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藍(12)

我的眼前一片金光璀璨,金光璀璨裡面是黑妹漆黑如鐵的臉龐和結實的肌肉。

看得出來,她恨我。吳明明要是在劫難逃,她這個半打手的女特務的好日子也就跟着一起到頭了。

我當時並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在滲血,我只知道我打不過黑妹,我看看黑妹,心裡悲傷的想着還來不及證明我老蔣必定會紅的命題,就要死在這位黑妹的魔掌之下了。既然註定死定了,我又毫不在乎淒厲的笑了。牀上的阿布一直目睹着這一切,忽然,他出乎我意料地從牀上彈起來,像一瞬間集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於一身恢復了所有的記憶一般,雙目炯炯有神,雙手緊緊有力的掐住了黑妹的脖子。

他聲如洪鐘地,惡狠狠地對黑妹說:“你敢打她!”

黑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揍,走叫亂舞,大聲嚎叫,阿布神勇的抽出一隻手,拿起未吃完地小橘子,塞進她剛張開的嘴巴里!黑妹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長時間沒有笑過的緣故,嘴角肌肉壞死,竟然含着那半個橘子吐也不是,吃也不是,嘴巴想榨汁機一般流着淡黃色的橘子汁,已經騰不出腦袋來與阿布搏鬥。說時遲,那是快,阿布從被子裡拔出腳,一腳踹中黑妹的腹部!

接下來,他又說了一句讓我在一秒鐘轉敗爲勝,起死回生,柳暗花明,返老還童的話:“黑婆娘,你要找的——不就是我媽!”

我,驚,呆,了!可不可以告訴我,剛纔那一秒鐘,到底是哪位菩薩的玉手,輕輕地摸了一下阿布同學的腦瓜?

黑妹臉色鐵青,臉上表情彷彿冰凍過的蝦皮,慘綠慘綠,然後她終於把那半個爛橘子吐出來,盯着阿布的臉說:“你認得我?”

阿布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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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誰?”黑妹尖叫着去搖阿布的肩膀,在我看來,阿布全身的骨頭都快給她搖得快要散架了,他一定是覺得很好玩,反而呵呵地笑了起來。我倒是很害怕,他腦子裡那凍成一坨的淤血要是一下子給搖通了怎麼辦?阿布笑完後,捏了捏自己將斷未斷的肩膀,如同陷入瞌睡般無力地垂下頭,忽然又擡起頭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對黑妹說:“我是認得你的那個人,古木奇。”

那一刻,我知道我贏了。我利索地把門鎖上了,對着一臉茫然的黑妹惡狠狠地,卻又充滿力量地,用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誕口吻說:“這下,你該信了吧?讓吳明明按說好的辦,我可以告訴你們更多你們想知道的東西,不然```”

我說到這裡挺住了,因爲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倒是阿布,好奇地歪着腦袋問我:“不然怎麼,你快說啊!”

我朝他眨了眨眼。

他着急地跳到我面前:“告訴我,不然什麼,不然什麼!?”

這個腦子壞掉的八卦小男人,我按不住他,只好將記就記:“不然,我就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警察!”

“對。”阿布說,“警察。”

“把她抓起來。”我說。

“對。”阿布說,“把她抓起來。”

黑妹走出了病房,我知道她一定是去外面給吳明明打電話去了。我追出去對她說:“失憶了,也沒啥威脅,我看不用慌了。”

黑妹看着我說:“還有哪些人來看過他?”

我搖搖頭。

“把他的手機弄過來。”黑妹說,“查查清楚。”

“我找想過了,他沒手機。”

“你看着他,我先回去跟吳姐彙報。”黑妹說完,掏出一張面紙,在臉上胡亂擦了擦,然後邁開大步走了。我看着她一直的背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走一步算一步。好歹這出相聲,終於把我的一條小命,連同阿布自己的,一起救了回來。

回到病房,宇宙小超人阿布完成使命,繼續恢復弱智。他剝好了一個新的橘子,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我好奇地問阿布:“喂,你啊恩麼做的她叫黑婆娘?”

阿布說:“這是我給她起的外號。長得這麼黑,就不要出來混了,晚上上街,別人都找不着。”

我靠,有這麼幽默的弱智麼?

“我叫古木奇?”他又歪着頭問我。

“噢,是吧,也許```”我心虛地答。

“哈哈。”他說,“這是我網名吧。”

我靠,有這麼聰明名的弱智麼?

那天,我去諮詢了醫生,醫生告訴我,阿布不是弱智,他只是失憶,但是要阿布完全復原的可能性很小。不過他們已經找來專家會診,估計要再次進行一次手術。

“要多少錢?”我問。

“準備十萬吧。”

錢,又是錢。我跟錢到底上輩子有什麼過節?錯也是因爲它,罪也是因爲它,最終想得到的,無非還是它。

那天晚上,我一直陪着阿布,他的精神狀態不錯,說話也不語無倫次了。側面看上去,還有一些小帥。要是他永遠都不再記得過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我真希望,能像他一樣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也許這樣會比現在幸福很多,不是嗎?

我支着下巴,漫不經心地問他:“你還,記得莫醒醒?”

“誰?”他他轉頭問我。臉上是那種努力回憶的表情。說實話,我是怕提到這個名字的,我怕他又會爬起來去跳樓,但我又忍不住想提,因爲在我的潛意識裡,我希望他完全忘掉她,我討厭他對她念念不忘,雖然我自己也說不清這種討厭的感覺從何而來。

“莫醒醒啊。”我說,“一個頭發很長的,眼睛很大的,看上去很醜的女的。”

“你撒謊。”他說,“頭髮長,眼睛大,看上去怎麼會很醜。”

“那你還記得蔣藍嗎?”

“記得。”他說,“不就是你嗎?”

我驚訝地看着他。

“你那天告訴過我了。”他說,“我記性不至於那麼壞吧。”

“那你,還記得算了酒吧嗎?”我說,“一個不大的酒吧,你跟一個叫蒙胖胖的賭錢,後來輸了```”

“不可能。”他打斷我,“我賭錢從沒輸過!”

“你到底記得多少?”我看着他的眼睛問。

他忽然伸出一隻手來,溫柔的摸了一下前額的頭髮,低聲地,用從沒有過的語氣對我說:“你一定是我的女朋友吧,你對我真好。”

我搖了搖頭。

他笑,繼續說:“我以前追你的時候,肯定吃了不少苦吧?你這麼漂亮,喜歡你的肯定很多。”

我繼續搖頭。

“等我好了,我會好好對你。”他像個孩子一樣對我保證,“要是有人敢對你不好,就像今天那個黑婆娘一樣,我一定饒不了她!”

我的心裡滾過一陣異樣的感覺。竟然想要落淚,這個感覺在面對一個清醒的阿布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但其實我是不喜歡這種感覺的,以爲它會讓我變得傻頭傻腦。我還是喜歡那個清醒時的精明的我,有一般人不具備的想象力和一種特殊的聰明,讓我的表情不受思想控制,隨時隨地收放自如,宛如變臉。

“犯傻了?”阿布伸出一根手指,彈了彈我的腦門說,“告訴我,以前追我的女人多不多?”

我不想打擊一個病人,從人道主義出發,我答他:“怎麼說呢,還行吧。”

“你不吃醋?”他問我。

“還好。”我說。

他忽然哈哈的笑:“你一定吃莫醒醒的醋,對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說:“你叫她莫莫。”

我眯起眼迴避我的直視,把頭用力昂起來對着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又把頭低下來,很勇敢的看着我,用發誓一樣的音調對我說:“不管她是誰,我以後都只對你好。”

我笑了。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我的臉,也傻笑。

那晚我一直呆在阿布的病房。我們聊了很長時間的天,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牛頭不對馬嘴。這樣的聊天看上去沒意義但對於我和他而言,都是需要的。我說的他聽不明白,他說的一點也不着調我更不指望明白,但這樣很好,至少我們可以有個互相傾訴的對象誰也不笑話誰。然後,我趴在阿布的牀頭睡着了。

清晨醒來,阿布還在睡,我覺得有些餓,於是起身,到外面去買早餐。我在醫院的小麪館吃了一碗拉麪,又排隊給阿布買了豆漿和油條,可是當我走進病房的時候,卻發現病房空了,阿布不在。一個護士在那裡收拾他的牀,我問她,“人呢?”

“出院了啊。”她說,“有人替她辦了出院手續,剛走,你不知道嗎?”

我跑到窗口去看,正好看到阿布被人塞進一部黑色的轎車,只短短几秒,車子就開出了我的視線。

一種不祥的感覺升上了我的心,我的腦袋一下子就炸開了。

阿布失蹤了。

我知道是我害了他,我也知道是吳明明帶走了他,但是,我沒有證據。我追出醫院的時候那輛車早已開得不知去向。我打吳明明的電話,她倒是很快接起來了。不過聲音聽上去睡意朦朧,好像剛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