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2輸液,不速之客
何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坐在輸液室的椅子上,手背上吊着點滴,身上蓋着周沉的大衣,領口還有溫溫的觸感,依稀能夠聞到他身上常年沾染的薄荷氣息。
而周沉當時就坐在她對面的靠椅上。已經睡着了,雙手交疊扣在胸口。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奶白色絨線衣。
條件簡陋的輸液室只亮了兩三盞日光燈,周沉剛好坐在暗影裡面,上半張臉和發頂隱在黑暗中,下巴卻剛好對着光亮,所以何歡能夠清晰見到他下巴的形狀,骨骼和輪廓都硬冽,依稀還能看到有些青色的鬍渣浮在上面。
何歡坐在他對面有些看癡了。
其實單從五官來說周沉真不能算有多儒雅,因爲臉型輪廓都偏硬朗,可他說話眼神間總是能夠流露出一股清潤之氣,好像永遠不急不緩,也沒有什麼脾氣。
不,他也有脾氣,脾氣來的時候就是不容人商量了,直接命令或者指揮你,所以他的脾氣便是霸氣。
呵~~霸氣。
何歡突然沒道理地笑了一下,這個集溫雅和霸氣於一體的矛盾的男人啊。
周沉這麼睡是肯定睡不舒服的。椅子太小,他身子和腿又太長。加之輸液室裡特別冷,大衣又蓋在何歡身上了。
草草眯了一會兒便醒了,一睜眼便見對面有雙黑亮的眼睛正癡癡杵着自己……
何歡像是被大人抓到做壞事的孩子,目光想躲都已經來不及了,只能將臉趕緊別到一邊去,可雙頰早就出賣了她的情緒,一下子就紅了…
白白的臉上兩團紅暈,那麼明顯。
周沉嘴角勾了勾,站起身。
何歡能夠感覺到對面的黑影壓近,她在心裡給自己打氣,怕什麼怕呢?我又沒幹壞事,可偏偏連與他對視的勇氣都沒有。
何歡覺得自己心裡某些情緒朝着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
“醒了?覺得怎麼樣?”周沉站在她面前問。
她頭繼續低着,手裡還死拽着那個塑料杯子。
“什麼怎麼樣?”
“你剛纔暈倒了,醫生說你低血糖。還有些發燒,剛給你掛了一點營養液。”
“……”
“是不是你爸出事後你一直沒有吃過東西?”
“……”
“也沒睡覺?”
“……”
周沉扶住額頭嘆了一口氣。
他以前很少嘆氣,可面對這丫頭的時候好像總是嘆氣。
反正他說什麼她都不回答,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上身往下彎了一點,何歡感覺到頭頂有熱氣貼過來。
以爲他要幹什麼。可週沉卻只是去拽她手裡那隻杯子。
“什麼杯子這麼寶貝?昏迷的時候也一直捧着。”
何歡一愣,沒鬆手。
“沒什麼寶貝。”
“那把杯子給我吧,我剛來醫院見你睡在樓梯間的時候就一直捧着這杯子,現在水都撒了,我去重新給你裝一點。”周沉邊說邊去拉杯沿。
何歡好像就跟這杯子耗上了。
“不用,我不渴。”
“那你一直捧個杯子做什麼?”
“因爲我冷……”
因爲冷,捧一杯熱水在心口會暖一點,何歡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可這短短几個字真是讓周沉無處遁形。
掛完水後何歡堅持要回病房。
何海已經被搶救過來了,何歡鬆了一口氣,繼續坐在椅子上守着。
周沉知道勸不動她,去附近24小時便利店加熱了一份便當送過來,逼着她吃完。
“今天晚上麻煩你了,耽擱了大半夜時間。”何歡捧着半杯溫水跟周沉道謝,他笑了笑,沒接話。
“再過一會兒就該天亮了,要不你…”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周沉從旁邊椅子上站起來,回答得特別快。
何歡頓了幾秒,他已經轉身往電梯那邊走。
“喂…”
周沉聽到背後的喊聲立即止步。
“你的衣服。”何歡追了過來,一手握着杯子一手拿着他的大衣。
周沉看了一眼那杯已經涼了大半的溫水。
“衣服你留着吧,自己注意照顧自己。”
何歡看着周沉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奶白色的絨線衣,肩膀寬厚,背影挺拔,不免覺得有些奇怪,這男人居然突然跑來醫院陪了她大半夜,心裡又有些緊張和欣喜,很微妙的感覺。
周沉那晚沒回去,直接從醫院回了公司,在辦公室小睡了一會兒,很快天際放亮,漸漸辦公樓裡開始熱鬧起來。
方秦進辦公室的時候看到周沉的模樣嚇了一跳。
鬍渣明顯,眼裡泛着紅血絲,眼睛下方一大片烏青,身上還穿着昨日那件絨線衫,折騰了一夜,線衫都已經皺了。
“周先生,您昨晚又留在公司熬夜了?”
周沉含糊地“嗯”了一聲,看着手裡那份青衣巷的拆遷名單,名單上面“何海”兩個字已經快被他看穿了,而昨夜無菌病房門上貼的卡片,患者一欄也是“何海”兩個字。
原來世界有時候真的很小啊。
“方秦,給何海家屬送點慰問金過去吧。”周沉將名單合起來,臉色過於疲倦。
方秦不大讚同。
“周先生,這種事我們開發商最好別出面,一旦插手極有可能被家屬纏上,況且這次事故跟我們也沒關係,所以我覺得…”
“就這麼辦吧。”周沉好像主意已定,“直接把錢打到何海住院的賬戶裡面,另外跟消防醫院那邊打個招呼,讓醫生多關照一點,還有…”周沉說一半突然停了。
方秦追問:“還有什麼?”
“讓院方給家屬安排一間空病房休息,她一個女孩子老守在門口長椅上很容易出事。”
“……”方秦有些摸不着頭腦,感覺周沉在處理這次事故的時候與以往不一樣,彷彿過問得太精細了,但老闆的命令,他也不能違抗。
“好,我上午就去辦。”
自從何海出事到現在,拆遷公司的負責人一直沒有露過面。
何歡打了好幾個電話給柴鵬,一開始柴鵬還在電話裡假惺惺地以村幹部名義要爲何海討個公道,可談到正式賠償的時候他又蔫兒了,推三阻四,開始幫着拆遷公司說話。
“小何啊,你爸這種情況吧,其實也不能算是拆遷公司的責任,畢竟拆遷隊的人又沒去放火燒你家房子,是你爸自己疏忽引發的火災,所以我覺得賠償這一塊是有些困難的,但基於人道主義,開發商和拆遷公司應該給你爸付一點營養費,要不這樣吧,有時間的話我出面約拆遷公司的負責人跟你談一談?”
何歡氣得一下子掛了電話,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
中午的時候何歡還是去醫院食堂吃了一碗麪條。
昨晚暈過去的事她還心有餘悸,這種時候她絕對不能垮,垮了誰來照顧父親。
何歡從食堂倒了一杯熱水回來,老遠便見病房門口站着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
從側影看何歡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何歡!”
於瑋彤從椅子上跑過來,何歡有些意外。
“你怎麼在這兒?不是在外地的嗎?”
“我不放心你啊,早晨的航班剛趕回來。”於瑋彤目光憂切,何歡看出她風塵僕僕的樣子,長椅旁邊還放着她的行李箱。
看來直接是從機場趕來醫院的,不免有些感動。
站在病房門口的男人也隨之回頭了,何歡這纔看清他的面孔。
蘇怔…?
何歡這會兒更加驚訝了,驚訝的不是在醫院看到蘇怔,而是驚訝於瑋彤居然跟他在一起。
蘇怔當時頭上帶着一個絨線帽,脖子上圍着圍巾,一手揣大衣兜裡,肩膀上挎着一個大大的單肩包,也是風塵僕僕的樣子。
“你們倆…一起來的?”何歡問。
蘇怔挑眉看了於瑋彤一眼,那目光中似乎帶着某種挑釁,好像在說“我看你丫怎麼回答”。
於瑋彤咯咯噔噔:“那個…我們倆一起去外地拍片,他是這次代言的主攝影師。”含糊地解釋了爲什麼兩人會在一起的原因,只是蘇怔嘴角一咧,漂亮的臉上笑得挺陰險。
“不準笑!”於瑋彤吼了他一口。
何歡總覺得眼前兩人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不過她也沒那心思多管。
“你不是跟歐家偉解約了嗎?怎麼身上還揹着代言?”
“嗯,最後一個了,拍完這個正式解約。”於瑋彤口氣有些低落,但聽上去似乎並不難過。
何歡看了蘇怔一眼,沒再問下去。
蘇怔就一直站在病房門口,什麼都沒幹,只是那張桃花臉實在太惹眼了,基本每個走過去的女人都要看他一眼,他似乎也很享受這種待遇,遇到大膽向他拋媚眼的護士和女人,他還禮尚往來地迴應。
於瑋彤覺得那場面扎眼極了,過去輕輕推了推他:“喂,要不你先去車裡等我吧,我還有話跟我朋友說。”
蘇怔也挺聽話,拋完最後一個媚眼就挎了挎包離開。
何歡看着蘇怔吊兒郎當的背影,突然想起來他是周沉的兒子。
父親如此儒雅穩重,怎麼生個兒子卻像地痞流氓?
“你跟他不是冤家麼?現在和好了?”
被何歡這麼一問,於瑋彤立即低下頭剝了剝自己的手:“算是和好了吧,其實他人還不錯。”
“……”何歡簡直無語,前段時間明明把人罵得一文不值,現在又覺得他不錯,嘖嘖……女人的心思真是捉摸不定。
“行了別說我了,說說你爸的事吧。”
“我爸…”何歡一哼,“情況你看到了,很嚴重,還沒過危險期,需要抗感染,後續如果順利還要做幾次手術。”
她儘量讓情況聽上去不那麼可怕,這樣纔有勇氣騙自己撐下去。討溝央圾。
於瑋彤握了握她的手:“那這樣應該需要很大一筆治療費,你哪來這麼多錢?”
何歡想了想,垂頭還是說了實話。
“沈家給了一點。”
“沈家?”於瑋彤一下子心裡難過起來,她知道何歡自從上大學之後就再也不花沈家的錢了,現在卻因爲何海去向沈家開口,心裡肯定很煎熬。
“抱歉,我因爲跟歐家偉打官司,個人資產都抵押出去了。”於瑋彤說的是實話,她爲了替自己“贖身”,幾乎傾家蕩產。
何歡明白,轉頭衝她笑了笑:“你管好你自己吧,我總會有辦法。”
“嗯,去跟你媽要一點吧,再不濟還有沈澈,雖然你跟他自己弄成這幅樣子,但他不會對你坐視不管的。”於瑋彤知道沈澈對何歡極好,以前只當是哥哥對妹妹的照顧,直到新聞曝光她才恍然大悟。
何歡也知道只要自己向沈澈開口,區區五十萬應該不算什麼,但她不能這麼做。
如果何海清醒,或者如果何海現在還有能力開口,或許他情願死也不會去花沈家的錢。
換句話來說,何歡又何嘗不是跟何海一樣的心情。
事到如今她怎麼能夠再去找沈澈要錢。
“錢的事我會自己解決,你別替我操心了。”何歡草草敷衍於瑋彤,於瑋彤以爲她肯定會向沈澈開口,便也不再多問下去。
兩人談話間,何歡突然接到柴鵬的電話。
“小何,好消息啊,開發商那邊派人找我,說要給你爸一筆慰問金,錢應該已經匯到你爸的住院賬戶裡了,自己注意去查一下…”
何歡掛了柴鵬的電話,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怎麼了?”於瑋彤在旁邊問。
她頓了頓,反問:“你知道青衣巷項目的開發商是哪家嗎?”
“這個我倒不知道,我爸上個月就簽了拆遷合同了,拿到錢就行,誰管是誰來接這塊地啊。”於瑋彤回答,見何歡表情不對勁,問,“怎麼?開發商找你麻煩?”
“不是,相反,開發商居然主動給我打了慰問金。”
“還有這種事?那真是良心開發商了,要不我回頭找人幫你打聽一下開發商是哪家?”
何歡想了想,點頭:“好。”
於瑋彤走後有護士過來找何歡,說是走廊那頭有間空病房,反正也沒人住,交代何歡晚上可以睡那裡。
昨夜連個長椅都不讓她躺呢,害她躲去樓梯間睡,現在居然捨得開間空病房給她休息,這待遇簡直天壤之別。
不過何歡那會兒也沒有心思去追究爲什麼護士對她的態度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了。
何歡又進無菌病房看了看何海,他上午倒是醒了一會兒,但由於過度虛弱,加之醫生給他注射了止疼針,現在又睡着了。
睡着了其實也好,醒着實在太痛苦。
何歡下午又去找醫生問了下情況。
之前醫生的意思是勸何歡放棄的,但這次去找他說辭居然有了180度轉變。
“你也別太悲觀了,照目前來說病人還是有治癒的可能,只要熬過前兩週的感染期,後續情況會好轉……”
何歡已經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但她選擇相信現在的說法,只要有一絲希望她也不會放棄。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何歡想去那間空病房休息一會兒,結果一出來便見電梯門口站着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