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之後感覺非常震驚, 頓時覺着惶遽無神。
顧平川早已壓制不住他心中的怒火,直接到牀邊指着顧閆吼道:“你這樣跟下三濫有什麼區別!你跟包豬婆有什麼區別?!”
顧閆笑了笑,卻是森冷的目色, “哦?難不成你倒是心疼起她來了?果然還是生你的……”
“我沒有心疼她!我是覺得這樣沒有必要!”
“那是我的事情。”顧閆面不改色, “我就喜歡這樣做, 你要是覺得我不高尚, 你可以掐死我啊, 反正我已經活不長了。”
阿濤推了推顧閆,示意狠話到此爲止,然而顧閆卻將他的舉動忽略了。
“她包豬婆是死是活跟我沒關係, 但是我覺得沒必要!”顧平川指着外邊,目光倔狠。
顧閆冷冷一笑, 不再看他, 諷刺道:“你現在覺得我這種做法很下流, 以前的你呢?你做過什麼好事?還不是去搶劫,打打殺殺?你以爲你很高尚?”
顧平川此時已經捏緊了拳頭, 就要上去把顧閆揍一頓。衝動是魔鬼,衝動之下人們總是容易去做讓人以後後悔的事情。因此我連忙牽制住了顧平川,他早已準備好的偌大的拳頭才停在了半空,始終沒有落下來。
顧平川收好手,推開我, 罵咧了一聲, 氣沖沖出門去了。
阿濤握着顧閆的手, 道:“你說什麼不好, 偏偏拿過去的事情激他。”
顧閆看着阿濤, 笑道:“你覺得我這件事兒做得對嗎?”
阿濤低聲道:“我不知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顧閆繼而笑着問我:“弟弟, 你覺着呢?”
我思忖半晌,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後,我才道:“反正不關我的事兒。”
顧閆顫抖的手摸了摸阿濤早已充滿皺痕的臉,道:“濤,你先出去吧,我想跟弟弟說會兒話。”
阿濤目光酸惻,就好像被污垢遮蔽了那原本的光芒,微弱地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示意他不要擔心。但他又跟顧閆說:“有什麼是我不能聽的?”
“我就是不讓你聽見……”顧閆眼神裡充滿着調皮,“你們大猛攻的世界跟我們的世界不一樣,我們當然不能對你們的世界泄密。”
阿濤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手,這才慢悠悠走出去。
我坐在阿濤的位置,問顧閆:“喝水嗎?”
“不喝了,不想喝。”顧閆捉住我的手,不想讓我放開。我緊緊握着,雖然他不是我最爲親近的人,但是我不想放開他。我也不知道這個人爲什麼會讓我催淚,可能我本就比較敏感,比較感性,對於悲傷的事情總要付諸真實的情懷吧。
他的手上根本沒有肉,很瘦,就好像握着幾根骨頭一樣,而且那雙手一直都在抖,卻以一種微弱的力量抖動着。我看向顧閆,雖然精神憔悴,沒有神韻,但仍舊那雙眼睛卻沒有被病魔遮蔽黑瑪瑙在光芒下釋放的輝芒,卻氤氳了一團水汽,朦朧地籠罩着。
“弟弟,答應我,跟他在一起吧。”他說完這句話,我的手抖了一抖。我不知何故,亦不知他提出這句話的緣由,於是很不解的看向他。
顧閆說:“沒有你,他會死的。”
沒有我,他會死的。會嗎?我只知道這些年他沒有我,照樣不是活得好好的?
顧閆又說:“相信我,沒有你,他真的活得不像個人樣。這一切都怪我,所有的事情都怪我,若是我沒有得病,或者得病之後沒有逃離,再或者,我病了之後漸漸等待死去不再貪戀這個無情的世界,就這樣等死,你們也不會到這種地步。”
我輕輕道:“都過去了,牽扯這些往事做什麼?”
“人在面對死亡的時候總要牽扯一些往事,總要向後看,因爲他們沒有未來了。”顧閆說,“我真的希望你能怪我,罵我,痛打我一頓,要不是我,也許你們現在已經很幸福,至少他會是這樣。”
“我不怪你,不能打你,頂多罵你幾句。”說這句話的時候我都懷着微笑,“但是現在我怎麼能罵你?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經受得住嗎?要是我罵了你,阿濤會殺了我的。”
顧閆將我的言辭置若罔聞,有氣無力地說:“當年我被我爸知道是同性戀之後,他拿着刀來砍我,他腿腳不是很好,追不上我,直接將刀一扔,扔到我的腿上,當時出了好多血。我叔叔把我收留了,替我包紮。顧平川那時候才十二三歲,還不懂事,但是沒了媽,我在他家好幾天就沒見過他的笑容,也從來不說話,身上髒兮兮的,就喜歡拿着彈弓出去打鳥……我在我叔叔家住了半個月,被我媽發現了,他拎着我的耳朵把我拎了回去,叫我跪在我家神堂前,叫我懺悔,叫我跪一天,我還被我爸打,打得我全身都是傷,好疼好疼。我都不知道作爲同性戀有什麼錯,爲什麼要反目爲仇,爲什麼要這麼折磨我?後來我叔叔又來了,他身體本就不好,還把我領出去。領回去之後叔叔叫我走,遠走高飛,越遠越好。他給了我點錢,不多,但能讓我維持半個月的生計。後來我到了深圳,我沒有身份證,而且沒成年,找不到工作,我叔叔給我的錢很快就被我花完了,我去乞討過,吃過垃圾堆的裡面的剩飯剩菜,導致我的胃一直疼,我睡在大街上足足有半個月,終於找到了一個廢棄的倉庫,那裡住着好幾個乞丐,跟我一樣的,他們時不時也給我吃點,但是那個地方好可怕,好多老鼠,有蟑螂,而且深圳的冬天雖然不冷,但半夜也足夠能把你凍醒,而且總有蟑螂跑到你身上來,或者從脖子處溜進去,在你身上亂爬,我好怕,而且沒有光,我跑了,想要換個地方……後來我準備到一家鞋廠工作,還是因爲沒有身份證且未成年而被拒絕了。那天我特別餓,而且還在下雨,我想撿樹皮吃,可是我嚐了之後才發現那東西根本不能吃,我在雨裡,長椅上,等死……後來,有個人打着傘問我的名字。”
顧閆突然停下了,我手中的雙手也漸漸被我捂得溫暖。我鬆開了他,喂他喝了一口水,他才繼續道:“他看起來三十來歲了,長得不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鏡,長得也不好看,但穿起來很乾淨。我把名字告訴了他,他問我是不是好多天沒吃過東西了,他要帶我去吃東西。後來,我來到了他家,他做飯給我吃,給我乾淨衣服穿,他說他會給我介紹一個工作,而且絕對安全。那是我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而且把第一次交給了他,我們在一起大概一個星期,他給我介紹了工作,我很高興,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那是個地獄……”
顧閆的聲音開始哽咽,我拍拍他的手,道:“不想說的話,就別說了。”
“人不可貌相啊……那個人表面甜言蜜語,誰知道是個騙子,把我賣到了夜總會,那老鴇說我是個極品,給了他好多錢……”顧閆強忍着淚光,我也跟着落下淚來,“那裡就是地獄,老鴇經常打我,罵我,虐待我,強/奸我,而且還訓練我們,教我們怎樣取悅男人,怎麼伺候男人,而且從來不給我們提供避孕套,也不讓我們去買,每次賺的錢他拿大頭,我們拿小頭,而且很少遇見好一點的客人,大多數人都是粗魯的,甚至有時候好幾個男人一起上,有的人長得難看,有的人兇殘,有的人就是魔鬼,蹂/躪你,打你,扇你耳光,叫你當狗跪在他面前……”
我放開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臉。
天哪……
“後來,也許是因爲幸運吧,被我逃出去了,我發了瘋地跑,有多遠跑多遠,腳上都跑出了血泡,擦破了皮,但我還是拼盡全力地跑,因爲我怕他們再把我抓回去……”他擡手,想要擦淚,我取出紙巾,幫了他,而後他又繼續道:“那已經是一年之後的事情了,我提供服務,已經有一年多。我跑回長沙,發現我家裡人早就走了,一個人都沒有,我問了街坊鄰居,原來是因爲我爸媽丟不起這個臉,不想在那裡再待下去。後來我去了我叔叔家,我叔叔也過世了,只有顧平川在家裡……我帶着他去了深圳,我說完了我的過去,他差點就氣死了。後來我們在深圳立了足,他也結交了很多朋友,都是幹□□的,他尋人把那老鴇找出來,狠狠地痛揍了一頓,還叫警方端了他的淫窩……後來,我一邊工作,一邊供他上學。顧平川很聰明,一點就會,但是他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成天就是偷偷搶搶,我說只有知識才能改變命運,要是不讀書,只能像我這樣,可是我這樣根本沒有用處。後來我們在深圳得罪了太多人,結了很多樑子,混不下去了,纔來到如今的這個城市。可是他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樣,還是去偷……後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跟你說了。”
我淚水中含着笑意,道:“你休息休息,別再說了。”
“我要說,我還沒說完,我還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我怕沒有機會說,他也不會告訴你。”顧閆堅持道,“弟弟,我得了艾滋病,包豔萍說有錢給我治病,還可以撿回一條命,但條件是要顧平川跟錢茗悅結婚。我是死活不同意的,你要相信我。可是他就是這樣,心裡就覺得欠着我的,一定要償還,後來還是選擇了跟錢茗悅結婚。結了婚之後他一直不開心,就像死人一樣,現在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強扭的瓜不甜了。後來我看不下去了,我跑了,拿了包豬婆很多錢。我就覺得,要是我跑了,他肯定會離婚,他就自由了,他就可以去找你。我要是跑了,肯定不會讓你們發現,一定要找一個地方好好藏起來。後來我派身邊的朋友暗中去觀察了他,阿濤,還有你,發現你和阿濤的生活早已迴歸正軌了,而他的生活,就算離婚了,還是那樣,而且還是參軍了。退伍後,他還是那樣,跟死人一樣,沒有鮮活的氣息……所以,弟弟,沒有你他真的不像個人,請你給他生命。我知道你還愛他,他也愛你,既然相互愛着爲什麼不在一起?答應我,好嗎?”
我是否該答應他?淚水讓我沉默,淚水讓我手足無措。
“愛情真的很寶貴,青春也是。”顧閆又說,“從淫窩裡出來我就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也不奢求愛情,我覺得我這輩子是沒有愛情的。後來我遇見了你爸,他人真好,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林森沒了,他還替林森帶大你,照顧這麼一大家子人,任勞任怨,從來都沒有過抱怨,而且他還經常提起林森,提起林森的喜歡什麼,林森討厭什麼,林森爲什麼總是生氣,林森怎麼死的,林森多愛林凱,林森多愛他……我那時候就覺得這個男人是我的生命,我想要成爲林森,即使我不是林森,哪怕阿濤能在我身上看到一絲林森的影子,哪怕他把我當成林森,我也絲毫不介意……愛情啊,就好像茫茫冬天中燃燒的火,當你感受到溫暖,你就想奮不顧身投身而入,哪怕燒成灰燼,你也不會喊疼……我對你爸就是這樣,這樣奮不顧身。”
“就好像飛蛾撲火一樣。”我哭道。
“這還是有區別的。”顧閆說,“飛蛾愛火,火卻傷害了它。我不是飛蛾,我是鮮活的人,阿濤是那團火,我只想圍在他身邊,他能給我溫暖,我能保證他燃燒發熱,這就足夠。弟弟,所以你要珍惜愛情,我很羨慕你還有時間,你還年輕,可以好好地活一場,而我,沒有時間了,剩下的時間終究還是在後悔。答應我,重新跟他在一起,好嗎?”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