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兒園前傳來了兒童們的嬉戲, 門口也站滿了前來接孩子回家的家長。嬉鬧聲有些嘈雜,聽得顧平川有些煩悶。他看見曾經我們經常來的地方被幼兒園替代,似乎眼角的餘光都有些陰暗呢。孤獨酸惻的餘光, 是寂寞視野所致, 然而我看見他負手而立站在那裡, 陽光下的影子, 卻更爲孤獨。
“變化真快。”他感嘆, “想當年這裡還是我們曾經……談情說愛的地方。”
我猛地擡頭看他,待他注意到我的目光時,又緩緩看向我, 我又迅速將目光移到別處。
我心中被桎梏囚禁的真言吐露與你內心裝滿對家人的責任已將我們的感情置於難以挽回的地步。
談情說愛,現在看來僅僅不過是遊戲一場, 不過與遊戲又尚有分別。遊戲結束後輸的輸贏的贏, 贏的人歡呼雀躍, 輸的人慚恨逡悔。而在愛情遊戲裡,輸的人則不知多少個夜晚躲在被子裡面偷偷哭泣。
——這正是我的寫照。
他有點失望, 便要走。我跟在他的後邊,朝着安靜的地方走去。這時候龔明已經往我微信上發了消息:【今晚有空嗎?我約你去吃飯吧?】
說實話對於龔明我永遠都是排斥,因此我如此回覆:【今晚沒空,週末纔有空,很抱歉。】
龔明沒有再回復我, 但顧平川卻停止了腳步, 回頭看我。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我看不懂。他正看着我在玩手機, 目光停在我屏幕上看了好久, 待我臉色紅了紅將手機收好後,他竟然伸出了手, “把手機給我。”
這語氣就好像上高中的時候偷偷在課堂上玩手機被班主任發現了,班主任沒收手機時的語氣。
他自然不能沒收我的手機,我還是大大方方將手機給了他。他背對着我,讓我我看不見他在幹什麼,好像掃了二維碼,似乎要加我的微信。
良久後,他將手機還給了我,笑道:“那個微信我早就沒要了,一直都在用這個。”
其實我早就知道,當年他離開後,我每天給他發了好多消息,他都沒回。我當時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不回覆我,後來我寧可相信他早就拋棄了那個微信賬戶。
有一個新的加好友請求,我點進去看了看。他終究還是成熟許多,頭像不再是用自己的照片,而是風景照。用風景照的人大多是像我們這般年紀稍長的人,其實我的頭像也是如此。而他的網名,則是“一笑平川”。我通過了他的好友請求,將他放入“GAY”的標籤裡。我點開他的朋友圈,卻發現是三天可見,而最近三天,他根本沒有動態。
我關閉屏保,正見他也盯着自己的手機在看。我猜想着,他是否也在偷偷看我的朋友圈?他將我加入了哪個分組裡面?
好奇心雖然強烈,然而我並沒前去觀摩。
在車裡的時候,我問他:“你住在哪兒?”
他好像要在副駕駛睡着了,聽到我說話,他才猛地睜開眼,不太精神的睡眼瞟了我幾眼,而後雙手捂着臉,低聲道:“這個……重要嗎?”
是不重要。
我自我諷刺地笑笑,我竟然能傻到當他本就住在我的家裡。
來到醫院,已經下午五點多了,快到了晚飯的時間。早在醫院附近我就打包了幾個菜帶進了醫院,我和顧平川站在病房門口,正看見阿濤已經趴在顧閆身邊睡着了。
我們進了去,顧閆看到我們,竟將食指放在毫無血色的脣前,輕輕地發出“噓”的一聲。
然而這一聲,卻讓阿濤醒來了。他舉目望着四方,看到了我們。
我笑道:“吃點東西吧,想必你已經餓了。”這時候我已經將買來的飯菜放在了他身邊的桌上。
阿濤並沒有理會我們的存在,直接捉起顧閆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啄了一口。
顧平川行到顧閆旁邊,仍舊是一副受氣的模樣,冷冷冰冰地問:“你感覺怎麼樣?”
顧閆卻笑道:“喲,你既然也關心起我來了。”
這句話倒是讓他真正地生氣起來,眼看他就要發火,我迅速到他身邊,給了他一個眼神,他纔沒再跟顧閆糾纏。
他們兩個總是這樣,互相嘴上不饒人,但實則心裡都非常在乎彼此的安危。
顧閆不再理會顧平川,跟阿濤說:“阿濤,我想回家。”
阿濤聽後,搖搖頭,笑道:“你要留在醫院觀察。”
“難道你讓我死在這兒?”顧閆直言不諱,話語讓人掏心掏肺,“我知道我活不長了,憑什麼要浪費那冤枉錢在這個鬼地方?我想回去,我們好好過生活。”
橫豎都是死,倒不如死得舒服些,死在舒服的地方。
阿濤看了看我,我立馬道:“沒事兒,可以住在我家,我知道奶奶她……”我說不下去,熱淚再次涌了上來,但我還是憋住了。
“你看,弟弟考慮得多麼周全?”顧閆發抖的手,在阿濤手裡漸漸平和下來了,但還是盡了所有的力氣拽得死緊,“阿濤,我們回去,你要給我買好看的衣服穿,咱們天天去逛街,吃香的喝辣的,這個把月可不能虧待了我。”
“不能虧待你。”危在旦夕的顧閆道出他最後一個月的理想生活時,阿濤竟然被他的樂觀逼出抽泣。
“阿濤,咱們回去結婚吧……”顧閆笑着說,淚光洶洶,“我顧閆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讓一個愛我的人娶了我,可是我這輩子快結束了,在遇見你之前,沒遇到一個真心待我的,或者沒有一個值得我交出真心的,阿濤,你是第一個。咱們回去結婚,穿着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西裝,打着紅色領結,戴上漂亮的胸花,讓顧平川牽着我的手,交給你。你看我現在好瘦,真好,以前的時候我總是想方設法減肥,寧可相信比別人多了十斤屎,也不相信自己多了十斤肉,現在好了,我可以穿最小的西裝,與你結婚了。交給你之後,我這輩子都是你的了。咱們拍結婚照,這最後一個月就是我們的蜜月,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的,誰也不離開誰,誰離開了,就是狗日的。”
“好,誰都不可以離開。”阿濤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阿濤,我知道你愛林森。可是我比他幸運,死得比他晚一些。但是我他媽纔不要做林森。但是我錯了,我想要把林森沒有演繹完的人生風風光光轟轟烈烈地完結,可是我還是到了這步田地。那九年,我不該離開你,我應該好好跟你走完剩下的日子的。”
他言辭犀利,但卻就像削了尖的刺,雖然不能刺破我的皮膚,但也能讓我悲痛萬分。我捂着嘴,看向了窗外,儘量不讓自己的啜泣聲被他們聽見。
顧平川的手,已經貼上了我的背,輕輕地撫摸着。
可是我已經感受不到任何的柔軟,我知道顧平川可能比我更心痛,可是他比我堅強。我的眼淚似乎永遠都不值錢,就像供大於求的貨物般廉價,讓它毫不吝嗇地在這個世界裡盡情地流,而且流得無窮無盡。
我衝了出去,因爲我知道這個場景會讓我很難受。顧平川跟了出來,而我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他,則靠在牆上,什麼也不說。
無聲勝有聲,我們都知道。
遠處傳來高跟鞋的聲音,比較刺耳,聲音越來越近,我擡起頭看向那頭,正發現有人曼步而來,腳步不疾不徐,她手裡拎着個包包,還是那般波浪的捲髮,在金光下色彩怡人。
“平川。”
原來是包豔萍。
九年未見,這女人着實老了許多,畢竟已經五十多了。
“你來幹什麼?”顧平川冷冷地道,“這裡不歡迎你,我也不想看見你。”
包豔萍鄙視地看了我一眼,道:“你怎麼還跟這個沒爹沒孃的雜貨在一起?”
顧平川有點生氣,語氣仍舊冷如寒霜:“我也是個沒爹沒孃的。”
我知道這女人一來就不會有什麼好話,而且她剛剛那句話已經惹怒了我。
我站起身來,盯着她:“包豔萍,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急促湊近,離她只有二十公分不到的距離,目光熠熠盯着她,“我就想問問你,你怎麼還不死呢?”
“你!”
“趕緊滾吧,滾得越遠越好,這裡不歡迎你,見着你的人都要提前二十年死,真晦氣!”
這時候,裡面傳來了顧閆的聲音:“是不是包豬婆來了?快進來。”
“聽見沒?我是被他請來的。”她高傲一笑,冷冷從我們身邊走過。
我就這樣看着她走了進去,好像還跟阿濤糾纏了許久,良久後,阿濤也被顧閆趕出來了。
他關上了門,有力無神地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我叮囑顧平川:“你好好注意着裡面的動靜,我怕出事。”
他點點頭,我來到阿濤身邊,坐下,拍拍他的肩,笑道:“你回去休息休息吧,這都一天一夜了,你又不是鐵打的。”
阿濤長長嘆息一聲,“我放心不下。”
“這裡有我們呢。”
“這不是你的義務。”
“顧閆馬上就是我們家的人了,鄭家的人,你開心不?”我笑中帶淚,“趕緊回去洗得乾乾淨淨的,打扮得帥裡帥氣的,然後去給顧閆量身打造一件西裝,回去就結婚。你看看你這樣子,無精打采,一天沒洗澡,這大熱天的,誰聞着都受不了,顧閆受得了你?”
“你不要拿這些不可能的事情激我。”阿濤抹着淚水。
“怎麼不可能?”我含淚看他,“回去就結婚,我做夢都想象着你幸福的樣子。兩個新郎官,多幸福啊,他們衝破了所有的束縛,終於走到了一起,多美好。”
“瘋子——”病房內傳來了包豔萍的嘶喊聲,讓我們都驚了一跳。
我和阿濤迅速站起身來,顧平川已經一腳踢開了門,衝了進去。
我和阿濤站在門口,正見包豔萍掐着顧閆的脖子。
顧平川扯過包豔萍就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包豔萍站立不住,一個踉蹌,狠狠地摔在地上。阿濤面色忉忉,衝了進去。
幸好沒什麼事兒,因爲顧平川來得及時,顧閆稍咳了幾下,笑得陰冷詭異。
“我就想着在死之前告訴你真相,不然的話,不看到你這個樣子我都不能含笑九泉,我的嬸子,聽到真相後,開心不?哈哈哈……”
包豔萍滿臉通紅,瞠目,指着顧平川,“你竟然敢打我,我是你什麼?”
“你什麼也不是。”顧平川冷冷道,“包豔萍,我承認,我是你親生的,可是我和你都沒當做我是你親生的。我小時候你就拋棄了我們,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責任。長大後你找回了我,叫我跟錢茗悅結婚。你口口聲聲說是爲了我好,可是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看上了錢家的錢財?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喪心病狂,死一百次都便宜了你!噁心!趕緊滾蛋!”
包豔萍掙扎着站了起來,跌跌撞撞行到門口,在門口時,她還回望了一眼,眼神裡充滿絕望,之後,她竟然默不作聲地離開了。
不知爲什麼,看到這一幕,我心中竟然有些痛快。
顧平川走到牀邊,審問顧閆:“你對她做了什麼?”
“痛快啊痛快……”顧閆笑得慵懶,“反正我也活不長了,把真相告訴你們我也無所謂。我一直沒告訴你,那是因爲她至少生下了你,若是早點讓你知道,你多多少少會懷恨在心。可是我無所謂了,你現在掐死我,我倒是覺得解脫了。”顧閆笑得越來越陰森詭秘,就好像不可探尋的夜色,暗藏着兇機,“你以爲她逼着你結婚我日子就好過了?雖然我搶救回來了一條賤命,但是她成天取笑我,說我曾經是千人騎萬人跨在夜總會裡面的男妓,還說我噁心,並且她逼你結婚這事兒我本來就覺得可恨,而且在之前她還叫人綁架我叫人砸我的車窗,這些債,不還,便宜了她!”
顧平川說:“所以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顧閆笑得更加陰鷙,“我得了艾滋病,病友是少不了的。我看這女人本就不正經,以前二嫁的時候就出過軌,她這樣的女人只看得到錢財,是不會有愛情的。因出軌離婚後,這女人在外邊有很多次一夜情,這些我都打聽到了。後來嘛……我就找了個高的,壯的,猛的,成熟的,三十多歲的,有男性魅力的,持久的,有艾滋病的,勾引了她……而且還沒做好保護措施,發生了很多次關係,因爲多幾次還是較爲保險些。後來包豬婆竟然喜歡上了他。再後來,我花了點錢,而且是包豬婆的錢,把他打發走了……包豬婆還抑鬱了不久。現在啊,她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而且已經好多年了,我心裡痛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