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失憶了。”我說,“你帶他走有何用,治好他纔要緊。”
“什麼?”她跟我裝傻。
我威脅,“二十四小時見不到他。我會報警,把我知道的都說出去。”
“你知道什麼?”她機敏的反問我。
“知道什麼說什麼。”我強撐不在她面前敗下來。
“哈哈。”她笑,“悉聽尊便。”
然後,她掛了我電話。我在心裡靠了她一萬遍,良記還沒浮上心頭的時候,有人打我電話了,我一看,竟是黑妹。
“找人,是吧?”她說,“半小時內趕來,我把地址發到你手機上。”
“不去。”我說,“老孃要回家睡覺。”
“想讓你朋友活命,就乖一點。不然的話,我可幫不了你。”
她的電話掛了一小會,我就收到了信息。我一看是那個地址,應該是上次古木奇開車帶我去的小區,真是有夠刺激,不過正好,我最喜歡刺激。我再沒有文化,也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
料想吳明明也不敢把握怎麼樣,而且像我這樣的俠女,怎麼可能丟下阿布不管呢?
不知道爲何,當我坐上去往那個小區的出租車,我纔開始後悔。即後悔把阿布牽扯到這件事裡,又後悔如此冒昧的行動。可是不這樣我又能如何呢?說白了,我就是在陪吳明明玩,而不是倒過來。這麼一想,我就更加沮喪和不安。
說出來你肯定不信,我總是能在威脅來臨之前感到大事不好,就像吸血鬼能“嗅到人血的氣息”一樣,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超能力?但是讓人泄氣的是,我沒有一次因爲預感而避免闖禍事端的發生,越威脅我越好奇,所以每次都鋌而走險。好比曾經與蒙胖胖的那次賭錢,其實從她摸到第一張我就知道阿布大勢已去,可是我偏偏不信自己的感覺!
北京的深夜,天氣很嚇人。早晨還能看到淡黃色的陽光,現在已經狂風肆虐,彷彿在爲我的孤單氣節而嗚咽哀鳴,更添了幾分肅殺的氣氛。
我沒膽壯膽的再次來到那個17棟,按響了那個2301的通話鍵,沒人應我,但大門主動開了。我坐上電梯,一直到了23樓,2301的大門敞開着,我狐疑的走進門,等身後的門“卡嚓”的關上,我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沒有阿布,更沒有吳明明。只有打手黑妹,衝着我怪笑了一下,就把剛進門的我給絆倒了。
除了束手就擒外,只有一個詞能形容我此時的絕境,那就是:送上門來——如果這也算一個詞的話。
這是一間空房。牆壁雪白,地上鋪滿舊報紙。角落裡放着一張凳子,對面放着一臺小小的電視機。
我剛從地上爬起來,黑妹就一把揪住我的頭髮把握往角落裡拖,差點把我的腦袋拆下來,我只能大喊:“三八!放開我!”
事先準備好的膠布被迫不及待地貼上來。我就這樣被輕輕鬆鬆的五花大綁,髮根劇痛,全身發麻卻掙扎不得。那根綁着我的麻繩絕對可以給相撲選手拔河用。
情急之下,我用力一腳甩出,我的高跟鞋飛了出去,真砸中黑妹!
我用滴血的眼神看着她,不過沒有用。這個頭腦空空光有一身傻力氣的非洲野蠻女此刻正坐在那臺電視機上,笑嘻嘻的展示她的白牙,同時對我說:“你最好乖乖的,馬上給你放個電影。”
這是有預謀的。——當然,鬼得看得出。
我本來不想理他那個勞什麼電視,可是電視裡隨即傳來的聲音,卻把我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沒錯。是阿布。
這麼冷的天,他的身上居然沒有穿衣服,手被反綁在一張椅子上。頭頂那盞很刺眼的燈照得他兩眼眯縫。
“可不可以把燈關掉?”阿布小聲提議。
有個女的——也是個女的,比黑妹長得少許好看些,但是和黑妹一樣的打扮,她二話沒說衝上前去,給了阿布一巴掌。
我的左臉也跟着一起刺痛了一下。
我靠,吳明明是不是私下搞了個女子軍團?專門訓練用三步上籃的姿勢打別人耳光?
阿布的頭晃了幾晃,很奇怪,他沒有反抗,也沒喊疼,而是猶豫很久才古里古怪地說:“你們是不是——莫醒醒派來的?”
電視放到這裡停住了,黑妹再次走進我,她在我面前蹲下,撕下我的膠布,饒有興趣地問我:“莫醒醒是誰?”
哪門跟哪門,這簡直太搞了!
我哈哈笑着,笑完後,我用力吐了口口水在她臉上。剛剛吐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爲我實在沒有必要放棄如此大好的求生機會,我該喊的是救命!
畢竟只有我出去,纔有可能救阿布!
果然,她用衣袖擦了一把臉,又一次把我的嘴縫得嚴嚴實實,惡狠狠地說:“調段好戲給你看。”說完,她又按了快進鍵,屏幕迅速滾動,接着定格在一個場面上。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是阿布嗎?
滿頭滿臉的鮮血,讓我幾乎認不清他的面目。只有腳上那雙十年如一日的跑步鞋提醒我,這是那個帶着我滿大街飈車,請我喝酒,陪我失落,借過我錢的男人。他曾在喝醉酒的時候把我的頭當籃球按在胸口,任憑我尖叫也不鬆開,直到我猛然踢他一腳,他才發現是我,“對不起”還沒說完整,就蹲在路邊大口大口吐起來。
有人掩鼻而過,也有人嘆息,更有人小聲詛咒。
那段時間正值他和他爸鬧決裂,我被好幾個廣告公司放鴿子,也不順。我們當街坐着,叼着煙,對路人一個一個對我們投以不正常目光的人大罵特罵,不要太爽。當然,我爲了面子,把頭髮全弄亂,遮住臉,只露出兩隻眼睛來。我一直都是一個如此虛榮的人。
直到城管追來,我們又飛奔到摩托旁,由他帶着我在四環線上飛奔。
人們都說我是鳳凰,於是我來到北京,尋找我能惜息的枝頭,可是最終,我不僅飛不起來,反而摔得皮開肉綻。
我喜歡站在他的摩托車上,展開雙臂,讓我的長髮隨風飛舞,那感覺,跟飛一樣,我永遠記得。
我永遠記得,是他帶我一起飛。
他曾經是一個浪蕩而桀驁的一個爺們,現在他們把他綁在那裡,打得渾身是血。可是,他和這件事一點兒都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真的沒有!
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知道這樣很丟臉,但是我沒法控制住我自己。我的嘴被膠帶封住,喊也喊不出,心裡的悲傷全部轉化爲憤怒,我發誓,只要我能從這裡活着出去,我一定要把吳明明那個女的碎屍萬端!
“你們把蔣藍弄到哪去了?”錄像還在播,我看到血人一般又被綁住雙手的阿布蹲在地上,忽然他又猛得站起來,他衝到那個飆女面前,低着頭,弓下腰,像一頭髮怒的牛一樣狠狠地頂了一下那女人的肚子,用和以前在酒吧喝多了酒和別人吵架時一模一樣的口吻大聲喊:“我他媽弄死你們!!!”
阿布,哦,我英勇無比的偶像,你又回來了?
可是,女人捂着肚子走到他身後,用力一踹他的膝關節,他又一次跪倒。
我再也剋制不住,嗚咽着爬到電視機前,想要砸掉它,砸掉這一幕幕我不想看到的場面。
我終於爲自己的行爲深深後悔:我後悔來北京,後悔想當明星,後悔把我媽一個人丟在家,後悔跟着那個鬼男人走,後悔爲了錢沒有把那個狠毒的女人的一切告訴警察,後悔把阿布扯進整個事件。
可是一切都晚了。
在我的淚眼朦朧裡,我看到被制服的阿布,沾滿鮮血的額頭一聲一聲磕在牆上,他口中低低嗚咽,帶着哭腔:“蔣藍,蔣藍```你在哪```你在哪```”
他喊得分明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莫莫。
我終於贏了,我終於贏了,可爲什麼我寧願我永遠是一個輸家?
阿布,對不起。一萬、百個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好似被一根悶棒擊醒,我的鼻子巨酸難受,我百口莫辯,只剩下深深的自責,自責得恨不得這裡有一把手槍,可以讓我說死就死,一秒鐘後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眼淚全部滴在骯髒的地板上,變成一顆一顆蒙着灰塵的小水珠,但我的眼淚,比之前流過的任何一次都乾淨,都乾淨,我發誓。
“感動了?”黑妹的嘴角帶着一絲笑意,嘲諷的看着我,“你也看到了,這哥們裝傻。我們都是替人賣命,看得出來他也是,看他受苦我們也不忍心,誰不是混口飯吃呢?所以,你就別再讓我爲難了```”
我示意她揭下我的膠帶,她猶豫了一下照做了。
“吳明明給了你多少錢?”我問她。
她不答我。
“救出我朋友,我給你十倍。”我說。
她笑了:“我憑什麼信你?再說了,錢往往會把人害死。不該我的我不要。”
該死的女特務!看來不想點別的辦法不行,我逼自己冷靜一點,這纔對她說:“你開一下窗,我看看下面是不是停了一輛車。”
“什麼車?”她警惕的說。
“我朋友送我來的,我要是老不下去,興許他會報警。”我威脅完她,靜靜地往地上一躺,裝着在等死。
她很聰面的繼續封上我的嘴。獨自走到窗前,她把窗子拉開一道縫,好奇地往下面探望。
其實剛纔我已經拿定了主意——我要跳樓。
跳下去,纔能有希望。雖然這希望遲早變成絕望,但是諾我不條,必死無疑的一定是兩個,我,還有阿布!
而吳明明,或許一輩子都安然無恙,一輩子花天酒地,享受到老。是有人有這種命,當我十三歲那一年第一次看到蔣皎穿着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裙邀請我進她家做客時,我幾乎就確定地相信:誰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
可是,有沒有搞錯,當我半個身子都趴到窗口的時候,我才反應過來,這裡是23樓!
命運有沒有可能讓一個必紅的明星從23樓摔下來卻毫髮無傷呢?
好像有點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