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章

我真的很討厭他,很厭惡他這種強勢,因此四年前對他的好感現在化爲烏有。

“滾。”我惡狠狠地道,並且想要掙扎。

這人力氣太大,我不如他,因此我根本掙脫不了。要是鬥個魚死網破,想必我也得不到好果子吃,於是我警告他:“放開我,不然我喊救命了。”

他哂笑,笑得毫不在乎,反而在我耳邊魅惑說道:“叫啊,咦,我還真想聽聽。”

我臉紅耳赤,恨不得把他的皮剮下來。當然,我只好作罷,因爲我既不能逃脫他的魔掌,又不能當衆喊救命,畢竟我還是要臉的。

“你到底想怎樣?”

他見我妥協,眼睛笑得眯了起來,熱氣噴在我臉上,有一絲癢意,我嫌棄地躲了躲。

“不怎樣,你去東食堂一樓等我就好,我十分鐘後就到。乖,聽話。”

我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既然這是請求我爲他辦事,乾脆就來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我可以聽你的,不過,以後在外邊看見我了你要當做不認識我。”

他頭稍稍一低,雖然沒戴帽子,但他卻做出一個脫帽的動作,爲我“致敬”。

我朝着東食堂走去的同時回頭往校門口看了一眼,發現方纔人羣中那三個五大三粗的大漢正在搜他的身━━我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不過我也沒多想,我也懶得去想。

國慶長假開始了,食堂根本沒什麼人,窗口稀稀拉拉開放着。我居然有些餓了,不過阿濤還沒來接我,估計今晚很晚才能吃到晚飯。

五分鐘後他又來了,臉上居然綻放了笑容。金光從門口灑下,就好像給地面鋪上了一層金色的綃紗,他修長的影子步步靠近。他經過我時對我打了個響指,指了指賣飯窗口,去了。

很快他端着兩份飯菜過來了,給了我一份。我低頭懶懶看了看,發現我與他的竟是一樣的:五毛錢的米飯、米粉蒸肉、一份龍蝦。我不明白他所爲何意,於是問:“爲什麼?”

看來他是真的餓了,開始狼吞虎嚥起來,聽到我的話他擡頭看了我一眼,說:“你今天幫了我忙,請你吃個飯。”

我沒理他,亦沒動筷,我望着門口,手裡握着手機等待着阿濤的電話。

“怎麼?該請你去高檔餐廳吃?”他見我不語,問我,“行,爺,您難伺候,下次老子帶你去吃個四川紅辣椒火鍋,您看成不?”

我還是沒說話,他有點不耐煩了,拍了拍我的頭,“哎哎哎,什麼態度?你啞巴啦?就算不想說話好歹也吃一口吧。”

我口是心非地說:“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我也不餓。”

誰知他笑得極其欠揍,“這不說了嘛,嘿嘿。”

我真的不想看見他,更不想接近他,不管他長得如何,不管他人有多好,不管他的性向,我都不想跟他有半點關係。前些日子還想一拳打死我,現在跑過來音容笑貌,這人真是臉變得比翻書還快。

“沒什麼事兒的話,我就走了。”我起身準備走。

“哎,等等!”他連忙捉住了我的手,“先坐下。”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冷冷地看着他。

“先吃點兒,不能浪費了,食物又跟你沒仇。”

他倒是說了一句人話。我這人是很尊重食物的,從來都不得浪費,除了到了不得已的情況下。食物,經風吹雨打,養活了你,養飽了你,任勞任怨毫無怨言,我們不應該浪費它本有的價值。因此,我坐了下來。

米粉蒸肉我還是挺喜歡吃的,但我也只是象徵性地動了動筷子。他很快就吃完了,之後還給我夾了塊肉放在我的盤子裡,說:“多吃點,你看你那麼瘦。”

我沒動那塊肉,暗罵了一句:真噁心。

但我還是吃完了,除了那塊肉。這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浪費的。他始終盯着那塊肉看,好像在期待着我乖乖吃下。不過我恐怕要讓他失望了。我很快站起身,拿起行李,說:“我回家了,再見。”

“哎。等等。”他再一次捉住我的袖子。

我蹙眉看他。

他微笑着向我伸出了手,說:“拿來。”

“什麼?”

“你外套衣兜裡的東西,拿來。”

我頓了頓━━我欠了他什麼東西嗎?我迅速摸了摸衣兜,摸到了一根繩子和一塊涼涼的物事。我拿了出來觀望,發現是一塊佛像,看得出價值不菲,因爲跟我往日見到的“贗品”比起來,這手感頗好,且光澤瑩亮。

不過這種感覺只在我手裡停留了兩秒,餘香未留,便被他奪了去,被他放入了褲兜。他笑笑,豁然轉身走了。

我始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做此何意。

我在校門口等了阿濤十來分鐘,他的車終於來了。這十分鐘郭沐瑤問了我很多問題,問我是不是跟花肘子認識,問我方纔發生了什麼,問我他方纔有沒有提及過她。我一個問題都沒回答。她見我心情不好,也不再強求。

見到我,阿濤很高興,下了車就要來提我的行李。

“回家就別帶那麼多了,家裡什麼也不缺。”

我微笑道:“我跟你一樣,有點強迫症,牙膏都要帶着。”

一旁的郭沐瑤一直在等公交,見到阿濤,活躍地打了個招呼:“叔叔好!”

阿濤笑着看了看她,又回過頭來看我,含笑的眼睛裡頗有深意。

“同學?”

我低下了頭,點頭。

“叔叔,我是愛森的女朋友!”

“哇,我兒子有女朋友啦,真漂亮。”

郭沐瑤“害羞”地低頭,“那是當然,”之後還在我耳邊悄悄地說:“你爸爸很帥哦!”

在車上我跟阿濤沒怎麼說話,因爲我有些累了,不知不覺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兒。雖然離家只有四十分鐘的車程,但現在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車堵得就好像許久不通的馬桶。

“真是你女朋友?”他突然較真地問。

我反而笑了笑,“你覺得可能麼?”

這句話倒是讓他覺着郭沐瑤是個戲班子賣唱的,演技不錯,讓他噗嗤發笑。我看着他眼角的褶子,想要忍不住去撫平,但我還是忍住了。

“爲什麼總是以那種方式回答我的問題?”我問,不看他。

“啊?什麼問題?”

“那天離別,我叫你趕緊脫單。”

這句話似乎說到了他的心坎裡,也似乎戳到了他的痛處。他蹙眉看着前方,還是如那天般,沉默了。

我知道他還放不下他。林森,你爲何如此值錢?你來到我們的世界,又突然離去,讓我們深深不忘。

我突然又對林森生起了一種隱隱的恨意。

回到家裡,我發現奶奶來了。我有點吃驚,這位“奶奶”很愛我,一直以爲我是阿濤親生的,一直對我關照畢至。我盡力對她好,對她尊敬,努力做到她想要看到的樣子。但是我很害怕,也很愧疚,這個無辜的老人,難道要我騙她一輩子?

我心裡莫名地難受。

我推開房門以收拾房間爲名將他二人隔開了。我一進門,才發現我書桌上多了一臺臺式電腦,聯想的,屏幕很大,看起來是全新的。我連忙又跑出門,問阿濤:“爸,你又亂花錢了?”

他穿着圍裙,正在給奶奶打下手。奶奶戴着老花鏡在擇菜,擡頭看我一眼,說:“我叫你爸買的,不過沒花奶奶的錢。”

我以埋怨的眼神瞪了一眼阿濤,他見我如此模樣,吃吃問我:“怎、怎麼了?不喜歡?”

我沒說話,看向別處,他又說:“我就想着你離家近,可能經常回來,回來之後也得用電腦嘛,總不能讓你成天把那筆記本搬來搬去的,多費勁吶。況且,有的時候我也可以用用,一會兒你幫我弄個□□,教我上網。”

“哦。”

我走開了。

其實我想說,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好,不然我此生不知該如何償還。你對我越好,我心裡反而會越難過。

我衝到臥室趴在牀上,偷偷哭了起來。

晚上阿濤並未與我和奶奶一起吃飯,因爲他被大波叔叫去吃酒去了。說實話,我們之所以來這座城市,是因爲他的老朋友們早就在這裡紮根落戶。大波叔是林森往年的好友,娶了妻生了子,在這裡做生意。不過我和他兒子玩不來,性格不對付。不過我看他那樣,以及配合林森的性格,往年多半也是黑社會的。也不知面對林森這般吊兒郎當的人,還有大波這幫人,阿濤是如何融入他們的?

不過說實話,他的這幫江湖朋友,江湖道上拔刀相助的仗義俠士義氣還是有的,因此大波這幫人對我家都很好。不過我每次看大波,或者與他交談的時候,他好像眼裡都浮現愧疚之意呢?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在想什麼啊?”奶奶突然問我。

我回過神,跟奶奶說:“奶奶,我在想,要不你在這裡住下吧,哈爾濱也怪冷的,估計現在開始冷了。”

“我就想來看看你,過幾天就回去,在這裡沒人找我打麻將,你爸平時上班也沒時間陪我,回老家還有你爺爺陪我說說話。”

我問:“要不把爺爺也接過來?”

“他腿腳不好,不想走那麼遠了。”

雖然我說了這些,但我一點也不希望奶奶留下,我怕我和阿濤的秘密終有一天會被她發現。她老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長這麼大了,沒見過媽也怪可憐的。”

我聽到這話,強忍住自己的淚水不往外涌。對於奶奶,她永遠都是謊言裡面被蜜糖浸泡的人,若是她能幸福,我願意騙她一輩子。

那晚阿濤喝多了,我沒讓他洗澡就讓他睡了,半夜還吐了好幾次。我被折騰得不行,大半夜起來看了會書。第二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奶奶出去打太極了,阿濤還沒醒來。日上三竿,我早就睡夠,閒着無聊鼓搗着這臺新機器,發現也沒什麼特殊,就是看視頻很爽。

阿濤突然來到我身邊,問我:“給我弄個□□號。”

“好。”

他眼裡滿是憧憬,口口聲聲說自己落後於時代了。我教了他怎麼上□□,且互相加了好友,他笑道:“我也是網絡時代的人了。”

我打開聊天窗口,給他發了條消息:“以後再亂花錢我跟你沒完。”

他笑道:“你打出來的這些字兒居然比你寫的要好看。”

我差點暈倒。

若是說假期生活索然寡味淡而無味那是錯的,其實我有個愛好。我愛畫畫,不過我不是什麼高手,也不是職業選手,我的畫技可高可低,算不上好作品,但也比那些亂七八糟雞摳的物事強多了。不過我也沒想在此方面深造,畢竟我不是美術生,一切只是興趣愛好。

就好比現在,在夕陽西下之時,我站在海邊畫着海景。海鷗的聲音悠悠揚揚,潮水的聲音就好像蘆葦蕩沙沙作響,金光下波光粼粼,腥甜的海風讓我怡然自得。

我畫得很專心,正在上色,以至於根本沒有意識到阿濤的存在,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直到他說了一句:“我忘了你畫畫時是不喜歡別人打擾的。”

我方反應過來,問他:“啊?怎麼了?你剛剛說了什麼?”

海風吹動他黑間帶白的發,讓他眼睛眯了起來。我立馬縮回目光,每次看到他眉間的“川”字,我心裡就莫名難受。

“我說,我忘不了他,尤其每天看着你成長,你是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也是他給我安排的使命,所以我不想找其他人。”

我畫畫的手抖了一抖。

“阿濤,若是我長大了呢?不需要你管了呢?你會不會找其他人?你要知道,青春不等人,再過幾年就……難了。”

我原以爲他會有所動容,我原以爲我的話語會讓他改變想法,我原以爲我想要他幸福的想法他會欣然接受,可誰知,他說:“你在我心裡永遠是孩子。況且,我單身習慣了。”

國慶長假很快就過完了,奶奶也要回東北了,不過她堅持要等我回校之後她再回去。

阿濤送我到校門口,我也沒讓他進來了,畢竟他這些日子忙。他還說送走奶奶後,他要去深圳出差。

我準備下車,但打開車門的動作忽然僵持了。他見我好生奇怪,於是問我:“怎麼了?捨不得我?”

我倒吸一口氣,說:“爸,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奶奶現在很幸福很開心,所以咱們騙她一輩子好嗎?”

他不看我了,打開車窗點了根菸。長長的煙霧帶着他的愁緒,始終盤旋在他的頭頂,似乎煙霧不散,愁緒就會永存一般,他眉宇間的“川”字始終不見舒展。

“我就怕你不開心,你跟我是一類人,你還年輕,肯定要談戀愛的。況且我支持你談戀愛,不戀愛的大學時光是遺憾的,哪怕結局不好。你瞞着奶奶,又怕被她發現,成爲了你自己的包袱。包袱太重,我怕你被壓得透不過氣來。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向她出櫃,你以後的路也會輕鬆點。”

“我無所謂,你怎麼開心怎麼來。”

我衝下了車,“嘭”一聲關上車門,轉身時,我落淚了。

爲什麼連這種抉擇上都要想到我?!爲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我沒有回頭看他,腳步很沉重,但很快,因爲我想立馬消失在他的視野。

回校後,第二天就開始上課了。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法語,與英語相似,但又有很大的不同。我的基法老師姓張,叫張雨欣,是個聲音甜美卻有些虛胖的寶雞人。從那節課開始,我對法語產生了熱愛,以前只是憧憬而已。

開頭的一週,日子很平靜。我享受着陽光雨露,在青青草地上練着小舌音,在這多語種的校園裡,我能聽到各種語種的學生早讀,他們的勤奮與努力,在校園樹蔭下成爲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這種恬靜的生活持續了一週,一週後,一件讓我想要自殺的消息就像晴天霹靂一般讓我驚悸萬分!

那天是週二,下完課後郭沐瑤挽着我的胳臂又在說着不知道從哪得來的小道消息:“阿森,你知道嗎,這些天男生宿舍老是丟東西,那晚法律系男生雙代會結束後,宿舍被翻了個底朝天,值錢的東西沒丟什麼,甚至有些宿舍變成狼窩之後什麼東西都沒丟。那小偷有個特點,專偷玉佛!是不是有毛病?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覺得很懸,也覺得可笑,也沒有信她。不過當我回到宿舍樓聽人講起這件事的時候,我才發現郭沐瑤並未信口雌黃。

我突然想起國慶放假回家那天發生的事情。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正在搜他的身,他乖乖地讓他們搜,他支開我去了食堂,之後叫我把東西還給他。還給他的那件東西,正是小玉佛。

會不會是他?

天哪,我是個幫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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