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深夜,重要片段
何歡在電話裡並沒有跟周沉說發生了什麼事,只說她在消防醫院裡。.
鄴城的消防醫院只接治燙燒傷病人,何歡又姓“何”,周沉很容易便能想到方秦早晨說的那戶夜裡房子被燒光的釘子戶頭上去。
掛掉何歡的電話之後,周沉獨自又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
心裡除了愧疚,其餘的全是難過,可是這種難過無處安放,他連寬慰何歡的勇氣都沒有。
於瑋彤給何歡打了一通電話過來,大致問了下情況。
何歡只說傷得有些嚴重,又問於瑋彤有沒有熟悉的律師。
“你要問律師幹什麼?”
“我爸是因爲被拆遷公司斷了電才弄成這樣的。”她說話語調還很平靜,相反顯得於瑋彤的口吻很急。
“別傻了,你告不贏他們的,能夠接下這種工程的拆遷公司上頭都有人,要整你和你爸簡直太容易了。”
“可是我爸不能無辜受這種苦。”
“那你還想怎樣?如果不鬧僵或許開發商情面上還會賠點錢,一旦鬧僵對你沒有好處,而且這次還是時家和池家接的工程,我以前陪時三千喝酒的時候聽他講到過這方面的事,承接項目合同的時候他們都會簽好合同的,動手一次多少錢,一條腿一條胳膊多少錢,一條人命也就賠十幾萬,當然,你還可以選擇上訪,但火車站和機場都守着他們的人,被截住就強行安排住進招待所,管吃管住,就是不讓你走,慢慢把你性子磨掉,讓你沒力氣再生事…”
於瑋彤說的內容聽上去很可怕,但事實就是如此。
何歡遲遲不說話。
於瑋彤只能嘆口氣:“找律師根本沒用,你先別亂來,等我回了鄴城再說。”
何歡掛掉電話,端着從小賣部買的那隻塑料杯子又去接了一杯開水,重新坐在椅子上繼續看着隔菌房裡的何海。
白天的時候何海醒了一會兒,可惜沒有力氣說話,何歡戴着口罩穿着隔菌服進去陪他坐了一會兒,也沒吱聲。
以前於瑋彤就說過,說何歡性子裡有種韌性,這種韌性可以幫助她抵禦所有災難,就像蝸牛背上的殼,風雨來臨的時候她會慢吞吞地將自己縮進殼裡。
從事發到現在她表現得過於冷靜,就連病房護士背地裡都討論她。
“這家裡是沒人了嗎?傷得這麼嚴重就見她一個人守在這裡。”
“守了一天一夜了吧,不過我看她也沒有太傷心。”
“估計跟她爸關係也不親,不然這年紀的女孩子碰到這種事早就哭得喊天喊地了。”
……
何歡已經連續二十多個小時沒有閤眼,八點多的時候病房走廊總算沒人了,她裹着大衣在長椅上眯了一會兒。
周沉最終還是將車子駛入了消防醫院的停車場,可是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在裡面又坐了一會兒。
車內循環播放着那首《卡布裡的月光》,這首曲子他已經聽了一晚上了,直到住院樓裡面有保安出來鎖門,他纔開了車門跑過去。
“回吧回吧,都過探視時間了。”保安也就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雙手插在軍大衣的袖管裡,對周沉顯得有些不耐煩。
周沉看了下腕錶,已經快過十點了。
“麻煩能不能讓我進去看一下。”
“看一眼也不行,不知道醫院有規矩嗎?”老大爺揮手推周沉出去,將生了鏽的鐵鎖掛在門把上,打着哈欠摸了鑰匙要鎖門。
周沉沒轍,快步走回車裡,身子探進去在駕駛位的小暗格裡摸了摸,拿了兩盒東西出來又跑回門口。
老大爺已經把門上鎖了,正悶着頭準備回旁邊的休息室睡覺。
周沉拉住他,將手裡兩盒東西塞進他懷裡。
“麻煩!”
或許是沒料到周沉突然來這一套,大爺愣了愣,藉着昏黃的路燈將那兩盒東西兜出來看了一眼,明黃色的小盒子,圖案上鑲着金邊,這可不是一般的煙。
“您這是…哎喲…”大爺立馬將煙用袖口蓋住,半是爲難半欣喜,“行了行了,進去吧,下回趕早。”
大爺立即將煙揣進兜裡,順手又掏出那把鑰匙,利索地將門打開,還不忘衝周沉笑了笑。
周沉也只能勉強笑着道謝,心裡當時的滋味啊,真是無法形容。
他以前哪做過這種事,實在是有違原則,可轉念一想他爲了何歡破的原則還少嗎?當初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就被她逼得酒駕,還被交警攔了下來,現在又爲了能進醫院居然給看門的老大爺塞煙。
呵呵……周沉扶住額頭站在電梯裡面,擡頭剛好看到鏡面上投出自己有些落敗的表情。
可是天知道他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他在想啊,幸虧車裡還備了幾包好煙,不然他估計都已經進不來。
消防醫院屬於部隊公立醫院,硬件設施很陳舊了,電梯吱嘎吱嘎響,從電梯出來後是一條深而窄的走廊。
走廊上好多盞燈已經壞了,照得地上暗一段亮一段。
周沉來之前並沒有告知何歡,所以不知道何海住在哪間病房,他只能一層層問值班護士,問到第六層的時候總算有人知道了。
“你是說昨天夜裡剛送來的那名燒傷病人吧,在隔菌艙呢,往上再去兩層。
周沉心裡一涼。
但凡燒傷進隔菌艙的就是很嚴重的了,他跟護士道過謝之後走去電梯,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往上兩層也不遠,他選擇了去爬樓梯。
樓梯裡一股潮溼的黴味,周沉忍住爬了兩層,從樓道一拐彎便見安全門進來的位置擺着一張椅子,上面似乎坐着人。
難道樓道里晚上還有保安守着?
他輕手輕腳又跨了兩層臺階上去,頭一擡,當場便定在了那裡。
坐在椅子上的根本不是保安,而是何歡。
她原本是睡在無菌病房門口的長椅上,但護士說這裡不能睡家屬,但見何歡臉色白得嚇人,也知道她已經很久沒有閤眼了,於是從值班室給她拎了一把椅子出來。
“要不你找個沒人看得見的地方睡一會兒吧,躺這總不是事。”
何歡思來想去,也只能想到樓道里面。
周沉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椅子就擺在安全門前面,頭頂亮着一盞應急照明燈。
何歡整個人仰在椅子上,可惜椅子太小,她只能雙腿交疊拉直擱在地面上,後背和頭都儘量往後靠,靠在安全門上,身上的大衣被她脫下來蓋住上身,手裡卻很奇怪地捧住一個塑料杯,捂在胃部的位置…
可怎麼這麼冷的夜裡她居然睡在這兒呢?
周沉被她弄得一點心氣都沒有了,快步走上去,拍了拍何歡的肩。
“喂,醒醒。”
椅子上的人沒反應,不過眉頭倒是皺了皺,手動了一下想在椅子上翻個身,結果杯子裡的水一下子全部翻在了衣服上。
“嘶——”
這麼一來何歡倒是醒了,一下子從椅子上坐起來,抖着手裡的外套,試圖將潑上去的水抖掉一點,結果一擡頭便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周沉。
那可真是午夜幽靈啊。
大半夜這男人居然出現在樓道里,應急燈虛弱的燈光照在他臉上。
何歡嚇得往後縮了縮,後背撞得安全門“嘭”地發出聲響。
“你…怎麼在這兒?”
“應該我問你,爲什麼睡在這地方?”
何歡覺得這男人出現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好像電話裡跟你說過了,我爸出了事故住在這裡。”
“我知道,燒傷,而且很嚴重。”
“……”何歡也不知該怎麼說了,沒有心思追問爲什麼他會知道這些,愣了愣,挑着眉突然問:“你來這裡有事?該不會追我一頓飯追到這裡?”
周沉簡直氣結,不自覺地笑了笑:“那倒還不至於,下班剛好路過這裡便來看看。”
這理由很牽強,他知道何歡不信,也知道何歡不會追問下去。
兩人在樓道站了一會兒,周沉覺得這麼下去不是事,於是試着問:“你爸現在情況怎麼樣?”
“不好。”何歡抱着手裡溼漉漉的外套垂下頭,就回答了兩個字,態度分明是不想細說。
周沉也不逼,剛想勸幾句,門外走廊裡卻響起護士的喊聲:“無菌病房病人出現休克,趕快去叫醫生過來…”
何歡一聽立即推了門往外跑。
情況來得太快,等周沉反應過來的時候何歡已經從樓道跑了出去,他也立馬去追,追到走廊,燈光亮了許多,暖氣也足。
他看到何歡被護士攔在病房門口,很快有醫生從另外一頭跑過來,身後跟着的護士手裡拿着輸液袋和血漿。
門被再度關上,何歡雙手撐在玻璃上面,目光沉沉地盯着病房裡搶救的場景。
那個午夜成了周沉生命中抹不去的片段。
陳舊的醫院走廊,何歡穿着單薄的線衫趴在玻璃上,門內是與死神搏鬥的父親,門外是她絕望的側影。
白的臉色,紅的眼睛,長長的頭髮一直垂到後腰上,身後卻是燈光投下來的一片白影。
他終於看到了這個女孩最堅韌也最脆弱的一面,帶着傲視命運的表情迎接這場災難,可是懦弱得連一滴眼淚都不敢流。
搶救進行了一個小時,中途有護士出來把趴在門玻璃上的何歡趕走。
“你不能這麼一直杵在門口,會影響醫生搶救。”
何歡不肯走,面目沉寂地盯着病房裡的人。
護士見她這樣倔,倔得沒道理啊,只能轉身向周沉發話:“你是她什麼人?能不能勸勸?這姑娘都死守在這一天兩夜了。”
周沉走過去,小心翼翼。
“何歡,我們去那邊坐着等。”
她沒回應,連聲都不出一下。
周沉其實也不是軟性子的人,見她這副樣子心裡又急,一臂裹着她的肩膀想強行拉她去長椅那邊,可何歡握住門把手死活不鬆,手裡還捏着那隻塑料杯的杯圈。
“什麼脾氣啊!”護士在一旁看着抱怨。
周沉只能緩了緩勁。
“何歡,鬆手,把杯子給我。”說着便去拉她手裡的杯子,她還卯着勁死拽,結果一用力,身子一軟,突然就暈在了周沉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