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希望之星

我坐在湮明的辦公室內,手裡拿着這位墨洛克客戶的資料,在看之前,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這個墨洛克是非洲的那個墨洛克嗎?”

湮明有些皺眉地看了我一眼,自動忽略了我的問題,開始向我介紹着這次和這個大客戶商談的內容。

我試着努力地把心思放在這次地商談上面,可是,在開始地一段時間,即使我腦袋在飛速運轉着,卻一句話也沒有聽進去。

我的思緒飄到了十年前烈日炎炎的撒哈拉大沙漠,一忘無際的非洲草原,還有那住在帳篷中骨瘦如柴的非洲村民。

我以爲我不記得了,可是隻要微微一想,那些事情還是如昨般鮮活地跳了出來。這些事物屬於我空白記憶中的一些零散的碎片,可是卻總是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記得第一次踏入非洲大陸的時候,是一年中最炎熱的八月。我坐在敞篷吉普車上,橫跨過那廣闊的混合着沙漠的草原。

當時我的司機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非洲人,叫做利達。他還沒有成年,身體瘦弱得明顯營養不良,卻樂觀開朗,很喜歡笑,而且一笑便可以露出和他炭黑的皮膚成強烈對比的潔白的牙齒。

利達把車開得飛快,他告訴我,這輛吉普車是特地爲了接我們這些志願者而準備的,平時都不會使用。他還說,現在的季節,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非洲東部橫跨赤道的肯尼亞,無數的野生動物正進行着一年一度的大遷徙,那是最壯觀的景象。他還說,我們必須要趕快找到我們的目的地,沙漠上隨時都會有危險,他要我把槍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以防萬一。

我帶着草帽,聽他跟我說着很多好玩的事情,覺得興奮無比。

我穿着長衣長褲,衣服卻早已被汗溼,粘在了身上。

當時風很大,空氣中的沙塵撲面二來,灼熱的陽光毫不憐惜的將我暴露在外的皮膚曬傷。很多時候,我的眼睛也由於陽光的太過強烈而無法睜開。可是就是這樣一種環境,讓我從心裡產生出一種敬畏。

那時候我想,什麼時候,我一定要再到這個沙漠草原上來一趟,還要去更遠的東部的非洲,看最壯觀的草原遷徙。

這時湮明忽然打斷了我:“你聽清楚了嗎?”

我猛然擡頭,不知道是因爲回憶的關係還是怎麼,我確定當時我的表情一臉茫然。我想張嘴說話,可嘴脣卻在微微顫抖,怎麼也吐不出聲音來。

湮明顯然對我的無聲的回答很不滿意,擡頭皺眉卻對上我的無焦距的雙眼,忽然沒有了話語。

最後還是我打破了沉默:“這些資料我會客戶來之前看完記熟,不用擔心。”

說話的那一刻,我終於感覺,自己抓着資料的雙手已經滿是汗水。

湮明自己高效率也對別人的效率要求很高。這麼多的資料,他只給了我半個小時的時間熟記。接下來剩餘的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湮明帶着已經背資料背得暈頭轉向的我檢查着那些貴客準備入住的各個房間。

我心裡有些埋怨,但是嘴上也不便多說。不過,這一次的湮明,可真讓我打開了一回眼界。

這次爲了迎接這位墨洛克的大客戶,酒店已經把一間最高級的總統套房準備好,而且還有整個一層樓的房間都被安排保安入住。

湮明這次是展現了少有的挑剔。他讓我叫來酒店清潔人員,然後開始闡述自己對酒店的清潔人員的要求。自己還親自示範。

於是,非常有眼福的我以及工作人員就驚訝的看着這位董事長,把衛生間的大小不同的毛巾折成了一個個漂漂亮亮有棱有角的方塊型。

那一下,我的睡意可是瞬間全無,心裡陡然而生一種崇拜之感。

過後,在走廊上,我悄悄地問湮明,口氣還帶着崇拜:“董事長,您怎麼會這些事情?”

湮明這次倒是非常有耐心的回答我說:“那是在拉斯維加斯工作時,從基層做起所學到的。”

兩個小時的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那位墨洛克大客戶也準時到達。

這個客戶是墨洛克酒店集團的控股人之一,還投資過最著名的墨洛克酒店集團,旗下有著名的天堂酒店。天堂酒店,世界第一個七星級酒店,顧名思義,客人就像置身於天堂。這次這位大客戶作爲墨洛克酒店集團代表,受到湮明邀請來到國內。

這次的訪問表面上好像是他們爲即將在酒店展開的珠寶展做審查,實際上,是爲了商量合作事宜。

也是今天我才知道,湮明最近在進行一個大的動作,他希望和墨洛克的酒店大亨合作,全面翻新上海的龍翔酒店山莊,以此建造國內的第一個七星級的酒店。爲此,最近他一直在積極地和上海的政府部門協商,希望競標拿下上海龍翔酒店旁邊近海的地段用以擴建,並且希望得到這些墨洛克富翁的財政支持。

接待工作我自我感覺很良好,這個大富翁雖然自己也帶了隨行的翻譯,可是好像他更願意聽我說話。我也有些時候繞開湮明和這個貴客以純阿拉伯語交流。

說實話,看着湮明似懂非懂的站在我旁邊,插不上話的樣子,我心裡真是覺得無比的舒爽。

當把這個客戶送入我們酒店的豪華總統套房之後,我今天的任務應該圓滿完成,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擡頭看了看站在我身邊的湮明,微笑着問:“今天的工作是否結束了?”

湮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點了點頭,忽然說:“你去過非洲?”

我愣了一下,難道湮明聽得懂我和那個墨洛克客戶閒聊的內容?

我回答:“去過,不過,只去過一次。”還在那裡呆過一段比較長的時間。不過這一點,我就懶得提了,而且那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我也記得不是太真切。

那個墨洛克客戶在今天的談話中曾無意跟我提了一下他最近準備安排一次非洲中部之行,於是我和他聊了一下非洲中部的一些概況。他顯然十分滿意我對非洲的見多識廣,還問了我很多行程安排的問題。

湮明又說:“你的阿拉伯語說的很好,我還以爲你專門學過。”

我搖搖頭,可是腦袋裡忽然冒出一句十分沒頭沒尾的話。

那彷彿很是在多年以前,有個人對我說:“給你一個月時間學習阿拉伯語。否則不要想到這裡待下來。”

可是這句話只在腦海中盤旋了一會,就被我別的思維打斷。我也笑笑自己,誰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我告訴湮明:“沒有真正學過,只是原來認識一些只會阿拉伯語的朋友,有一段時間只用阿拉伯語交流過。”這是實話,其實自己沒有正統學過阿拉伯語,但是我記得曾經有好幾年時間都在說阿拉伯語。

湮明沉默了一會,終於說:“今天謝謝了,時候不早了,先回去吧。明天一大早還要工作。”

我聽了這話,腦袋有一段時間都轉不過來。什麼時候,那個平時冷漠的大董事長什麼時候懂得用比較溫柔的話語跟我說話了?還毫不吝嗇地跟我說謝謝?而且,他還批准我今天早日收工?

我腦袋短路了一會之後,決定把他的這種表現當作客套。於是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我恭恭敬敬地,溫柔似水地說:“董事長,您也早些回去吧,別太累了,身體最重要。”

然後,我滿意地看着湮明愣在了原地,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之後的展示品商談的會議上,客戶和我們就每一件展覽品的陳列和保護措施都要一一進行討論。我飛速翻看着手中的資料,每看一件作品,都讓我好生感嘆:這一塊塊寶石,一幅幅名畫,一座座雕塑,還有一件件精雕細琢的工藝品,真是光彩奪目,價值連城。

這時,湮明忽然又遞給我一張圖片,對我說:“這是他們最後決定的壓軸展品,幫我告訴他們我們會做最妥善的安排,讓他們不用擔心。”

我點點頭,掃了一眼圖片。視線卻不自覺地看着那個鑽石很久。

我看向那邊的大客戶,用阿拉伯語說道:“希望之星,世界上公認的最大的藍鑽石,但是由於它的持有者經常遭受不測,所以這顆鑽石也被世人稱作厄運之鑽。”

那位大客戶顯然非常滿意我的博學:“想不到藍小姐對我們皇室的寶物這麼瞭解。”

我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在媒體上看過關於它的報道,覺得非常美麗。”

我記得這個東西,那是我在非洲那幾年,零星的記憶碎片之一。

我記得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這是希望之星,世人都以爲這是世界上最大的藍鑽石,但是,它卻只是世界上最大的藍鑽石的一部分。”

話語是那樣的清楚,但是我卻想不起來那個人的樣子。

坐在我身邊的湮明忽然咳嗽了幾聲,我也終於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忽然想起湮明要我對這個大客戶說的話,於是連忙對大客戶說:“這個我們會作最詳盡的部署,請一定放心。”

晚上湮明和我一起回家。這一陣子由於這個貴客的關係,我和湮明之間的關係有一點點的改善。他偶爾也會比較紳士的問我要不要送我回家。而這種好事我怎麼會拒絕?

就像今天,我坐上他的那臺奔馳suv,身體和心靈都覺得舒爽無比。

在車上,他忽然問我:“邢銳是不是問你股份轉讓的事情了?”他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反正也沒有什麼要隱瞞的,說:“是的,我說我要考慮。”

湮明沉默了一會,問:“你準備怎麼答?”

我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會答應,但是必須想一個好一點的方式拒絕。”

湮明語氣依然平淡:“邢銳提的條件應該是非常的誘人吧。”

刑銳有想法跟我談條件交換股份,條件怎麼可能不誘人?我緩緩地說:“條件是很誘人,但是引誘不到我的。”

湮明停了一下,接下來說的話仍然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心情:“那你想要什麼?”

我覺得湮明可能誤會我的話了,於是說:“不是每個人看中的東西都一樣的。我的價值觀顯然和刑董事的價值觀沒有交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思考我的話,很長的時間他都沒有回答,於是我換了一個話題:“那個展覽最後都訂好了嗎?”

湮明點點頭,表情依然冷漠,回答:“已經請了最好的室內設計師來設計展臺和裝璜。”

最好的設計師?能被我的繼子這樣稱讚的人可不多。

於是我好奇地問道:“是誰?”我沒想過真得要他告訴我,誰知道他後面的話讓我覺得更加詫異。

湮明說:“最近才得了國際室內設計大獎的設計師kevin,中文名叫巫子西。”也許是爲了解釋他爲什麼這麼坦白,他又說:“這件事你早晚會知道的。”

巫子西?當我聽到這個名字時,我的心開始千迴百轉:該不會這麼巧是他吧?也許是同名同姓的也說不定。可是,巫子西,國際設計大獎,就這兩個關鍵詞,再怎麼想也應該是他啊。

哎,我嘆了口氣,如果真的是他,那麼,我和他,從中學畢業到現在,也應該有十多年沒有見面了吧。

我淡淡地說:“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我本來想以這句話平復一下我內心的翻江倒海,可是湮明卻說出了一句更令我內心翻江倒海的話。

湮明淡淡地回答道:“他是琪兒的未婚夫。”

天哪,我小心地平撫了一下我的心臟,揉了揉我的腦袋。

看來,這個巫子西,我的準女婿,我想不見都難了。

墨洛克的貴客並沒有待一個星期,所以我的工作提前結束。而且,由於這次接待工作做得不錯,我由前臺接待升職爲董事長秘書。

其實我倒覺得原因是因爲我已經知道太多這次合作的內幕,所以湮明已經不能把我再往前臺放了。

不過這一次工作調動,又引爆了女性的議論風潮。我可以說衆多女性員工看我的眼神是羨慕卻奇怪的。

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不都說秘書應該是年輕漂亮能幹的女性的代名詞嗎?可是瞧瞧我們的董事長,總共有三個秘書,可這三個秘書中,我是年齡最小的。一個我要可以喊她做林阿姨,五十多歲了,過了今年就會請求退休。一個我禮貌地喊一聲李姐,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媽。這種中老年女子陣容,也難怪會惹得很多妙齡女子的無端猜測和憤憤不平了。

工作第一天,李姐耐心地跟我講解着秘書的工作,並且告訴我,這份工作比較瑣碎,但是不會太麻煩,只要細心,按時完成就好。

我當時聽了,心裡還挺高興,經過一個月前臺工作的再度強化訓練,我對自己的細心體貼,準時按時可是非常的有自信,也自認爲自己的工作會比較輕鬆。

可是,走馬上任第一天,我成爲董事長秘書要處理的第一件事情,絕對不是瑣事,也絕對是十分麻煩,萬般頭疼的事,那就是一位自稱董事長未婚妻的女人的忽然來訪。