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就是榮春孃的爲人。見程夫人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就高興。
武夫人更是滿面春風地頻頻舉杯,孟令桔的母親訕訕地陪着酒,來時的氣勢,這會已是矮了一截!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老太太說閒話。偶爾望向駱嫣,尷尬地笑笑。她私底下聽人說過,駱嫣當初拒婚榮珏,今日見了,駱嫣的確比她女兒生得貌美靈秀……
榮老太太不時地讓燕嬤嬤幫她夾桌邊的小菜,程夫人也不想再和榮春娘糾纏孟家的事。轉了話題,薄脣翕動,讓曲嬤嬤也夾幾筷子小菜給她。
“不錯,難怪見老太太只吃那幾樣小菜,的確爽口。看來廚房的李媽媽這會子倒是很用心,把菜做到老太太心裡去了……”
“……這幾樣小菜是三夫人做的……”曲嬤嬤有些不自在了。午飯的菜式是她安排的,卻沒一個得老太太的歡心,江夫人去廚房,曲嬤嬤還心生嫌棄。在她眼裡,主子動手幹活,那就是下賤坯子……沒想到,就連程夫人也歡喜江夫人做的菜!
程夫人一口菜嚥到一半,差點想吐出來。她最煩江夫人這點,榮府大事從來不伸頭,竟在這些細微末節的小事上去巴結老太太……
曲嬤嬤見程夫人剛剛平和的臉色又有些陰沉,忙說,“三夫人孃家在花溪村,奴婢聽說花溪村正經有幾樣好吃的小菜。特別是一些蒿草的嫩芽、香樹的新葉都能入菜……等立春以後,二夫人可以安排大家去一趟,嚐嚐鮮……”曲嬤嬤吸了吸挺直的鼻翼。笑得有幾分古怪。
駱嫣覺得好笑,這曲嬤嬤慣會見縫插針給程夫人鋪墊,這是擺明了在嘲笑江夫人家裡窮,經常吃草根樹葉麼……
果然程夫人臉上展開笑容。狹長的眼睛瞟了江夫人一眼,“喲,那可真可惜,我是屬虎的。吃不慣素的。老太太怕是也嚼不動那些樹葉吧!”
江夫人溫和地笑着沒有作聲,老太太不想在程夫人親家面前給她難堪,也假裝沒有聽見,端了酒杯喊江夫人一道飲了……
“一年之季在於春,萬物萌動,想那草呀葉的最有靈氣,我倒想去花溪村嚐嚐呢!”駱嫣笑望着程夫人。
程夫人和孟親家喝酒,擡眼看着駱嫣。正要開口,榮春娘接話道,“我覺得駱嫣妹妹可以去嚐嚐,有身子的人呀嘴巴叼,說不定肚裡的娃娃就好那一口,興許吃了那些靈秀的草呀葉的,榮家的小少爺會更聰明呢!”
“龍生龍。鳳生鳳!倒沒聽說吃什麼會變聰明!”程夫人狹長的眼睛夾着眼皮,明顯要動怒了。
榮春娘卻不知收斂,繼續道:“榮玘這次秀才考了第一名,那以後他的娃娃還得了,不得中個狀元榜眼什麼的!榮家後繼有人,老太太準樂得心裡開了花……”
“春娘這倒說了實話!我老了,也就這麼點念想了!”
程夫人臉上抽動一下,悶聲喝酒。桌上又攏着尷尬的氣氛。榮春娘高興地一杯接一杯喝酒,面上酡紅都伸到了脖子。
老太太讓燕嬤嬤拿走榮春孃的酒杯,“不能再喝了。這酒烈!”
“我沒醉。真沒醉!”榮春娘舌頭有點不聽使喚,邊說邊趴在桌上醉了過去。
武夫人趕緊叫人把榮春娘送回晴芳園去。程夫人卻不叫武夫人回去,“孟親家好不容易來一趟,正好老太太精神頭也好。不如下午一起打打牌樂樂。你走了我們不是少了個人?”
“不是還有江妹妹麼?”武夫人一副拿腔拿調的樣子。
江夫人不勝酒力,剛剛被榮春娘三嬸三嬸地叫着敬酒。這時也有了幾分醉意。“兩位嫂子玩吧,妹妹有些醉了,恕我失陪了。”江夫人讓駱嫣和她一起走。老太太卻叫駱嫣留下陪她看牌。
江夫人讓錦鴛留下侍候駱嫣,駱嫣哪裡肯讓江夫人一個人回去,讓錦鴛扶江夫人回去,“……找廚房要些醒酒湯。”駱嫣囑咐錦鴛。
“燕嬤嬤你去廚房,讓他們多煮些醒酒湯來,三位老爺那邊恐怕也得要,沒醉潤潤喉也是好的。”老太太是怕沐熙園的人支使不動廚房的人。“怎麼親家小姐醉成這樣了!”老太太這纔看見孟令梅滿面通紅眼神迷離的樣子。
“孟姐姐不要緊吧?”駱嫣關切的問。
孟令梅嘻笑着,“不打緊,你們玩,我出去走走。”孟令梅起身搖晃着下樓。兩個小丫頭要扶她。孟令梅推開她們,“我想一個人走走!”
兩個小丫頭望了望孟夫人,“由她去吧!”孟夫人這時已能感受到孟令梅心裡的苦,對着一個毀了容又不能說話的相公,這日子可不知要怎麼過!
程夫人已經安排好了牌桌,大家都過去坐定了,老太太喊駱嫣。駱嫣望着孟令梅蹣跚着出了門,那背影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淒涼……
雖是午後,天空卻變得陰沉沉的,太陽隱在厚厚的雲層裡,整個榮府攏在灰濛濛的陰影裡,讓人覺得壓抑不痛快。
孟令梅出了永祿樓,眼淚就飛了起來。幸好園子裡的奴婢們都聚去翠苑北院耍樂,這會子沒人看見孟令梅的苦相,不然又不知要傳出什麼難聽的話!孟令梅快步朝永祿樓後花園走去。
穿過積雪花徑,擡頭見前面一個小院甚是清雅,不由得挪了腳步。門廊上掛着匾額,素熹堂書齋,不用問這裡是榮珏的書齋。上次來時,孟令梅就聽說榮珏的書齋素雅清靜,果然在榮府紛雜的院落裡,這裡顯得幽靜雅緻。
榮珏!想到這個名字孟令梅的心裡不由得一陣疼,一股熱血涌上頭頂,她忙靠在門上。誰知門竟吱呀一聲開了。孟令梅立足不穩,蹬蹬退後幾步,踉蹌着才站穩腳跟。眼前一陣金星亂竄,肚裡翻江倒海地難受,一眼瞧見屋角有一席軟榻,孟令梅撲倒在軟榻上……
“四爺注意腳下……”銀簪半扶半架地送榮珏回到素熹堂。剛剛酒桌之上,榮永福一個勁地勸酒,直誇榮珏前途無量,以後榮瑞還要仰仗榮珏提攜。榮珏也不說話,悶聲喝酒。不知爲什麼,每次見到駱嫣,榮珏的心情就糟糕到極點。
駱嫣仿似榮珏心底的刺,時不時地泛起來刺痛着他的心……榮珏醉了,醉得一踏糊塗。要不是榮永禧說這酒太烈,喝多了傷身。榮永福、榮永祿還要和榮珏強喝……
“你走開!”榮珏把銀簪推開。
酒席散了,銀簪指揮撤席,見榮珏醉得不成樣子,榮永祿也醉得直說糊話,她才大着膽子架着榮珏往書齋去。孟令桔滑胎,榮珏便去書齋住。銀簪巴不得這個機會,只要能離榮珏近一釐一毫,銀簪都幸福得要暈過去。
榮珏雖醉,心思卻清楚。銀簪他從未正眼看過,即便讓他吃銀簪的豆腐,榮珏也沒有那個興趣。
“四爺!”銀簪沒想到榮珏的手勁那麼大。這一推,差點把她推倒在門廊下。
“走開!”榮珏推門進屋,靠在門上喘着酒氣。
“那奴婢去端些醒酒湯來。”銀簪忍着心酸,說話帶着顫音。
“走開!我沒醉,醒什麼醒,再讓我看見你,打斷你的腿!”榮珏在屋裡咆哮。心底的刺又泛了起來,他覺得頭痛欲烈。
銀簪怔了一下,轉身跑出了素喜堂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