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是沒有看到我的,一切僅是他的猜測。但猜測需要依據,倘若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又如何知道我在偷聽?
我沒有動,打算賭一賭。說實話我不想跟他扯上關係,所以我希望他沒有發覺我。
我希望他順着男孩消失的路口走去,誰知他竟要來一探究竟,腳步橐橐氣勢洶洶朝我走來!
爲了給自己留點臺階,我還是主動從障礙物後緩緩行出。我擡頭時,衣襟已經緊緊抓在了他的手中,一隻拳頭離我鼻子僅有不到五公分的距離,眼看就要砸下來。
我沒有懼怕。他仔細端詳了我的樣子,好像頓了頓,就好像勾起了他過去的回憶一般,令他遲疑了。
雪地裡的男孩,你是否還記得我?多年過去了,你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對我進行你的開場白?
“爲什麼偷聽?”
我冷冷盯着他,卻不太看得清他全貌。只感覺身周好似萬年冰川,讓我感到刺骨的涼涼。
“我路過。”我說。
“你聽到了什麼?”他繼續逼問。
這人身上散發着一種香氣,這種味道與他的香味不太相同。他的香氣撲鼻濃郁,我當年愛上了這種味道,給了我想要依偎的理由。而這人的香氣,香得太過,似乎刺破了我神經極點,讓我想要躲避。
他冷冷兇惡的眼神就好像天倉翱翔飛鷹的鷹目,他鋒利的爪子早就瞄準了獵物。
“什麼也沒聽見。”我睜眼說瞎話,不再看他。
像他這種極其好面子的深櫃,想必很介意別人對他真實身份的看法。我的存在對他來說就是一個潛在的威脅,對他來說,想辦法封住我的嘴纔是首要的。但是我知道他有暴力傾向,因此讓我閉嘴的最好的方法,就是痛揍我一頓。
他以爲暴力是解決一切矛盾最好的方式。但我那是種從小被欺負到大的人,因此暴力對我來說已是習慣。除非,他殺了我。但我知道這不可能。
不知爲何,他突然笑了一笑。他笑起來極其難看,尤其是背光下給人獰惡的森然感。這笑好像是挑逗,更像面對低賤獵物時投予的鄙夷不屑。他笑着笑着,在我勃間嗅了一嗅,就好像一條覓食的鬣狗,隨時都會咬下去。
我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要躲避,誰知他竟抓的更緊了些。我猝不及防往他身上靠了靠,他寒冷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讓我滿面通紅。
“鄭愛森,唔……好特別的名字,你男朋友的名字有個‘森’字嗎?”
我驚訝了,一把掙脫了他。他竟好像有刻意讓我逃避的意思呢?我正想着他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時,突然看到了他手裡的學生卡。
“還給我。”我伸出手。
他果然是強盜,偷人東西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技術真的很嫺熟很高超。
我以爲他會繼續與我糾纏下去,把我玩夠了,整得他開心了,才放我離開。誰知他竟乖乖地將學生卡放在我手上,欠身曖昧地在我耳邊輕輕說道:“鄭愛森,我記住你了。我叫顧平川,很高興與你認識。”
隨後他輕笑一聲,大大方方離開了。
我站在原地很長時間,好久才平靜心態,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暗罵了一句:真噁心。
第二天早上我就得知了他與女友分手的消息。當時學校的貼吧傳得沸沸揚揚,成爲了人人口中的談資。我是沒有心情刷這些東西的,這些都是從郭沐瑤口中得知。
“有人懷疑他是Gay。”郭沐瑤咬了一口手抓餅,吃相很難看,伸着脖子跟我說。
聽到這句話,我喝粥的動作稍稍頓了一下。
“我真是愛死這學校了。顧平川與女友分手,還有一個人居然被匿名爆了照片,被人公開指責是同性戀。”
這些所謂“大人物”的分分合合,着實沒趣。今天說分手了,明天說複合了,節奏比翻書還快,說來說去也索然寡趣。
我說:“匿名?肯定是報復的,此情報虛假,鑑定完畢。”
郭沐瑤打開貼吧給我看,“也許吧,你看看這人你認識不認識。”
我接過手機看了看,照片中的人讓我驚了驚。這張熟悉的臉,昨晚不是見過嗎?那個被他甩的男孩子,抹淚奔走,想必傷心至極。但他是得罪了何方神聖,居然被人匿名發照公開“被出櫃”?阿濤曾經對我說過,對於一個人同志來說,出櫃是人生大事,馬虎不得。它的形成帶來的嚴重後果,是人一生中取捨的難擇。出櫃後難免會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也會失去很多人的陪伴,甚至會……遭到暴力的施壓。
下面的評論早已風風火火,看得我頭部發暈。
“你仔細看,有人居然還提到了他與花肘子的親密關係,有人還偷偷拍了照片。你仔細看那照片,像不像花肘子?”
她說的花肘子,自然是顧平川。我不知道他爲什麼被人起了這麼醜陋的外號,他聽了之後恐怕也會用暴力解決吧?
第二張圖片更讓我大跌眼鏡。因爲拍攝時間爲昨天晚上。那個穿着迷彩服的男孩乞求將他挽回,撲入他的懷抱,就在那一瞬間被拍下來了。雖然下一瞬他狠狠將他推開,並對他說:“你別對我糾纏不清,這對你沒好處!滾!”
爲什麼偷拍的沒發現,反而發現我了?我一直搞不懂。
不過這些事情都與我無關。
軍訓快結束了,老天開眼,在結束的前一天居然下起了雨。教官居然大發慈悲給我們放半天假,那天我打算悶在宿舍裡看書,宿舍餘人則要提出去玩,而我卻以要陪女朋友逛街而打發了他們。
我們法語一班總共有六個男生,隔壁宿舍住了四個,我與一位來自廣東的男孩還有兩個俄語專業的學生混合住。那位廣東的男孩說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卻也是彬彬有禮。不過他一個南方人長那麼高大倒是讓我吃驚,足足一米□□,但很瘦高,戴着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不過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人竟然很快成爲了籃球隊隊長。平日裡我和他關係一般,可能是我性格對他來說比較奇葩。但他一貫友好,覺着生活在同一宿舍不容易,處處都爲我着想,只是我不太領情而已。
那天下午我給阿濤打了電話,告訴他明天下午我要回家。他說要來接我,我念在他工作較忙,就拒絕了。
第二天,我突然聯繫不到郭沐瑤。她的□□頭像一直都是黑白的。突然之間她不在身邊我卻有點不太適應。這個女生太過於活潑開朗外向,每天早上幾乎與我形影不離。可是,今天她是怎麼了?
一個上午我都有點心神不寧,給她發消息她竟然也不理我,若是平時,她能做到秒回,除非她在洗澡或者呼呼大睡。
肯定出事了,下午的軍訓結束儀式她也不在。
當講臺上校長宣佈軍訓結束時,所有人歡呼雀躍,帽子扔得老高。而我大多是沒有心情迎合班上同學把教官舉起來鬼吼鬼叫的,而是穿梭在人羣裡,去了郭沐瑤她們班。
一到他們班所在的位置,那是在操場邊緣,就有幾個女生嘰嘰喳喳:“郭沐瑤,妓/女。”
“這女人家裡家教不好吧,老母親聽說也是□□命,很年輕就得那種病死了。難怪生出這麼個爛貨。”
“跟那什麼黑社會的搞在一起,我看吶,她那什麼乾哥哥搞不準跟她上過牀呢,成天對他色眯眯地看,下半身倒是很活躍。現在好了,她乾哥哥出事兒了,倒是扔下了她男朋友。”
“夫君~用力~”
“還不是因爲她那什麼乾哥哥醜?長得跟土匪頭子似的。她男朋友挺帥的,跟花肘子有一拼。不對,各有各的帥。”
她們圍成一堆談得不亦樂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說真的,郭沐瑤有這樣的室友與同學還真是爲她感到可悲,她們口口聲聲說郭沐瑤沒有家教,我看這羣人才是道德淪喪。
“你們真可悲。”
我說了一句,幾隻烏鴉嚇了一跳,遂面面相覷,之後漲紅着臉,拍拍烏鴉翅膀“飛”走了。
我找不到郭沐瑤,但我實在沒有辦法找到她,只能通過發信息的方式叫她儘快給我回復。
那晚,我睡得很香,可能是軍訓過於勞累的緣故。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恍若新生的竹筍,享受着陽光雨露。我打算出門給阿濤買條煙給他,雖然我口口聲聲叫他少抽,但這是他自從林森死後唯一的愛好。既然他愛,就給他買吧。
出門的時候我突然聽見樓道的謾罵聲。謾罵聲迴音響亮,還夾雜着你踢我打的聲音。
我眯着眼睛望過去,只見三四個人擡着一個男孩扔出了宿舍門。身體與地板磚發出強烈的悶聲,讓我聽了都覺得渾身疼痛。之後,那四個人上去就是一頓痛揍。
“同性戀也敢住我們宿舍?是不是看上我們了?你真噁心!你大半夜打飛機是想着老子伺候你的吧?想男人想瘋了?!勸你滾出去!”說完,那個高個子就往那人頭上潑了一盆涼水,一腳踢在他的胸膛上,憤憤然離開了,“嘭”的一聲把門合上。
我異常生氣,因爲作爲同性戀根本就沒有錯。錯就錯在生活在一個不太包容的國度,這裡的很多人都帶着有色眼鏡,甚至運行暴力手段極力排斥。
太過分了,居然這麼欺負人!
我飛快趕過去。那人被踢翻在地,乾脆趴在了地上輕輕抽泣了。我看他哭得極其傷心,靠近他的腳步也慢慢緩緩。
我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喂,你沒事兒吧?”
他很狼狽,全身都溼透了,好像還受過傷。翻身的動作有點艱難,吃力的動作讓他全身顫抖。
是他。
是那天晚上的那位男生,原來他跟我住得並不遠。我相信他是不可能平白無故得罪人的,反而覺得貼吧裡面的報復是針對花肘子。他一直都是受害者,是愛情的受害者,“被出櫃”的受害者。但他該向誰申冤?
人生就是這樣,誤打誤撞撞上了荊棘,讓自己遍體鱗傷,然自己別無他法,只能遭受這種罪惡。
有的時候希望自己能給世界一個解釋,能得到世界的寬恕,但這種“罪惡”來得太過於真實,這時候人們只好無奈,自認倒黴。
“那不是我。”他突然說。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貼吧中的那個人,是我弟弟。”
原來這是一對雙胞胎。而他則替自己的弟弟受了罪,真可憐。
然而我又能做什麼?我能做的只能拍拍他的肩,給予一個安慰的眼神罷了。
祝他好運,相信善良的人結局都很美滿。
中午我買好東西回到宿舍樓,就聽見了郭沐瑤的嘶吼:“媽那個巴子的!瞎說的人是要爛舌頭的!你們全家人都會被狗雞兒串起來放燒烤架上去的!操!血債血償!”
男生宿舍與女生宿舍是同一棟樓,左右相通,進樓時男生往左邊走,女生往右邊,但是這設計着實奇怪,我起初來到學校時本以爲只有一樓是這樣,沒想到往上的樓層也是左右相通。因此每次我和郭沐瑤相見都很方便,我出門左拐,她出門右拐,就能與我在樓梯口相遇。
我在樓梯口欠着身子往那邊探,發現她摟着被子朝我這邊走來,被子上還有一些噁心的白色物事。
那是好幾個避孕套,還在滴水。
我開始反胃了。
她將被子扔進了垃圾桶,看見我後就往我這邊奔來,投入了我的懷抱中。
我有點木訥。因爲這是第一個異性與我擁抱,來得那麼突然,讓我猝不及防。她在我的懷中輕輕抽泣,淚水溼了我的胸膛。我拍拍她的肩,此時只好安慰她:“好了,改天我請你吃火鍋去。過去的都過去了,我相信你哥是被陷害的。”
她突然捶着我的胸膛說:“你爲什麼那麼好,爲什麼只有你一個人相信他是無辜的,你爲什麼是同性戀,爲什麼不與我假戲真做。”
郭沐瑤是一個真實的女孩,一提起火鍋她臉上的陰霾立即隨風飄散了。
下午,阿濤還是堅持要來接我。那時候已經是傍晚了,他說他下班順道,把我接回去。
我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在何處,我也知道這壓根不是順道。
我一直陪郭沐瑤到學校門口,就要與她分開。我在學校門口等阿濤,我正準備與她說再見時,郭沐瑤突然眼睛一亮,叫道:“花肘子!哇,好帥!”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他正急急忙忙朝校門口走來。他步伐很快,時不時用眼角餘光瞥瞥後面,好像後面有人跟着。
他戴着墨鏡,白色的外套在風中凌亂。我突然明白了“走路帶風”是什麼感覺。墨鏡遮不住他剛陽轉折的面貌,也遮不住他銳利的雙眼。
我移開目光,跟郭沐瑤說:“趕緊回去吧,一會兒趕不上回你們縣城的車了。”
可是郭沐瑤就好像魔怔了似的,根本不聽我的話,眼睛根本不捨得從花肘子身上移開。
都說美麗的女孩都很有氣質,不光是在外表,內在透露的魅力也能催人神馳,對我來說那是標準美女的評判標準。但是我身邊這位,怎麼就沒有這種感覺呢?
“帥哥,我是你的粉絲!”郭沐瑤對他招手。
我連忙離她三米遠。
他注意到了郭沐瑤,咧嘴笑了,並朝她走來。我看了看他後方,果然有三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跟着他,且目光兇惡,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善茬。
郭沐瑤笑嘻嘻看他走來,想必她心肯定在撲通撲通跳吧?他的動作也好似要上來跟她搭話,可不知下一秒,他就像經過一棵樹般將她忽略,朝我走來。
郭沐瑤的臉白了白,我的臉也跟着白了。
“帥哥,又見面了。”他朝我打招呼。
我撇過臉去,不看他。
“這是要去哪兒呢?拿着行李回家嗎?”說着他的胳臂就搭上了我的肩,我一把撒開了他。
我用餘光看見跟蹤他的那倆人混入了人羣之中。我開始緊張了起來,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雖然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我隱隱看到了他額角細膩的汗珠。
突然他又把我摟了過來,動作很是粗魯,差點把我疼出淚來。我在他胸膛上一撞,聽見了他胸膛發出的悶哼,之後我聽見他在我耳邊惡狠狠地道:“你最好乖乖繳械聽老子的,上次的事情老子既往不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