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

我沒有辦法不想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變化了很多。特別是我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樣貌向着他的趨勢改變,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慟。

後者居多吧。

因爲每次看到自己我都會想到他。甚至有的時候我恐懼照鏡子,生怕激起不想回首的過去。

當極力想要忘記一個人的時候,實際上是無法忘記的。

阿濤看到我,會怎樣想呢?

阿濤老了,雖然只有三十四歲,他黑髮間的白髮增添了不少,眼角的皺紋也更爲深邃了些。這些年他爲我操碎了心,雖然我一直很聽話,但不知爲什麼,細膩的他總會找來文章做。

“在學校不要捨不得花錢,沒錢了就找我要。”他幫我收拾着行李,塞滿了整整兩大箱子之後,還把我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繼續蒐羅以確認是否還忘了什麼東西,隨後還看了看被他揉得皺巴巴的“新生用品清單”。

“爸,你就別操心了,這麼多東西也不好帶,到時候到學校了再買。”

阿濤真的老了。雖然表情並不複雜,平淡無奇,但他眉心的“川”字比以往更爲顯眼。我有點心疼。他爲我付出了那麼多,而我還不知如何回報。

“我是跟你說真的,不要省錢花,我還不知道你?在學校多交朋友,不要獨來獨往,聽到沒有?”

他既扮演着父親的角色,給我安全感,又扮演母親的角色,時常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有時我都受不了他。

我只好沉默。

這個世界上恐怕已經不存在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了。就算有,那也只是老家還未長成的堂弟,因爲伯父三年前已經被判了死刑。

雖然我與阿濤沒有血緣關係,但我們已經不可分離,不分彼此了。

他絮絮叨叨多了,我也懶得回他,沉默就當做給他的回答吧。

在這座東部沿海城市的夏天,樹上的蟬從早唱到晚,讓人覺得聒耳煩躁。這裡的空氣帶着海水的甜腥,我對這裡的氣候也沒有感到不適,只是夏天刮來的大風,讓我覺着外邊“鬼哭狼嚎”而懼怕出門而已。

夏秋分際,阿濤把我的行李送上了車。其實學校離家並不是很遠。我明明有能力考上政法大學,卻甘願在本地的一所外國語大學唸書。阿濤覺得可惜,想送我去北京,而我捨不得他,選擇留在這裡。他拗不過我,因此好些天都不理我。

現在這些風波已經過去。後來他想通了。我想學外語,那是我的人生,我的選擇。他想讓我學法律,那是他的藍圖,他的夢想。他不能將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讓我學壓根不感興趣的東西。

“長大了,我也管不了了。你選擇什麼路,我都應該支持你,除了殺人放火之外。”他拗不過我,就只好躺在沙發上,或者進屋子拿着他的照片看。

我已經不止一次聽他這麼說:“你長得真的很像他”、“你越來越像他了”、“你們幾乎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云云。曾經一度我總是低着頭不敢讓他看,因爲我怕被他看到了就會勾起他悲傷的回憶。我努力做到不像他,後來連我都發現自己長得太像他。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與他截然相反。

林森,你給了我這副容貌,我是要感激你呢?還是該怨恨你?

後來我想通了,順其自然吧。因爲對於林森這種相信來生或者涅槃重生的人來說,死亡並不是他生命的終結。他一直在我身邊,無形地看着我,照顧着他。

林森,我會做好自己,我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讓阿濤失望,我發誓一定要阿濤幸福!

一定!

把我送到宿舍,阿濤卻捨不得走。我跟他在校園裡轉了幾圈,他幫我拉攏了舍友之後纔不舍離開。

我對他說:“放心吧,我十八了,會好好照顧自己的,軍訓完了我就回去看你。”

他好像心裡一抽,眉間的“川”字又顯現出來。

“愛森,你可知我爲何要給你取這個名?”

我笑笑,“我當然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唉……我又想他了。”

我們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每次談到他的時候,這個話題會很快終結,繼而又讓我們耿耿於懷,一天都不想綻現笑容。

“阿濤,我夢見他了。”我忽然朝他懷抱裡鑽去,不知爲什麼,我突然很想在他懷裡大哭一場,想要哭得驚天動地、肆無忌憚。

“是嗎?”阿濤的聲音開始顫抖了,也因我的動作顫了一顫,“他還是那麼好看嗎?”

“他還是那麼好看,而且他說,你該找個陪伴你的人了。”

“有你就夠了,我的世界被他佔據,裝不下別的人了。”

其實我根本沒有夢到他,我只是找個理由讓阿濤去找另外一個人,可是他每次都這麼回答。這會讓我更加內疚,無以言表。

也許我的性格便是如此,一直都不太合羣。身邊的人很快有了各自的朋友,就只有我獨來獨往。這並不是因爲我不愛交際,而是我覺得跟他們沒有交集。我不會做到成天在宿舍打遊戲,也不會成天嘻嘻哈哈談笑風生。我就是我,我不一樣,平淡便是我的表情,沉默便是我的名片。

雖然秋天來臨,軍訓時的天氣仍舊燥熱。“你若軍訓,便是晴天”。這句話一點也沒錯。不過好在我堅持下來了。穿着雖然合身但布料讓我皮膚過敏的迷彩服在烈日炎炎下站軍姿,夜間經受蚊蟲叮咬好不容易入睡後突然來個緊急集合的匆忙,一次又一次來回正步與齊步的枯燥,一場又一場的新生教育大會,讓我覺得軍訓生活苦中有樂,多姿多彩。

可我還是沒有朋友。

直到有一天午休之時,難以入眠的我坐在樹下翻看一本外文書籍靜耳忍受樹上蟬鳴時,有一個聲音把我從書海里拽回了現實:

“嘿!鄭愛森!是你,真的是你!”

我摘下帽子尋着聲音來處,發現郭沐瑤小跑而來。她是我高中隔壁班的同學,畢業之後便沒有再聯繫,沒想到在覃外遇見了。不過這個女生我一直想躲得遠遠的,因爲高三的某天,她大晚上對我表白,表白失敗後在外邊找人來教訓我。極度的厭惡與憤怒讓她很想把我撕個粉碎。其實並不是因爲我怕死,而是因爲她那所謂的“乾哥哥”見我一次就打我一次,我嫌煩,怕影響了我學習,我才偷偷地告訴了她我的同志身份。

畢竟拒絕她的時候沒有給她一個正當的理由。而我,也不想拒絕別人時而騙別人,這樣是極其不厚道的。

我以爲她會四處散播我是同性戀這件事,誰知道她卻沒有。她覺得新穎,覺得我很有勇氣,卻想要與我做朋友。

郭沐瑤是全年級最漂亮的女生,有很多男生追她。她說那些男生太煩人太幼稚了,而且一個比一個沒出息,追她的人都能組成一個遊行隊伍了。她提出要我當她的假男友,以毀了那羣有色心有色膽的窩囊廢。

但我還是想遠離她,因爲她的性格,我不是很喜歡。

“怎麼?不理老孃?你個小白眼狼,暑假給你發那麼多條QQ消息都不理人,玩消失?”

看,她那麼潑辣,誰受得了?

“沒,我很少看手機。”

我的回答給了她得寸進尺的理由,她立馬挽住了我的胳臂,吃吃笑道:“有沒有想我?”

“沒有。”我冷冷地答。

“鄭愛森,你說句好聽的話騙一下我就會死嗎?!”

“哦,有。”

“我真是被你氣死!”她撒開我就往回走。

我沒理她,也沒有回頭,打算尋個安靜的地方沉迷書海。走了不到十步,我身後終於響起了她委屈的聲音:“愛森,我沒有朋友。開學不到十天,我室友都不想跟我玩。”

我的腳步忽然停下,轉身。

其實她的世界是缺少寬容的人,要是有人心懷天下不拘小節,肯定能忍受她的脾氣。而她,也應該學會寬容。

“你繼續做我的假男友吧。”她以可憐巴巴的眼神央求道。

軍訓時光的下半葉,我的身邊多了個郭沐瑤。

她很陽光,敢說敢做,敢愛敢恨,敢拿敢放,經常跟我八卦,我也漸漸習慣。

週三的中午,食堂裡的人熙熙攘攘,迷彩顏色點綴了大半個食堂。在一整個上午的魔鬼訓練後,學生們終於有了時間可以肆意鬆鬆嘴皮子,吐槽這個,吐槽那個,何處葉萎,何處花榮,誰遭分手,誰陷愛河……當郭沐瑤正在喋喋不休談論某位的玉容時,我就知道這個話題她可以說得上三天三夜。

我知道她談論的是誰,我也與他有過幾面之緣。不過,這與我無關。在種情況我早早適應了,好像我耳朵裡生來就有“聲音過濾器”,能入耳的便能入耳,不想聽的我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操!”

突然間,一聲撕裂的怒吼讓大半個食堂安靜了下來。衆人目光齊齊往那赬顏徹頸的男生身上轉移,然方覺此人目光犀利,亦或覺此人非善物,衆人才尷尬避開目光各行其是。我僅短短瞥了一眼,尋找聲音出處。只見一位面貌白皙,身着白色襯衫、黑色褲子,面目剛陽而熟悉的人,擡起巴掌便往一女生臉上摑去。那力道頗大,致使女生往後退了一步,栽倒在人羣之中。

氛圍更加熱烈了。

我嫌耳朵發麻,便端起殘餘未進的剩食,離開了。

“喂,好戲還沒看完呢!你走什麼走啊!”

儘管郭沐瑤在後邊挽留,卻還是留不住我的腳步。

“那個人太酷了,他是我見過最帥,最他媽有男人味的人!好多女生都迷他!我他媽都想叫他一聲老公。”郭沐瑤一談起他就兩眼放光,“你知道嗎,這人小時候沒了媽,他媽嫌他爹窮,生下他不到兩年就嫁給了一個身價十億富得出油胖子。他爹在他十五歲就死了,之後他在外漂泊了幾個月。她媽後來被識破了,周家得知他媽以前跟人生過小孩就打算把她趕出去,但他媽厲害啊,弄到了好大一筆財產。後來他媽把他找到了,但是他是個有尊嚴的人,死活不理他媽,也不要他媽的一分錢!之後嘛,也不知道爲什麼他媽忽然又跟周家胖子復婚了。唉,有錢人家的婚姻真是令人捉摸不透。不過我真的很崇拜他,覺得他真的很酷!”

郭沐瑤說一大堆都不帶喘氣兒的,滿眼都是她所謂的“男神”。我則扯起嘴角笑笑。他說的這個人,能在這裡上大學,能在大學生活下去,能做到至少跟普通學生一樣不必過分愁苦於生活需要的金錢滋養,肯定有其它的經濟來源。在我看來,他的經濟來源大多有三。一者,他區服於自己的母親,用的是他母親的錢。不過從郭沐瑤嘴裡得知,這人是極其在乎面子的,據我瞭解也是如此,因此這種可能性排除。二者,他的女朋友很有錢,他只是個吃軟飯的。不過……要面子的他能安於吃軟飯?三者,他仍舊是個強盜。小時偷針,大時偷金,他這從小養成的習慣早就形成了惡性循環。

所以無論怎樣,我都瞧不起他,並且離他越遠越好。

只要在這世上我們沒有交集,我便可以做到相安無事。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了。那個叫顧平川的男孩,就像沙礫一般,用尖銳的棱角刺破了我的皮膚,打開了我永久爲他關閉的大門。

那天晚上解散後,我獨自往宿舍樓走着。天上掛着皎皎明月,花影與樹影婆娑。而我的影子,則停在了花影之側。

因爲兩棟宿舍樓之間的光潔人行道上,站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人,就是他。

那位跟我一樣穿着迷彩服的男生好似在哭泣,他雖面對着我,但他是背光的,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臉。他往他的懷裡鑽,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你別對我糾纏不清,這對你沒好處!滾!”

他永遠都是那麼暴躁,說的永遠都是那麼傷人的話語。

“不要離開我,你說過等我考上覃外就跟她分手,跟我在一起的。”那男生從地上爬起,欲要再度擁抱他。

“我說叫你滾,你沒聽見嗎?!”

男生的腳步突然停下,大步改爲了碎步,鞋底與粗糙的地面摩擦出讓人心燥的聲音。

男生看了他好久,他卻始終不動聲色,挺立的身子高大而鎖立,似乎目光都是固定的凝視。雖然他背對着我,我能感覺到他火辣辣的目光與倔狠的表情。因爲,我早就注意到他的拳頭死死拽緊,就好像下一瞬就如流星錘般迅猛砸出。

男生終於哭了出來,捂着嘴轉身飛快離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我暗自嘆了口氣。

又是一位爲情所困、由情所傷、受情所痛、因情所迷的受害者。天真的人,纔有了這天真的結局。

可是這人爲何要騙他?爲何要這麼冷血?爲何自己有女友卻在外邊結實其他的男生,讓人情愫初生,開花結果,最後釀成苦果讓人心碎,讓人痛不欲生?

冷血動物!

“該出來了吧?偷聽好玩麼?”

我的心突然緊了一緊。

他背後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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