
周圍的幾個工友們紛紛點頭，甚至還有人笑着調侃說，我們這些坐辦公室的白領，要鍛鍊身體還得花錢，而他們天天都可以免費鍛鍊身體，身材練得不比那些健身房教練要差。
聽着他們七嘴八舌討論着幹工地的好處，我是實實在在地被他們的精神所折服。
“我說兄弟們，你們的心態真的好！”於是，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
“心態必須要好啊，心態不好的都跳樓了呀是不是啊？我們是造樓鋪路的，不是跳樓的！”
隨後，我的周圍又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
以前，不管是在網上，還是在現實生活中，但凡看到農民工，討論最多的一種觀點就是：他們建設上海，但他們不屬於上海。
誠然，我相信大多數所謂的“城裡人”看到農民工的時候，都會第一時間冒出來幾個印象：窮、髒、素質差。 進而會刻意避開與他們的交流。
而他們能夠得到的收入卻少得可憐，在上海買不了房、買不了車，更不可能談紮根這件事。
似乎，不論從經濟上，還是人文上，這個羣體始終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與其說他們是人，或許用“機器”來形容，反倒更貼切一些。
就連我本人，在沒有這次經歷之前，多多少少也會有一部分類似的看法。
可當我坐在這羣人的中間，看着他們聊着老家孩子的學習成績，聊着昨天打牌誰又贏錢了，聊着這個月又寄回去多少錢的時候，我才猛地意識到，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們也有喜怒哀樂，他們也有悲歡離合，但他們同樣有樂觀與豁達。從工友們發自內心的笑容裡，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正當我沉浸在工友們的討論中時，身旁的老哥突然站起身子，然後一把將我扶起，幫我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好意思啊小夥子，把你衣服弄髒了。”
我連忙擺手說道：“小事情小事情，洗一洗就可以了。”
“好了，快點回去吧，都十二點多了。我們明天白天可以睡大覺，你還得上班呢！”
說着，老哥扶着我走到馬路上，示意我趕緊回家。
當我穿過馬路後，回頭一看，那幾個工友仍舊停留在原地，齊刷刷地看着我。見我回頭了，他們還衝我揮了揮手。
我也衝他們揮了揮手，掏出口袋裡的半包煙，用盡全力朝他們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